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叫做藍禮的年輕人走上了舞臺,在正中央坐了下來,嘴角帶着淺淺的笑容,戲謔地說道,“感謝艾德剛纔的介紹,謝謝他的稱讚。不過我想,大家今晚來到這裡,顯然不是爲了觀看’美國偶像’的比賽。”
在“美國偶像”的直播周裡,曾經設置過這樣的環節,兩名歌手演繹同一首曲目,然後一分高低。
藍禮的這一調侃顯然就是在嘲諷這件事,讓觀衆們都鬨笑了起來,可是喬治卻越發得不喜歡了:油嘴滑舌!這哪裡像是歌手,更像是脫口秀演員,真是滑稽可笑。
“今晚是週一,剛剛經過了一個週末的喧鬧和狂歡,現在輪到放鬆放鬆的時刻了。”藍禮抱着自己的吉他,神情放鬆,心情愉悅,這是他最爲熟悉的一片舞臺,現場環境的愜意和輕鬆讓他的心態完全放鬆了下來,言語也隨性了一些,“那我就表演一首小調,希望可以爲這個夜晚增添一抹微笑。”
喬治的眉頭再次皺了起來,小調?民謠小調?這種小調的創作難度更高,所謂的小調其實就是信手拈來的練習曲,這種小調折射的是創作者的積累和沉澱,也許厚重感不足,但底蘊卻更加豐富,絕對不是任何一名創作者都可以聲稱,“我寫了一首小調”的,否則就只是自不量力。
喬治有些嗤之以鼻。
坐在舞臺上的藍禮低下頭,輕輕勾了勾琴絃,吉他琴絃的清亮和透徹在酒吧的濃郁氣氛之中猶如一股清流,緩緩地流淌而出,嘈雜聲漸漸地平復了下來,但是飄蕩在空氣之中的輕快、慵懶、寫意卻在旋律的曲譜之間躍動起來,那隨性的旋律彷彿盛夏下午三點的陽光,空氣裡漂浮着潮溼的水汽和乾爽的塵埃,舒爽而愜意,美好得讓人忍不住徜徉其中,不由自主地,嘴角的弧線就輕輕上揚了起來。
這讓喬治一時間有些愣神。
“洛杉磯(los-angeles),她是一位淑女,爲了一場暴亂盛裝打扮。”藍禮的聲音裡帶着淺淺的微笑,猶如停留在花苞之上的蝴蝶一般,輕盈地舞動翅膀,那動人的顫巍帶着一股牛奶般的淳樸香氣,整個酒吧裡的氛圍都不由變得閒散起來,“不忘將雙手放在遙控器上,她是一座流動的車站……欣賞着川流不息,茫茫的川流不息。”
簡簡單單的旋律,簡簡單單的歌詞,所有的情緒看起來都輕描淡寫,就好像一件最簡單的白襯衫一般,但真正的內行人士都知道,白襯衫反而是最爲講究的,喬治從中真正品味出了深深的含義來,腦海裡不由描繪出這樣一幅美妙的畫卷:
妖嬈的淑女,盛裝打扮地站在暴動的人潮之中,安靜地看着眼前人來人往、世間變幻,如同黑色瀑布一般的長髮盤在腦後,插着一朵鮮豔的大紅花,與開滿裙襬的鮮花交相輝映。那遊離在混亂之中的安寧,那穿行在躁動之中的滄桑,將時光的力量勾勒得淋漓盡致。
“西雅圖,她身影落寞,站在北方的樹林裡靜靜等候着,浸透在潮溼的綠蔭之中,細細品着香濃咖啡。”
那一件白襯衫彷彿剛剛清洗過後一般,茉莉花香在乾爽的陽光香氣之中氤氳繚繞,就連演唱的方式都沒有任何的修飾,平鋪直敘之中的冷漠和淡然,彷彿靜靜地觀看潮起潮落、雲捲雲舒一般,懶散地讓笑容都變得隨意起來。
喬治忍不住就閉上了眼睛,那個穿着白色連衣裙的女人,神情落寞地站在漫無邊際的白樺林邊上,綿綿細雨讓空氣變得潮溼起來,連綿無邊的綠色變得鮮嫩欲滴起來,但是在咖啡的香氣之中,她卻形單影隻,等待着愛人,等待着家人,等待着朋友,亦或者是……等待着自己。茫然和失落的寥寥,猶如水汽一般氤氳擴散開來。
吉他絃音的跳躍在那奶黃色的光暈之中變得輕快起來,卻有種吟遊詩人的灑脫和不羈,整個世界都安寧了下來,但耳邊的喧囂卻越來越洶涌,這種巨大的反差,讓人沉溺其中,無法自拔,彷彿陷入了一個只有自己能夠傾聽到的世界。孤單,落寞,哀傷,失落……在胸腔裡輕輕地飄蕩着。
“紐約啊,紐約,她飽經風霜,在街燈和歡笑之中徜徉,歡笑,起舞……”眼眶不由微微一熱,那突然襲來的酸楚是如此洶涌,彷彿置身於偌大的紐約城裡,人潮洶涌,但自己卻孑然一身,這種置身於歡笑熱鬧之中的孤寂,輕而易舉地擊潰所有防線,狠狠地砸在靈魂深處,忍不住就側耳傾聽着那疏朗滄桑的聲音歌唱着,“……笑着等待拂曉的來臨,她微笑地等待着拂曉的來臨。”
紐約,屬於他們的紐約,獨一無二的紐約,她就像是一個狂歡的背影,始終微笑着,始終舞動着,始終寂寞着,從來不曾真正地融入這個世界之中。那是屬於紐約最獨特的氣質,只有真正徜徉其中,只有用心品味,才能捕捉到那一閃而逝的蕭索。
毫無預警地,喬治所有的煩躁都沉澱了下來。
“舊金山,她披掛着漁網,踩着又高又長的鞋跟……”那輕輕上揚起來的溫柔嗓音,讓嘴角的笑容也跟隨着飛揚了起來,彷彿整個世界都逐漸明亮了起來,“朱脣微張,彷彿正在輕聲嘆息,背對着東方慢慢地走下悠悠長街……”
那婀娜的背影,那妖冶的高跟鞋,那襤褸的披肩,猶如行走在歷史邊緣的波西米亞遊民,始終在流浪,一路向西,慢慢地、緩緩地、徐徐地走向一個未知的未來,生活始終無法安定下來,永遠走在路上,那種不安定的顛沛流離已經根植在血液之中,留在了世界的每一個角落裡。
“心臟遺落在掌心,臉龐面對着汪洋。”
那輕描淡寫的歌詞,卻猶如詩詞一般美妙,隱藏在字裡行間的智慧和哲理,彷彿已經走過了人間滄桑,領略過世界的滄海桑田。這是真正的一曲小調,經過了歲月的打磨,經過了時光的沉澱,經過了社會的撞擊,也經過了靈魂的磨鍊,將那些繁瑣的情緒化爲最最簡單的一闕旋律,彷彿只是晚餐陪伴一杯啤酒時隨意哼唱的曲調,卻是一段人生、一段歲月的見證。
喬治緩緩睜開了眼睛,看着舞臺正中央那個依舊年輕而稚嫩的臉龐,他的嘴角始終帶着笑容,就好像展開了翅膀,乘風翱翔的鳥兒一般,自由自在地擁抱着藍天和大地,放肆不羈地飛過高山和大海,一個淺淺的微笑,卻足以點亮全世界。
然後他輕聲吟唱着,“心臟遺落在掌心,臉龐……面對着……汪洋。”
那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心態和意境,在輕快的樂符之間穿行,稍稍走高的歌聲隨後就滑過一道圓潤的軌跡,重新落地下來,輕盈地宛若“阿甘正傳”裡那根永遠無法落地的羽毛,穿梭了時間,也穿梭了空間,在心田裡輕輕飄蕩。
喬治的視線落在那個身影上,久久地,久久地不願離開。在他的身上,可以看到那種吟遊詩人般的瀟灑和不羈,還有流浪天涯般的放縱和隨性,時光的力量似乎快速地滑過他的指尖,然後留下了人們看不到的痕跡。
喬治心潮澎湃着,那種無法抑制的亢奮和雀躍幾乎讓他想要跳起來,要知道,他見過多少大風大浪,當初還和鮑勃-迪倫同臺過,在業內即使不是德高望重的老骨頭,那也相去不遠了。但真的太久了,他甚至記不起來上一次如此激動是什麼時候了,難道是聽到諾拉-瓊斯(norah-jones)的第一張專輯?那是2001年還是2002年來着?
真正讓喬治亢奮的,不是這首歌而已,而是這首旋律所透露出來的才華和天賦。老實說,這首歌比不上剛纔的“奧菲莉亞”,甚至可能比“頂級”的完成度都還要略遜一籌。但,這是一首小調,隨手偶得的小調,簡單的幾個和絃再加上簡單的幾組歌詞,以簡單的方式進行演繹,卻美妙得讓語言都失去了色彩。
雖然僅僅只是一首歌,但僅僅憑藉着這一首歌,喬治就願意親自拜訪。今晚答應斯坦利的邀請,原本以爲是白跑一趟,現在卻發現稀世珍寶,這讓喬治的情緒有些按耐不住。
更爲難能可貴的是,喬治可不會忘記自己剛纔的偏見——年齡的劣勢與歌曲的滄桑形成了絕對反差,就好像黎安-萊姆斯、諾拉-瓊斯這些年少成名的天才一般,驚豔得讓人顫抖。當初諾拉以“遠走高飛(e-away-with-me)”這張專輯橫空出世時,爵士也是需要嗓音、天賦和才華並行的曲風,成功地讓整個北美樂壇都亢奮了起來。現在,難道他又發現了第二個諾拉?
剎那間,印象就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彎。
雖然自己推翻了自己的判斷,但喬治卻絲毫不會覺得難堪——如果可以遇到真正的音樂天才,僅僅只是一點點丟人,那又有何妨?
喬治就是一個純粹的音樂愛好者,心無旁騖、專心致志、兩耳不聞窗外事,甚至比斯坦利還要更加專注。他不僅沒有窘迫,反而是亢奮了起來,他不由坐直了身體,目光炯炯地看着舞臺,精神高度集中起來,對後續的表演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注:洛杉磯(los-angeles——pushstart-wag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