雨越下越急,王庸的拳也越打越快,嘴裡唱着的那首《天意如刀》也越來越高亢。
嘩嘩雨聲成爲王庸的伴奏,拳鋒破空聲成爲王庸的自我喝彩。
在這茫茫雨勢裡,王庸好似一個迸發了泥性的泥人,渾然藐視了天地之威,任由雨水淋到身上,將一層層自我保護的僞裝澆去。
只剩下那鋒芒畢現的一顆本心。
王庸從未將一套拳法打的如此酣暢淋漓過,只覺身體內所有細胞都在躍動,呼應着磅礴雨勢。
一招一式間彷彿自動帶上了天地威能,王庸就是執行天意的那把刀,將煌煌天威宣泄在人世間。
形意、八極、八卦掌……
種種王庸會過的拳法都被他演練一遍,打的周遭雨滴亂飛,好似一個車軲轆甩出泥水。每一拳都隱約有風雷之聲在王庸體內呼嘯,跟王庸胸腔共鳴,一度壓制了這雨打屋檐的聲音。
虎豹雷音。
這還不是一般的虎豹雷音,而是類似於發動了兵王心意把之後的雷音。
王庸只有在使出兵王心意把的時候,體內纔會爆發出海嘯般的聲響。但是現在王庸根本就沒用一點心意把,體內卻有着山河決堤的轟鳴。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人們一定會以爲這就是風雨本來的聲響。
老宅院子裡鋪的全都是青石板,一塊一米見方,一指厚度,上面長滿了青苔。被雨水一澆,石板就會變得很滑。
王庸走在石板上卻穩如泰山,腳底板好似跟石板黏在了一起一般,只有擡腳的時候才能看見一汪水窪。
噗,噗,噗……
王庸在無意識狀態下,沿着青石板走出一個先天八卦的圓。
在華夏功夫裡,八卦是所有功夫都難以避開的一種指導哲學。不止八卦掌專有。
轟隆!
又是一聲雷聲炸響在半空,紫色的電索迤邐開來,好像一條巨龍盤旋,久久不散去。
藉着這雷鳴的微光,正好可以看見王庸踩過的地方全都留下一個坑窪。
跟王庸腳印一般大小的坑窪。
王庸就像是一把出了鞘的劍,盡情釋放着積攢的凜冽殺意。雨水越澆,反而越旺。
那本《傳習錄》小冊子跟尹夏的曲子,成爲誘因,誘使着王庸瘋魔一般發泄着暴戾。
心與身合,身與意合。身心意完美的融合在一起,王庸根本就沒感覺到自己操控着肌肉用力,偏偏打出去的拳風都能盪開雨滴。
好似自己進入了一種玄妙的境界,只要心念所動,力道就會自然而然的迸發出去。力量比故意打出去的還要大。
王庸驀然想到了葉核桃所說的半步崩拳。
腦海中浮現出幽暗陰冷的監牢中,一位披頭散髮的大漢戴着枷鎖,正堅持不懈練着拳法的畫面。
一步,兩步,因爲枷鎖的桎梏,步伐始終不能邁開。步子邁不開,腰力就達不到。腰力達不到又怎麼打出具備殺傷性的拳法?
大漢苦苦思索,屢屢失敗。終於暴怒起來,腳鐐枷鎖被他抖的嘩啦啦作響,整個監牢都回蕩着他聲震天地的怒吼。
砰!
驟然一記短促而有力的拳風炸響在空氣中,劇烈的爆鳴讓大漢都愣住了。
卻是他無意之中邁出半步打出的一拳。這一拳的爆裂力量竟然比自己不帶枷鎖打出的都要大!
於是大漢再試。邁步,出右拳,僅僅半步,空氣中又是一聲爆鳴。再邁步,出左拳,又是一聲爆鳴。左右,左右,狹小的囚牢裡恍若乍起了連珠炮,蹦蹦蹦的聲音不絕於耳,震得滿屋子迴響。
大漢收手,回頭。滿是胡茬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容,然後緩緩消失在王庸幻想裡。
只留下一個讓人憧憬的名字。
郭雲深。
王庸動作忽然停了下來,站在雨中呆呆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思索什麼。
數分鐘後,忽然見他全身一抖,好像下水的大黃狗抖毛一樣,瞬間全身所有部位都被帶動起來,抖飛一陣雨滴。
跟着雨滴飛出的還有王庸的一記崩拳,快似流星,疾如奔馬,竟然跟雨滴形成了並肩之勢。一拳出去,便聽聲音炸起,破碎一簾雨幕。
左腳蹬地,右腳緊隨,如此兩腳一蹚一蹬,總是左腳在前,右腳在後。王庸左右拳輪流發動,兩拳一出一入,接連不斷,好似嗖嗖作響的連珠箭。
拳頭從中盤胸腹處發出,其形短,其力猛,如崩箭穿心,如山崩地裂。其中迸發的威勢竟然把這雷雨天象都比了下去。
砰砰砰!砰砰砰!
小小院子裡全都是爆炸聲,不知情的還以爲有人在放雷子。
王庸一拳一拳往前趕着,也不知道總計打出了多少崩拳。忽然到了葡萄架前沒了進路。
“哈!”
吐氣發聲,王庸腳步死死定在葡萄架前的一塊青石板上。最後一下崩拳也同時打出。
崩拳如射箭,打倒還嫌慢。王庸這最後一拳幾乎是凝結了體內所有力量,真的做到了拉大弓射重箭的感覺,弓弦一拉開,箭就飛了出去。
攜帶着轟轟之勢,崩發在空氣中。
咔嚓!
王庸拳頭前方的雨滴竟然被一拳崩飛出去,好像出膛的子彈,濺射在了葡萄藤上。這長了十幾年的老葡萄藤已經有小孩胳膊粗,被這突如其來的雨滴射中,驟然發出一聲脆響,竟然從中斷裂開來。
藤上十幾個細小的孔洞,全都是雨滴留下的。
“這是……暗勁?!”
王庸呆呆看着斷裂的葡萄藤,愣住了。
他怎麼也想不到,這最後一拳竟然打出了夢寐以求的暗勁!
從感受古冊中的殺意到聽尹夏曲子,從雨水中打拳到模仿郭雲深創造半步崩拳的情景,王庸就像是水到渠成一般,將體內拳勁梳理通暢,最終用一記剛猛無儔的崩拳轟開了暗勁的大門。
王庸眼中瞬間亮起一抹亮光,傻瓜般咧嘴一笑。
“這一天,終於來了!”王庸在風雨中放聲大吼。
迴應他的是老天爺又一道霹靂。
仔細回想着剛纔發出暗勁時候的情形,王庸如同重見天日的地底礦工,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原來,明勁練法是把全身的勁練到稍節,再去中節便不好提了,於是整個發到稍節。它注重的是外三合,手腳與眼睛的相合,眼睛看到哪,手腳打到哪,出手震動梢節,所以就有聲音。而暗勁則是將勁氣斂到中節,好似加裝了消聲器的槍管一樣,音道被加長了,所以無聲。明勁練法說白了就是力的練法,力量能打出來,就是明勁階段,也就是初學階段。練到巔峰也無非是將骨頭力量壓榨到極限,再往下走,卻是沒了路。這時候就需要暗勁練法了,用意而不用力。只是這具體的意,還是有些模糊啊。”
王庸自言自語着,試圖總結剛纔打出暗勁的經驗。
如果能夠將那靈光乍現的一刻總結出來,王庸就算是真真正正邁入了暗勁境界,而不是這種只打出過一拳的半吊子暗勁選手。
嘩啦啦,雨勢又變大了。王庸一動不動,任由雨水淋在身上,身體不斷變換着動作,仍舊在苦苦尋找那一抹乍現的靈光……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雨終於停了。
被王庸打斷的老葡萄架明顯有點蔫,葉子都耷拉下來。
不過不用擔心,這種老樹都跟成精了一樣。只要將傷口對好,不出幾天它就能自己生長在一起。
這是植物活了十幾年的自愈能力,人同樣也有。
王庸都忘了自己是什麼時候回到屋裡的,就這樣抱着牀上的舊墊子睡了一覺。
等到醒來,才覺得徹骨的冷。
“阿嚏!”王庸狠狠打了一個噴嚏,嚇得他全身一抖,一下從牀上彈了起來。
這種關頭可不敢生病,明天可就是比武時間了。要是生了病,便是壯如老虎也得變成病貓。何況王庸還不是老虎。
站起身將太乙混元樁打了一遍,感覺到體內一股熱氣蒸騰起來,王庸這才收工。
太乙混元樁的好處就在這裡,能夠最快速度調動人體元氣,增強人體抵抗力。
這也是道家目前着力往俗世推廣的一門健身樁法。當然,技擊的部分都被道家隱藏了起來。
像是王庸之前教給鍾心的那些,只是些皮毛。再高深了王庸自己也不會。
看外面天已經放亮,王庸準備迴天泰。早上有一輛六點半的車,再晚就得要下午了。
轉身走進祠堂,王庸恭恭敬敬又磕了十個頭。
“爺爺,今天來不及去你墳上看看了。等過段日子清閒了,一定回來給您老人家上墳。您要是缺什麼東西,就託夢給我說。我一定辦到。對了,秦諍師兄按照您吩咐把《學藏》寫出來了,等下次我帶一本來燒給您,您給他斧正一下。”
王庸喃喃道。
說完,起身就走。眼角瞥到祭臺上的那本小冊子,心裡一動想要帶走。
但是不知爲什麼,心裡總有一種驚懼的感覺,彷彿拿了那東西就會遭難一樣。讓王庸放棄了這種念頭。
戀戀不捨的走出老宅,王庸坐上了返回天泰市的長途客車。
在車上,王庸將昨晚想好的歌詞編輯好,發給了尹夏。
本以爲這麼早尹夏肯定還沒睡醒,誰知道才發過去沒五分鐘,尹夏的短信就回復了過來。
“驚喜!王老師你實在太讓我驚喜了!歌詞很喜歡,我馬上做個小樣出來,你將是第一個試聽者!”
天道酬勤,這句話果然沒錯。尹夏能夠紅不是偶然,這年頭能夠早上六點鐘起牀工作學習的孩子有幾個?
就跟某位知名球星在回答記者提問時候一樣。
記者問他爲什麼能夠成功。球星則反問記者知道洛杉磯凌晨四點鐘是什麼樣子嗎?
記者搖頭。
明星說:“我知道。每一天的樣子我都知道。”
這就是勤奮,一個天分給不了你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