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認真的?”少年滿臉都寫滿了不敢置信,瞪圓了眼睛,死死地看着藍禮手中的棒球帽,眼底的激動和亢奮幾乎無法遮掩;可隨即,他稍稍停頓了片刻,又變得猶豫起來,“但,這禮物太貴重了,我……呃,父母教育過我,這是不好的。”
藍禮意外地挑了挑眉尾,眼底的笑意更濃了,“事情是這樣的。’超脫’的海報,我至今都沒有看過實體,我一直都在期待着能夠擁有一張,所以,你的禮物對我來說,十分重要;這頂帽子則是我的私人用品,沒有什麼特別,也並不昂貴,相信我,它僅僅只是在紐約布魯克林區隨意淘的一頂棒球帽,沒有想象中那麼值錢。”
“但,這是你的帽子!這是你的帽子!”少年的聲音都開始微微顫抖了起來。
藍禮歡快地笑了起來,“那麼你最好妥善保存。也許某一天,我成爲了邁克爾-傑克遜,或者是馬龍-白蘭度,這頂帽子就有些珍藏價值了。”這自嘲的調侃,讓周圍的影迷們都紛紛歡笑了起來。
從少年手中接過了碳素筆,藍禮在帽子的內襯上籤署了自己的名字,然後還擡頭詢問了一句,“你的名字?”
“尼古拉斯-哈密爾頓(Nicholas-Hamilton)。”少年磕磕絆絆地說道,因爲太過緊張,以至於自己的名字都說不清楚。
完成簽名之後,藍禮將帽子遞給了少年,然後認認真真地將海報捲起來,放在了掌心裡,“尼古拉斯,謝謝你的支持,這對我來說十分重要。希望這次柏林電影節的’超脫’不會讓你失望。”
“當然。我是說,當然不會!”尼古拉斯連連擺手,眼看着藍禮就要離開,卻還是依依不捨,忍不住大聲地宣佈道,“我也希望成爲一名演員,一名像你一樣的演員!”
這是一個意料之外的驚喜。
上一世,因爲電影,也因爲表演,枯燥無味的生活重新擁有了色彩,於是,他擁有了夢想,悶頭向前、拔足狂奔的夢想,這讓他站在了柏林電影節的舞臺之上;這一次,卻沒有想到,他成爲了啓發夢想的那個人,他成爲了點亮靈感的那個人,他成爲了改變某個人生活的那個人。
這,着實太神奇。
這一輩子追逐着夢想,不顧一切地狂奔,今天的此時此刻,第一次在藍禮自己之外,衍生出了其他意義。正如託尼-凱耶拍攝的“超脫”一樣,社會的進步、歷史的前進,需要的是每一個人積少成多的力量,每個人都正在以自己的方式構建整個社會,每個人都正在以自己的行動作出貢獻。現在,輪到藍禮了。
看着眼前這名少年那充滿希冀、充滿動力、充滿光明的臉龐,夢想的重量,沉甸甸地壓在肩頭。
嘴角的笑容輕輕上揚了起來,藍禮的心情也輕輕飛揚了起來,“尼古拉斯-哈密爾頓,對吧?希望未來有一天,我們可以站在同一個舞臺上進行表演,那麼,這就是我的榮幸。”稍稍停頓了片刻,藍禮往前邁了一步,小心翼翼地給了這位少年一個擁抱,輕輕地拍了拍他的後背。
內心深處微微有些掙扎。雖然藍禮知道,肯尼迪機場和林肯中心的盛況,那只是小概率事件,影迷和影迷之間,終究還是不一樣的,因噎廢食顯然是最愚蠢的做法;但,那種恐懼和抗拒,還是無法遏制的上揚起來,比起狂熱影迷來說,藍禮寧願與記者、狗仔交鋒。有些事情,終究是一個門檻。
可是掙扎過後,藍禮還是邁出了這半步。
不僅因爲這些狂熱、這些支持、這些吶喊,本身就是對他的肯定;還因爲隱藏在這些歡呼和亢奮的背後,還有每一個獨立影迷的故事,他能夠贏得這些觀衆的喜愛,這是他的榮幸;更因爲這位叫做尼古拉斯的少年,他的身上閃耀着夢想的光芒,恍惚之間,藍禮彷彿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於是,藍禮擁抱了尼古拉斯,如同當初擁抱勞倫-梅斯勒一般。
輕輕地、禮貌地、親切地擁抱,隨後,鬆開,退後半步,藍禮握緊拳頭,輕輕揮了揮,微笑地說道,“加油!”
說完,藍禮這才轉過身,大步大步地朝着酒店大堂的方向邁開了步伐,身後的尖叫和吶喊依舊不絕於耳,藍禮的腳步不由自主地輕快了起來,沉甸甸的心臟,再次開始變得火熱起來。柏林的冬天,似乎也美好了起來。
尼古拉斯站在原地,目送着藍禮的身影消失,最後沒有忍住,高高地跳躍起來,歡呼雀躍地吶喊着,“耶!”藍禮說,期待着未來他們能夠站在同一個舞臺上!藍禮說,加油!“啊啊啊!”內心的喜悅滔滔不絕地洶涌而出,渾身的每一個毛孔都可以感受到那發自靈魂深處的歡愉和雀躍。
可是歡呼還沒有來得及結束,一個帶着黑框眼鏡的男人就出現在了尼古拉斯的面前,只見他穿着皺巴巴的西裝,落魄邋遢的模樣,“你好,我是藍禮的經理人,羅伊-洛克利。明天上午,記得過來酒店大堂,藍禮會重新簽名一張’超脫’的海報,放在大堂經理那兒,你記得過去取。你叫什麼名字來着?可以再告訴我一次嗎?”
尼古拉斯的大腦已經徹底當機了,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名字,然後就看到對方點點頭,“沒問題。到時候你直接報名字就可以了。還有,希望後天可以在’超脫’首映式上再次見到你。”對方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就踩着不緊不慢的腳步,施施然地進入了酒店大堂,最後徹底消失。
“耶穌基督!”正當尼古拉斯以爲今天不可能再更完美的時候,驚喜再次出現。滿腔的喜悅,滿心的幸福,尼古拉斯覺得,這可能是自己有生以來最開心的一天,雖然他只有十二歲而已。
“啊啊啊!”除了尖叫之外,尼古拉斯找不到更加合適的方法好途徑來表達這一刻內心的真實感受了,於是,他就這樣做了。
一直以來,歐洲三大電影節之中,戛納電影節的瘋狂和熱情始終爲人們津津樂道,法國蔚藍海岸的璀璨陽光敞開懷抱,歡迎着世界各地的電影愛好者們拜訪;但人們提起柏林電影節時,電影的題材、藝術的探討、社會的困境、政/治的變動、德國本土電影的發展……這些纔是關鍵詞,在寒冬二月的柏林,即使影迷們再熱情,即使觀衆們再捧場,但天寒地凍、零下氣溫,終究還是讓狂潮無法掀起風浪。
可是,藍禮抵達柏林之後的十二個小時時間裡,這個一向以高冷、嚴肅著稱的電影節,卻呈現出了一副別樣的風貌。
抵達機場的歡迎盛況,抵達酒店的人山人海,這僅僅只是一個開始;當天晚上,藍禮離開了酒店,前往電影院,按照慣例,親自融入電影節的氛圍之中——
這已經是柏林電影節揭幕之後的第五天,一大批電影粉墨登場,資深影迷們對於各部作品可謂是如數家珍。出發之前,藍禮沒有提前做功課,而是直接到了街道另一側的索尼中心,那裡有一間電影節的官方影院,準備隨便挑選一部電影觀看;結果,卻在電影院大廳被影迷認出來,然後……他們就展開了電影的熱烈討論。
關於德國新晉導演克里斯蒂安-佩措爾德(Christian-Petzold),關於他的新作“芭芭拉”,這也許是電影節至今爲止最值得觀看的一部作品,好評如潮;關於比利-鮑勃-鬆頓(Billy-Bob-Thornton),關於他的第四部導演作品“簡-曼斯菲爾德的汽車”,多麼讓人大失所望,多麼老調重彈、多麼故步自封;關於梅麗爾-斯特里普,關於她即將被授予的終生成就獎;關於不久之前聖丹斯電影節上大放異彩的“點亮燈光”,多麼驚喜、多麼出色……
如此場景,恍惚之間,讓藍禮想起了特柳賴德電影節。不過,卻與特柳賴德又有些不同,這裡的影迷更加專業,無論是喜歡還是討厭,他們都可能發表出自己的觀點,而且有理有據,對於電影的見解,堪稱半專業;這裡的影迷更加冷靜,幾乎每一位看到藍禮的觀衆,都會主動上前打招呼,但也就僅此而已了,沒有要求籤名、握手或者拍攝,而是樂於停下來閒聊幾句。
儘管如此,電影院的大廳還是圍堵得水泄不通。藍禮幾乎開始懷疑,因爲時差的緣故,他是不是記錯時間了?他離開酒店房間的時候,明明已經是十一點出頭了,爲什麼現在電影院依舊如此熱鬧?爲什麼觀衆依舊絡繹不絕?
爲了避免打擾大家觀影,藍禮購買了一張“戰地巫師”的門票,進入了放映廳,這才讓討論暫時到一段落。
可是,觀影結束時,電影大廳裡依舊熙熙攘攘地聚集着一大羣人,或站或坐,見到藍禮的那一刻,紛紛圍堵了上來——不是尖叫吶喊、也不是簽名合照,而是……詢問藍禮對於“戰地巫師”的看法,大家站在原地,捲起袖子,大有討論整個通宵的架勢。
這種感覺十分奇妙,似乎是衆星捧月,所有人都圍繞着藍禮一個人轉;卻又似乎是平等共處,每個人都在發表着自己的看法,即使是藍禮的觀點,可能也會被反駁得體無完膚。
在這個寒冷的冬夜,一羣電影愛好者們卻聚集在一起,一杯咖啡、一個甜甜圈、一個話題,這就足夠了。
這樣的柏林電影節,似乎有些不同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