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地鐵就到站了。
藍禮和安迪兩個人結伴走出了地鐵站,這一次,安迪沒有再繼續跟隨着藍禮前進,而是在道路旁邊停了下來。
藍禮又往前走了兩步,這才意識到安迪的掉隊,轉過身,安迪那滿面和善的笑容就映入了眼簾,“所以,你覺得如何,由我來爲你的未來電影旅程進行規劃。”經過剛纔的長篇大論,經過兩次的碰面,安迪第一次將自己的意圖清晰準確地表達了出來,“我是一名頂級經紀人,我有着常人所接觸不到的資源,我擁有專業的知識素養和藍圖規劃,給我三年時間,我保證你可以成爲真正的頂級明星。你知道我所說的’明星’是什麼意思。”
自信滿滿,從容不迫,甚至還帶着一些風趣幽默,安迪展現出了一名經紀人所擁有的所有魅力。
此時身邊路過幾名黑人,他們應該是在自己的上班路上,看着藍禮和安迪兩個人面對面地站在地鐵站出口處,一個西裝筆挺,一個街頭打扮,一個看起來像華爾街精英,一個看起來像熱衷塗鴉藝術的嘻哈人士,看起來完全就是律師和頻繁進出少管所的不良少年搭配。如此正常又不正常的搭配,幾乎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地投來了視線。
尤其是安迪那揮斥方遒的姿態,更是引發了不少矚目——就好像在看神經病一樣。
藍禮不由輕笑了起來,“你相信嗎?他們現在一定在尋找周圍的攝像機。”在紐約,街頭拍攝電影的情況數不勝數。
安迪攤開雙手,滿臉坦然的模樣,沒有被藍禮的笑話帶走注意力,一心一意地等待着藍禮的回答。
藍禮知道安迪的話語十分有說服力,這不僅展現出了安迪的業務能力,談判能力和語言組織能力都十分出色;而且也展現出了安迪的誠意,顯然他提前做足了功課,專門研究過藍禮最近的動向和喜好。
僅僅從這兩點來說,安迪就已經從目前爲止聯繫他的所有經紀人之中脫穎而出了,再加上創新藝術家經紀公司的背景,藍禮沒有拒絕安迪的理由。
如果是其他人的話,估計就直接點頭了,但藍禮不是其他人。
兩世爲人,藍禮清楚地知道,在談判時說得天花亂墜,但實際行動起來卻天差地別,好萊塢是一個無比現實的圈子,有利可圖就將掌握話語權,利用完畢隨手可扔,“日落大道”、“彗星美人”等電影作品裡折射出的好萊塢現實僅僅只是冰山一角。
對於大部分人來說,經紀人是隨時可以更換的,他們大可先簽約一個經紀人,一步登天之後,再把經紀人甩掉,完全沒有任何問題;但藍禮卻不希望如此,因爲他明確自己的目標,對於作品的挑選也有清晰的概念,所以他希望找到一個合適的合作伙伴,然後一路結伴走下去。
可以說他理想主義,可以說他小心謹慎,也可以說他不自量力。但,藍禮想再測試看看。
“我是一個很挑剔的人。”藍禮開口說道,嘴角的笑容上揚了一些,“或者更爲準確一點來說,我是一個很麻煩的人。”
“哦?怎麼說?”安迪的興趣倒是上來了,興致盎然地詢問到。
藍禮聳聳肩,“比如說,我不喜歡簽署打包協議,一口氣把自己賣給漫威;”這話讓安迪直接笑出了聲,“再比如說,我會想要挑戰一些出格的角色,很有可能會打破形象包袱。”這也是藍禮和湯姆-漢克斯、布拉德-皮特等人最大的不同之處。
在好萊塢,想要走上巔峰,就必須成爲一個包裝精美的“商品”,什麼事可以做什麼事不能做,什麼獨立電影可以接什麼商業電影又不能接,這都是經過精心策劃的。
“還比如說,偶爾我會想要享受屬於自己的自由時間。”藍禮舉起了手中的滑板,一切盡在不言中。
事情開始變得越來越有趣了,安迪覺得。
像藍禮這樣沒有證明自己的新人,好萊塢隨便扔一塊磚頭就數不勝數,僅僅一部“太平洋戰爭”,可以說明的問題着實太過有限,即使是像大衛-休默那樣在“老友記”裡證明過自己的演員,其後想要證明自己、開拓事業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換而言之,藍禮的籌碼並不多,但卻依舊如此挑三揀四,安迪前後兩次親自上門,這已經展現出了足夠的誠意,結果藍禮還在持續挑剔,如果是其他經紀人,早就直接掀翻桌子走人了。
所以,藍禮是自戀愚蠢,還是自信滿滿?是自命清高,還是實力使然?是沽名釣譽,還是心志堅定?
從正面積極的角度來看,這樣的人往往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目標明確,全神貫注,他們能夠在探索的道路上走得更遠,只要給他們發光的機會,他們就能夠達到更高的極限;從負面消息的角度來看,這樣的人要麼就是太愚蠢,轉眼就被好萊塢的浪潮吞噬,要麼就是太固執太死板,過剛易折。
眼前的藍禮,到底是哪一種呢?
安迪也正在做衡量判斷,不過表情卻絲毫沒有顯現出自己的心緒,只是笑呵呵地說道,“有時候,自信是一件好事。但自信太多了,那就變成自大了。二者之間的界限,比常人想象得要薄弱。”
一句調侃沒有激怒藍禮,反而是讓他也笑了起來,嘴角那抹笑容透露着玩味,“我以爲每一位演員都要求自戀,甚至必須有些自大,否則每天生活在鎂光燈之下,接受讚美、接受批判,接受歡呼、接受咒罵,甚至還要在生活裡看着自己無處不在的面孔,他們早就瘋了。”
沒有反駁,反而是承認了下來,安迪點點頭表示了肯定,“所以大部分演員總是目中無人,尤其是英國學院出身的演員。”這含沙射影的諷刺,着實是再犀利不過了。
藍禮禮貌地收了收下頜,坦然地接受了這樣的評價,而後擡起了手中的滑板,指了指後面的方向,“我今天上午的比賽就要遲到了。那麼,我們下次再見,”說完,藍禮把滑板往地上一扔,輕盈地踩了上去,迎着太陽飛馳而去,那修長的背影轉眼就被眼光所吞噬。
安迪停留在原地,細細地目送着藍禮離開。
今天雖然沒有能夠徑直達到目的,但安迪卻收穫頗豐,他對藍禮的瞭解又更進一步。老實說,在當代的演員之中,他找不出任何一個合適的參照對象,愛德華-諾頓雖然有些相似,但愛德華的個性之中少了一些意氣奮發的不羈和狂妄。
這樣的藍禮,更像是……馬龍-白蘭度,恃才傲物、目中無人、狂放肆意、天縱奇才的馬龍-白蘭度。只是,馬龍的張揚是外放的,光芒萬丈,讓人無法直視;但藍禮卻是內斂的,只有慢慢地接近,才能慢慢地挖掘,那種沉澱在骨子裡的傲氣雜糅到了氣質之中,孕育出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特殊魅力。
安迪不僅沒有失望,反而越發好奇起來,藍禮到底是天才還是庸才?
許多時候,天才總是目中無人,甚至是狂妄跋扈的,因爲他們能夠看到常人所看不到的東西,他們站在了常人所無法企及的高度,他們堅持着未來數十年之後才能發現的真理,所以這就註定了他們與周圍社會的格格不入。
但天才和庸才也只有一線之隔,對於庸才來說,他們心高氣傲的錯覺卻成爲覆滅的開端,實力和信心的無法契合,眼界和底蘊的無法匹配,結局從一開始就註定了。
如果是天才,他們的實力最終總是能夠技高一籌地碾壓對手,即使是排斥、嫉妒、憎恨、打壓,都無法湮滅他們的光芒;但如果是庸才,在現實生活的左衝右撞之下,他們會死得比一般人更快,尤其是在好萊塢這樣羣星閃耀的圈子裡——
正如藍禮所說,每一個好萊塢從業者都是如此,或多或少都有些自戀甚至自大,彼此之間的排斥和競爭也讓這個名利場變得更加尖銳、更加血腥。
那麼,藍禮呢?到底是實力使然所帶來的居高臨下,還是心高氣短所帶來的愚蠢至極。
原本安迪已經準備離開了,但猶豫片刻,他還是跟了上去,腳步在滑板場地之外停了下來,注視着藍禮的一舉一動。
此時藍禮正在旁邊熱身,專心致志,彷彿身邊所有的嘈雜都消失不見,世界就只剩下滑板這一項運動而已,那專注的神情讓人產生一種這是世界大賽的錯覺——但這僅僅只是一個街區的滑板比賽而已。
對於許多人來說,可能會嗤之以鼻,“不過是一個街區的小比賽而已,那麼重視幹什麼?”他們會覺得藍禮的行爲無比荒謬,甚至是可笑的;但那種全身心投入的專注,卻是通往成功的鑰匙——這也是大部分人所不具備的,所以,站在巔峰之上的永遠都只是小部分人。
當藍禮準備上場時,安迪反而是轉身離開了,他知道,藍禮需要一些時間考慮,他也需要一些時間琢磨。撇開自己的立場不說,安迪真的十分期待,期待藍禮在好萊塢的闖蕩,期待着藍禮最終挑戰的高度,到底是泯滅於衆人,還是閃耀於世界之巔。
到底是天才,還是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