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部就好像風箱一般,呼啦呼啦地響着,那聲音着實太過嘈雜,以至於自己都開始嫌棄起來;雙腳已經漸漸失去知覺,即使再前進着,卻也感覺不到疼痛和痠麻,只是機械而麻木地走着,卻不能停下來休息,因爲一旦停止了腳步,就很難再站起來了。
汗水大顆大顆地往外冒,在陽光的照射之下,幾乎就要達到沸點,隨後就氤氳出一團霧氣,將整個人團團包圍,彷彿正在蒸桑拿一般;皮膚表面散落着一層薄薄的顆粒,靠近手肘和小手臂的那部分,伴隨着手臂的揮舞,猶如粉塵一般散落下來,那是身體流失的鹽分。
炎熱的空氣,凜冽的狂風,忽冷忽熱的環境讓人飽受煎熬,除了專注於自己的腳步之外,根本沒有時間進行思考,整個大腦的思緒一點一點地被抽離,最後只剩下一片空白,調整着呼吸,留意着腳底,欣賞着風景,在一步一步之間,逐漸達到身體的極限,整個世界之剩下自己。
自己和自己抗爭,自己和自己合作,自己和自己相處。
在這條孤獨而漫長的道路上,表演以及生活的瑣事都全部被拋到了腦後,藍禮不再是一名演員,也不再是一名重生者,僅僅只是一名普通人,普通的人類,在大自然的面前,感受自己的渺小,學會虔誠,學會謙卑,學會誠摯。
“抗癌的我”這部作品,讓藍禮重新贏得了自我審視的機會,關於楚嘉樹的十年臥牀,關於亞當的死刑宣判,關於表演的探索,關於死亡的恐懼,關於生存的意義,關於自由和夢想的追求……兩世爲人的沉澱和歷練,生命的顏色開始變得繽紛多姿起來。
暫時所有一切關於表演的事情放在一旁,藍禮重新好好享受着來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
大峽谷國家公園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領略了懸崖峭壁的恢宏大氣,領略了多變地貌的鬼斧神工,領略了川流瀑布的雋秀瑰麗,然後藍禮朝着太平洋的方向開始徒步,穿越沙漠和戈壁,尋找那隱藏在山石嶙峋背後的綠洲。
衝浪也好,攀巖也罷,那都是在挑戰大自然的極限;而徒步卻是與大自然同行,挑戰自我的極限,但相同的是,在挑戰的過程中,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如此神奇。
腳步還在繼續前行,藍禮卻已經感受到了身體發出的又一次抗議,這顯然不是今天第一次了。他伸手探向了揹包後面,拿出水壺,晃了晃,裡面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存儲量了;此時不過下午三點,距離原定的紮營時間至少還有三個小時,乃至四個小時。
水量的消耗有些超出預期。
打開水壺,喝了一小口,然後再一小口。隨後,藍禮就將水壺重新塞到了揹包裡,同時打開了揹包右側的小背囊,拿出了保鮮膜包好的香蕉,掰下半根,重新將剩下的香蕉包好,放進小背囊裡。一邊吃着香蕉,一邊繼續前行。
轉過彎,視野頓時就變得開闊起來,嫩綠的草叢猶如地毯一般鋪陳開來,幾棵不知道種類的樹木佇立其中,張開繁茂的樹冠,遮擋住毒辣的陽光,形成一片濃密的樹蔭,宛若沙漠綠洲一般,帶來一絲清涼。
腦海裡正在思考着,是應該在這裡休息調整一下,還是繼續趕路前行,視線餘光就看到了有一雙腿橫在了道路正中央,看樣子似乎不是正在休息,而是身體出了狀況。
這樣的情況,在徒步旅行的過程中,並不罕見,他們經常會碰到同行的徒步者,遇到困難,即使是素未謀面的陌生人,也會互相伸出援手。這不是一種公約,更像是一種默契。藍禮在徒步剛開始的階段,由於缺乏經驗,錯誤地判斷了方向,導致走進了深山老林裡,如果不是遇到了資深徒步者的幫助,估計他就要迷失在無人區了。
沒有任何猶豫,藍禮稍稍加快了步伐,同時揚聲喊到,“需要幫忙嗎?”不過,沒有迴應,藍禮大步大步地走了上前,疲憊的身體重新恢復了些許力量,然後視線裡就出現了那個人的身影
他整個人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絲毫不顧地面的滾燙和粗糲,頭頂上的遮陽帽也倒在了一旁,身後的揹包猶如岩石一般,重重地壓着;身體倒地的地方,距離樹蔭區還有幾步距離,右手還在努力地往前伸,似乎觸碰那一片陰涼,但此時已經毫無知覺,太陽肆無忌憚地暴曬着,裸/露出來的手臂皮膚都已經變得通紅通紅,不知道已經被肆虐了幾個小時。
看樣子,對方應該是在暴曬之中行走,因爲脫水而導致體力透支,原本是想要到陰涼處休息一會,卻沒有能夠支撐到目的地,直接倒地。
藍禮快步走了上前,將揹包卸下來,放在了一旁,拍了拍對方的臉頰,對方沒有反應,只是呢喃出了幾個無意義的音節。
藍禮小心翼翼地將對方翻了過來,抓住他的肩膀,朝樹蔭出拖了過去;躲避了毒辣太陽的追擊之後,熟練地打開了自己的揹包,抽出了一條方巾,然後打開水杯,小心翼翼地倒了一點到方巾之上,又用指尖蘸了一些水漬,輕輕地把這些水漬灑到了對方的臉頰上。
事實上,如果此時有噴霧瓶的話,這是最好的。但藍禮沒有攜帶,緊急時刻也只能從權處理了。
緊接着,藍禮用打溼的方巾輕輕擦拭着對方的耳根、額頭、下巴以及脖子的部分;隨後又掏出了清涼油,在對方耳後根、人中的地方塗抹了一點,之後再次用方巾重複擦拭。
“呃。”對方嘴角輕溢出了呻/吟聲,藍禮的緊急救護措施有了效果,但藍禮卻依舊沒有放心下來,打開了水壺,沒有着急着喂對方喝水,而是用指尖蘸了蘸淨水,塗抹在對方的脣瓣上。
等待了一小會,對方就甦醒了過來,睜開眼睛,用盡全身力氣支撐着坐了起來,藍禮將水壺遞了上前,示意到,“喝一點水吧。你看起來應該是脫水了。除此之外,身體還有什麼不適嗎?”
對方沒有說話,而是接過水壺,因爲太過虛弱,雙手微微有些顫抖,差點就把水壺掉了,還好,藍禮及時扶住了水壺,這才避免了“杯具”。
對方小口小口地連續喝了四、五口水之後,這才緩過神來,開口說道,“謝謝。”但無比沙啞的聲音卻在撕扯着喉嚨,他擡起手來,捏了捏自己隱隱發疼的嗓子,仔細檢查了一下身體,再次說道,“謝謝。我……我沒事。”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的,但精神卻已經逐漸恢復了過來。
藍禮確保對方握住了水壺,然後回過身,再次打開揹包,將剩下的半根香蕉拿了出來,還找出了一塊四格巧克力,雖然因爲高溫,巧克力已經有些軟化了,但是在徒步旅行過程中,物資缺乏,這可是無比寶貴的東西。
“補充一點能量吧。”藍禮將東西遞了過去,然後掏出放在夾層裡的地圖,“下一個補給點,距離這裡還有……”藍禮仔細確認了一下,“三英里。你可以堅持過去嗎?還是說,我先過去,通知救護人員,讓他們過來。”
對方沒有回答,藍禮也沒有在意,視線依舊停留在地圖上,確認今天接下來的路程。他自己的原計劃是路過補給點,並不停留,繼續前行,然後看天色的情況,在野外露營;但現在出現了意外情況,他決定把自己的水資源留給對方至少要分一半給對方,那麼他的計劃也需要作出調整。
沉默了片刻,耳邊就傳來對方虛弱的輕笑聲,“你真的沒有認出我來嗎?藍禮-霍爾。”
藍禮愣了愣,擡起頭看了過去,那因爲過度暴曬而變得紅彤彤的臉龐,甚至呈現出不正常的棕色;但是眼睛那一片卻留下了兩塊泛白的引子,應該是佩戴墨鏡所留下的痕跡,這讓整張臉的比例變得奇怪起來,就連五官似乎都移動了位置,視覺效果上,影響了判斷。
“……羅伊-洛克利?”
識別了好一會,藍禮不確定地揚聲說道,然後就可以看到對方眼睛裡流露出一絲明亮的光彩,嘴角也浮現出了一抹笑容,“沒有想到,你居然還記得我。”
藍禮微微張開了嘴巴,即使他說出了對方的名字,依舊不敢相信兩個人居然會在這樣的荒郊野外,再次相遇。
羅伊-洛克利,美國演員工會的官方經紀人,當初藍禮簽約“太平洋戰爭”的時候,就是羅伊經手處理的;後來,羅伊還幫忙審覈簽署了“活埋”的演出合同。
再之後,藍禮簽約了安迪-羅傑斯,擁有了自己的經紀人,兩個人也就沒有交集的機會了。沒有想到,兩個人的再次碰面,卻是在這樣一個場合之下。
雖然只是幾次短短的接觸,但藍禮卻對羅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羅伊主動提點了藍禮,即使那不是他的本職工作,展現出了富有責任心的良好品質;更重要的是,羅伊爲人處世乾脆利落、雷厲風行,在合作過程中,可謂是再好不過的夥伴了。
藍禮眼底閃爍着訝異,笑容不由也平添了一抹戲謔,“我可不會忘記,爲我演員生涯帶來首份合同的經紀人。”
“只是經手,不是帶來。”羅伊一本正經地糾正到。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