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醫院又長又寬的走廊一路前行,即使穿着外套,依舊可以感受到那股無處不在的冷空氣團團圍繞着,卻分辨不清楚到底是通風口太多,還是心情壓抑所造成的錯覺,但藍禮的腰桿卻挺得筆直筆直。
雖然現在淤青部位依舊有些僵硬,如果上躥下跳的話,勢必還有疼痛;但現在這些對於藍禮來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正在與命運抗爭,他們正在與死神搶人,他必須挺直腰桿,絕對不會退縮妥協!
剛剛,藍禮簡單進食了一些水果沙拉和玉米麪糊,之後還喝了大半杯熱牛奶,因爲將近一整天沒有進食,不用着急地一頓吃飽,稍稍休息片刻再進食,循序漸進地補充能量;但現在,身體還是重新恢復了些許體力。
瑞恩和安迪等人熙熙攘攘地把整個病房擁擠得滿滿當當,一個個都緊張無比地注視着藍禮,這讓他自己也是哭笑不得。
但藍禮也知道,保羅現在還沒有甦醒過來,而自己又莫名其妙地昏倒,只怕每個人都成爲了驚弓之鳥,於是,藍禮也連連安慰他們,強調自己沒事,只是體力透支而已,接下來保證睡眠質量就沒有大礙了。
其實,相較於藍禮來說,魯妮和安迪等人的狀態也好不到哪裡去,他們都是徹夜未眠,硬生生地熬了一天一夜,而且還是備受煎熬,現在一個個都是身心俱疲、心力交瘁。
藍禮主動勸告大家都收拾一下,先回家好好休息。醫院這裡,保羅家人依舊堅守崗位,保羅的兩個弟弟和兩個妹妹全部都留在了醫院,他們之間可以交換值班,這裡暫時不需要擔心,所以藍禮也主動表示,“我也需要回家調整調整。”
確定了藍禮的態度之後,大家這才紛紛點頭同意,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在正式回家之前,藍禮還是需要探望一下保羅。因爲現在保羅依舊處於昏迷階段,即使是家屬也只能每天探望一次而已,所以,藍禮只是準備在病房外面探望一下,而後就跟着大家回家,於是他獨自一個人前來。
一路走走停停,在護士的指引之下,藍禮總算是沒有迷路地找到了重病患者病房。
保羅居住的是單人貴賓病房,個人隱私自然是有所保障的。
在進入重病患者病房區域之前,本身就搭建了一層障礙,確保無關人員不能隨意地闖入特殊區間之內。
而進入病房之後,整個房間可以分爲兩個部分,從走廊推開病房進入,外面是看不到裡面任何景象的,確保了私密的獨立空間;進入房間裡就是一個小小的待客室,有沙發有茶几有咖啡機有衛生間,值班人員或者家屬都可以在這裡停留片刻。
離開待客室之後,經過一個小小的隔音走廊,裡面纔是真正的病房。隔音走廊之上搭建了一個探望窗口,可以看到病房裡的大致情況;而走廊盡頭則是一個透明通道,每一位進入病房之中的訪客都需要完成消毒,然後纔可以正式進入裡面病房。
站在泛着微光的安靜走廊裡,藍禮靜靜地注視着躺在病牀之上的保羅,恍若隔世。
保羅的身影被掩蓋在大片大片的白色之中,面容五官都有些看不清楚,只能看到各式各樣的管子從他的身體延伸出來,連接在吊瓶之上,療愈着他的身體;那張模糊的臉龐似乎看不到什麼血色,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沉睡着,彷彿那個無菌空間把時間也凝固住了一般。
但,監視器之上卻可以看到心臟平穩而有力的跳動,那上下浮動的心跳曲線正在傳達着生命的氣息,這就已經足夠了。保羅依舊活着!保羅真的還活着,就這樣活生生地躺在眼前,從死神的利爪之下逃過一劫。
藍禮嘴角的笑容不由輕輕上揚了起來,無聲地說道,“嘿,保羅!”話語還沒有來得及掙脫喉嚨的束縛,就這樣消失在了脣齒之間,然後視線就不由再次模糊起來。
嘿,保羅。
簡簡單單的一聲招呼,卻已經跨越了生死的界線。再次見面時,就已經是截然不同的一段人生了。
“你個瘋子。”藍禮低聲呢喃地說道,“拔管協議?你是不是瘋了?居然把這樣的權利交到了我的手中?所以,我們上次在衝浪的時候,你故意提起這件事,就是因爲這個嗎?你希望由我來選擇拔管嗎?你到底是信任我?還是陷害我?你知道的,如果我真的選擇了拔管,那麼梅朵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的。”
說着說着,笑容之中就滲透了一抹苦澀。藍禮不得不停頓下來,讓再次涌動起來的心緒重新平復下來。
“我抗議。我表示強烈抗議!這樣的責任,我絕對不想要承擔!你起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記得把我的名字改掉,知道嗎?我們就這樣說定了!我在梅朵心目中的形象多麼完美,我可不想要製造任何破壞,你說,對吧?”
阿斯克勒庇俄斯從哈迪斯手底下拯救了希波呂託斯,間接地導致了阿斯克勒庇俄斯被宙斯用雷矢劈死,但阿斯克勒庇俄斯卻從來不曾後悔過,因爲那是他的堅持好信仰,即使站在了衆神的對立面,他也毫不猶豫地這樣做了。
現在,藍禮也是如此。
“事情還沒有完。”
“保羅,知道嗎?事情還沒有完,你僅僅只是打贏了第一戰而已,接下來還有漫長的戰役!我需要你振作起來!我需要你繼續抗爭下去!明白嗎?快點醒過來,然後我們一起去衝浪!再一起去滑雪橇!還記得嗎?你說過想要嘗試跳傘的,我可以當你的老師,整個天空都是屬於我們的,怎麼樣,聽起來是不是非常令人期待?”
“保羅,你的故事不應該就這樣結束,你和梅朵還有大把大把的未來在前方等待着,你還記得自己答應過梅朵什麼嗎?你應該成爲一名好父親的,你需要陪伴着她尋找畢業舞會的舞伴,你需要陪伴着她前往大學學習,你需要陪伴着她尋找到自己心愛的另一半,然後護送着她走進禮堂。”
“保羅,這不應該是結束。”
“還有……還有……”
藍禮的聲音不由再次開始微微顫抖起來,短暫地泄露了自己的懦弱和恐懼。
“還有,我需要你的支持和幫助。我已經錯過了海瑟,我不能再錯過你。我知道我知道,我非常自私。但,能不能就讓我自私這一回,就這一回。”
“有時候,我真的真的真的很害怕,害怕全世界只有我一個人……”
“我需要你做我的朋友,我需要當全世界都站在對立面的時候,依舊堅定不移站在我這邊的朋友!我需要你堅持在我身邊!”
“保羅,海瑟堅持戰鬥到了最後一刻,你也應該戰鬥到最後一刻。”
“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我們不是說好自立門戶拍攝一部電影嗎?我已經開始構思了,瑞恩和傑克他們也都願意參加,現在事情已經鬧大了,開弓沒有回頭箭,後悔已經太遲了,更何況,這是你自己提出的意見,如果你反對的話,估計所有人都要開始討伐你了。所以……所以,不要放棄,保羅,不要放棄。”
深呼吸,再次深呼吸。
藍禮將自己微微顫抖的心緒嚴嚴實實地隱藏起來,視線落在了那依舊沒有任何動靜的蒼白臉龐之上,而後就轉身離開。
這場戰鬥還沒有結束!不管前面的難關到底是什麼,刀山火海,阿鼻地獄,他都將披荊斬棘地堅持到底!還有什麼難題,儘管放馬過來!
藍禮挺直了腰桿,昂首闊步地離開了病房。藍禮,再次成爲了那個熟悉的藍禮,自信滿滿、沉着冷靜、處變不驚,即使是死神的鐮刀已經架在了脖子上,也絕對不會輕易妥協的那個藍禮,他現在終於回來了。
離開病房,藍禮邁着堅定不移的腳步,沿着走廊延伸的方向,邁開了腳步。
推開眼前深藍色的大門,從重病患者特別部門來到了普通患者所在的住院部,但還沒有來得及繼續前行,就看到了站在眼前的範-迪塞爾。
迪塞爾的光頭和體型着實太過惹眼,無論走到哪裡都是當之無愧的焦點,輕而易舉就能夠吸引視線,更何況,此時迪塞爾就站在了不到五步遠開外的地方,那就更加無法錯過了。
不過,此時迪塞爾正在忙碌着,沒有能夠第一時間注意到藍禮——
“我保證,我們只是在走廊外面拍攝兩張照片,絕對不會進入到病房裡面的;更加不會影響到病人休息。”
“如果你不相信的話,你們可以跟隨着我一起進入裡面,時時刻刻在旁督促!我是認真的,我們只需要門口的照片就可以了。”
“我知道,我知道!保羅的家人已經告訴我了,我也沒有要求進入病房裡。現在保羅需要休息和靜養,我全部都知道。我保證,我不會進去,他們就更加不會進去了!你難道不認識我嗎?我是範-迪塞爾,我怎麼可能拿我的名聲冒險呢?”
“這兩位,他們就更是如此了。”
“相信我,真的真的,請務必相信我。你真是一點都不懂得變通,那不如這樣,我自己一個人進去,可以嗎?爲什麼?爲什麼我自己進去都不行呢?什麼?還要取得保羅家人的同意?他們肯定會同意的!我和保羅的關係,你難道一點都不瞭解嗎?”
“我是他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