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巧地坐在眼前的安妮,眼眶微微泛紅,怯生生的表情還帶着一絲委屈,有些想要靠近,卻又帶着一絲躊躇,這讓藍禮不由微微垂下了眼瞼,那一抹淡淡的光芒收斂起來,微抿的嘴角隱藏着一絲淺淺的笑容,卻說不出到底是什麼意味。
“藍禮。”保羅坐在旁邊也有些手足無措,下意識地出聲呼喚了一句,但後面的話語就這樣卡在了喉嚨裡,不知道到底應該如何安慰,最後只能是輕輕拍了拍安妮的手臂,低聲安撫到,“今晚,藍禮正在拍戲,忘記了嗎?所以,他現在正在飾演另外一個角色,勒維恩。”
笨拙的解釋顯得乾澀而僵硬,言語之間就可以感受到他的驚慌失措。
藍禮再次擡起了眼睛,眼底流淌過一抹淡淡的笑意,視線輕掃了保羅一眼,隨後落在了安妮的身上,“哦?所以,這是不是意味着,我今天的表演非常成功呢?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我自己,這可是一次飛躍性的進步。安妮,你是在故意誇獎我嗎?”
淡淡的語氣之中帶着一絲輕鬆俏皮,還可以品味出一絲打趣。
似乎沒有特別的變化,但生澀的氣氛微微停頓了片刻,然後,保羅就看到安妮的臉頰之上勾勒出了一個笑容,一開始還稍稍有些遲疑,但仔細打量了一番之後,又再次給予了確認,笑容就徹底綻放了開來。
情緒突然鬆懈下來,安妮眼眶之中的水霧就這樣凝結起來,突兀地滑落下來,她卻笑得更加歡樂了,一邊擡起手背擦拭着臉頰之上的淚水,一邊哧哧地笑個不停,又哭又笑的模樣讓坐在旁邊的保羅也是目瞪口呆。
保羅擡起頭望了過去,然後就迎向了那一張平靜的俊朗面容。
依舊是剛纔的模樣,可是整體感覺卻已經不同了,似乎眉宇稍稍柔和了一些,似乎眼神稍稍柔軟了一些,但又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讓人懷疑一切都只是自己想當然的錯覺,只是感覺整個人的氣質又變得熟悉起來。
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着實太過朦朧,也太過模糊。保羅微微張了張嘴,卻不知道應該如何表述,腦海裡的第一個想法就脫口而出,“藍禮?”
呼喚出來之後,保羅自己也意識到了荒謬:坐在眼前的,一直都是藍禮,又不是“碟中諜”裡帶着人皮面具的伊森-亨特。於是,他自己也忍俊不禁,歡快地笑了起來,然後他就注意到了那雙眸子裡和煦的笑容,盛滿了淺淺的笑意,他自己也連連點頭,表示了肯定。
現在,保羅終於真正地明白了安妮話語的意思:他是藍禮,卻又不是藍禮;他是勒維恩,卻又不是勒維恩。那種似是而非的模糊質感,擺脫了電影鏡頭的光影束縛之後,將電影觸感也帶入了生活之中,真正地讓人真假難辨。
但更爲不可思議的是,現在保羅可以確定,坐在眼前的就是藍禮。那種清晰感如同閃電闖入腦海之中一般,凌厲而明亮。
“哇哦,你到底怎麼做到的?”保羅忍不住脫口而出,再次打量一番,還是忍不住再次驚歎出了聲,“哇哦。耶穌基督。”如果不是安妮在側,他就想要直接罵粗話了。
這不是保羅第一次在拍攝現場觀看藍禮表演,“速度與激/情5”和“超脫”,他都曾經親眼見證藍禮投入表演的過程;但今天的藍禮卻又更加不同,那種細膩而真實的質感,不僅僅是賦予了角色靈魂,甚至賦予了整個故事靈魂——似乎就連先驅村莊都真正變成了煤油燈酒吧。
藍禮輕輕聳了聳肩,輕描淡寫地說道,“學習。不斷學習。”
雖然這樣形容自己的好友,似乎不太好,但保羅腦海之中的唯一一個想法就是:瘋子。
短短的亢奮和激動過後,安妮就這樣安坐在一旁,靜靜地注視着藍禮,彷彿今天才是第一次認識藍禮一般,眼睛裡流露出了細細的琢磨表情,這讓藍禮啞然失笑,輕輕揉了揉安妮的小腦袋,“怎麼,還是不太確定嗎?”
一個擡眼和一個垂眼之間,現實與虛幻的界限就變得涇渭分明起來。現在的藍禮,完全就是藍禮自己。
即使對於藍禮自己,這也是一種奇妙的表演狀態。
一方面,經過“地心引力”的打磨之後,對於方法派和表現派的表演融合有了更深的理解,而“醉鄉民謠”則是更進一步延續了這種表演方式;另一方面,勒維恩-戴維斯和他之間着實有着太多相似之處,卻也有着太多不同之處,表演之間的細節揣摩反而變得清晰起來——
還有誰能夠比藍禮更加了解“藍禮-霍爾”呢?
細細揣摩之間,藍禮也不由回味起來,這一次的表演經歷着實頗爲有趣。也許,殺青的時候,他還可以有更多收穫。
“不,不是。”安妮連連搖頭,但還是愣愣地看着藍禮,然後自己也沒有意識到,就吞嚥了一口唾沫,彷彿正在看着食物一般,小小的一個動作就讓藍禮眼底的笑容滿溢了出來,然後微蹙起了眉頭,看向了坐在旁邊的保羅,投去了詢問的目光。
保羅沒有注意到安妮的小動作,自然是不理解,於是也是滿臉困惑地回望了過去,然後兩個人就這樣傻乎乎地看着彼此,眼神之中都充滿了問號,卻又無法解答彼此的疑問,場面頓時就變得搞笑起來,兩個人都無語地笑了起來。
安妮仰起頭,看了看藍禮,又看了看保羅,她也不理解這兩個大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只是在笑聲之中,自己也覺得好笑,不由自主跟着笑了起來。
三個傻瓜就這樣哧哧地笑着,重點是,他們都不知道自己正在笑什麼。
好不容易,笑聲這才停止了下來,然後安妮就用稚氣的聲音詢問到,“藍禮,剛纔的表演就是演技嗎?”
藍禮認真思考了片刻,點點頭表示了肯定,“是的。”
“所以,到底什麼是演技呢?”安妮又追問了一句。
如此高深的提問,讓藍禮微微側目,他自然不能以學院的那一套學術解說來回答,斟酌了一下,“嗯……安妮還記得’小鬼當家’嗎?在電影裡,凱文是一個調皮搗蛋鬼,而且鬼機靈的主意層出不窮,所以,即使面對小偷,他也一點都不害怕。”
安妮點點頭表示了肯定,然後藍禮就接着說道,“所有人都以爲,現實生活中,麥考利就是凱文的模樣。但事實上,他不是,凱文只是麥考利表演出來的一個角色形象。其中,有部分可能是麥考利的性格,但還有麥考利對凱文的理解。”
“你是說,麥考利觀察了其他搗蛋孩子的經歷,然後模仿他們,最後表演出了凱文,對嗎?”安妮的簡單總結,卻讓藍禮流露出了驚訝的神情,擡起頭看了保羅一眼,然後就看到保羅也是滿臉詫異,藍禮露出了一個笑容,點點頭表示了肯定,“是的,就是這樣。”
安妮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所以,剛纔你也是這樣嗎?站在鏡頭面前的時候,你就是勒維恩,對嗎?”
“是的,可是,你怎麼察覺出來的呢?”藍禮好奇地詢問到,就連保羅也投來了疑惑的視線。
“因爲去年你在大派對上演唱’野獸’的時候,那是不一樣的。我是說,和今天不一樣。”安妮的語言表述能力還是不夠準確,只是反反覆覆地說着“不一樣”,但簡單的話語卻足以讓藍禮和保羅都流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人們總是以爲,孩子太過年幼,什麼都不懂。但很多時候,孩子們遠遠比想象的還要更加聰明,也更加老練。
今年安妮纔不過十一歲而已,但今晚的話語卻讓人側目。
就在藍禮和保羅一臉驚訝的時候,安妮突然就發出了宣言,“我決定了,我的夢想!”
兩個人交換了一個視線,雙雙露出了笑容,保羅溫柔地詢問到,“是嗎?你的夢想是什麼?”
“演員,我要和藍禮一樣成爲一名演員。”安妮沒有任何膽怯也沒有任何猶豫,大聲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藍禮卻是有些意外。其實,今晚的第一場戲,演技成分是不如歌唱成分的,所有的情感都蘊含在了歌聲之中,對於安妮來說,“絞死我,哦,絞死我”和“傷逝之愛”的情感都太過複雜也太過深奧,她暫時無法理解。
所以,即使安妮受到了啓發,她也應該是想要成爲一名歌手,而不是一名演員。
“哦?爲什麼呢?”藍禮的眼神微微明亮起來,流露出了意味深長的探究神色。
安妮輕輕玩着自己的手指,一字一頓地說道,“因爲我也想要像藍禮一樣,演繹着不同的人生,然後帶給其他人希望。”那稚嫩的聲音卻帶着一股勇往直前的勇氣,她擡起頭來,直直地看向了藍禮,“知道嗎?當你在表演的時候,所有人都在注視着你,而且,他們都不知道,其實你不是藍禮。”
說完,安妮還偷偷地竊笑了起來,眼底流露出了“只有我自己知道”的神情,得意洋洋地揚起了下巴,“但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我甚至還看到一個老爺爺流露出了無比悲傷的表情,我想,他們一定是因爲你的表演而想到了什麼。”
稍稍停頓了一下,安妮的話語似乎有些遲疑,但隨後還是堅定地開口說道,“就好像我想起了海瑟和艾利克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