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今年柏林電影節最備受矚目的電影之一,“超脫”的首映落下了帷幕,將近四分鐘的起立鼓掌,長達九十分鐘的觀衆提問和媒體採訪,熙熙攘攘、熱熱鬧鬧、沸沸揚揚,毋庸置疑地將今年電影節的氣氛推向了巔峰,在冰天雪地的二月裡,難得一見地迎來了一股暖流熱潮,着實令人歡欣鼓舞。
但,這就意味着“超脫”取得了成功嗎?
顯然不是。掌聲,意味着觀衆對藝術性的認可;喧鬧,意味着記者對話題性的肯定。可是,這卻不意味着影評人們讚賞這部電影,同樣,這也不意味着觀衆們就會熱愛這部電影。爭議和熱鬧、讚譽和狂潮,這些反響都是緊密相連的。
詹姆斯-伯納德就不喜歡這部電影。
這一次,詹姆斯是以“村之聲”的影評人代表,前來參加柏林電影節的。在電影節之前,詹姆斯最爲期待的作品無疑就是“超脫”。不是因爲託尼-凱耶,而是因爲藍禮-霍爾。
詹姆斯一直都十分欣賞藍禮,不僅是那些獨立作品,就連“速度與激/情5”,他也是讚賞有加,新生代演員之中,詹姆斯始終對藍禮刮目相看,不僅因爲他的演技功底,還因爲他的選片眼光。
但,這一次,藍禮的選擇卻讓詹姆斯開始產生了質疑。
“毫無疑問,託尼-凱耶是一位特別的導演,他的鏡頭總是對準某個現實問題,以平實卻犀利的視角進行剖析,鮮血淋淋地將社會的黑暗面和腐敗處呈現給觀衆,讓人無處可逃。沒有寬容。
這一次,凱耶將刀鋒對準了教育系統,電影認爲教師們就是一堆唯利是圖、利益至上、怨天尤人的捕蠅紙。這是一次大膽而果敢的嘗試,落腳於教育的本質,提出了一個當代社會漸漸忽略的課題:教育的終極目標是什麼?就業,學位,思想,還是財富,乃至於……政/治。
可是,充滿了批判和審視的視角,卻過於偏激,也過於武斷。
片面地提出問題之後,不曾深入討論,也不曾辯證思考,更不要說提出解決辦法了,更糟糕的是,故事後半段鋒芒盡失,急轉直下,所有的重量重新落在了男主角的個人問題身上,直接導致了問題的探討偏離軌道,留下的反思餘地着實有限。
如此犀利、如此尖銳、如此血腥、如此殘酷地提出了一個不能解決也缺乏討論的問題,在我看來,攻擊性太過強盛,更像是爲了批判而批判,卻缺少了真正本質核心的人文關懷。
凱耶曾經在’美國x檔案’之中展現出來的尖銳和溫柔,在’超脫’之中卻只剩下一團模糊的概念,不僅僅是讓人失望,更是讓人反感的。”
詹姆斯言語犀利卻條理分明地表達了自己的立場,按照歐洲三大電影節的打分標準,滿分四分,最終詹姆斯僅僅給了一分。如果按照百分制來計算的話,這就是二十五分,可以說是超低評分了,徹徹底底地打入地獄。
字裡行間可以看出詹姆斯的失望和扼腕,不過,隨後話鋒一轉,詹姆斯又表達了截然相反的立場。
“整部電影之中,凱耶做出了大膽的嘗試:以拉近特寫鏡頭和還原膠片顆粒的手法,呈現出僞紀錄片的質感,並且將演員的表演放大、再放大,情緒的涌動被張揚到了極致,繼而帶來心靈的響應和靈魂的震撼。
如此近乎實驗性質的拍攝手法,優點和缺點都是十分明顯的——
兩位新人主演的演技缺點被放在了顯微鏡之下,薩米-蓋爾和貝蒂-凱耶的表現,對於新人來說已經實屬難得,大多數場景的情感表達都真實自然、質樸純粹,但細膩和層次不足的毛病也展露無遺,尤其是在關鍵節點的情感表達上,她們都失敗了,沒有能夠真正展現出角色的內心,甚至還暴露出了生澀到尷尬的表演處理。
這可以說是僞紀錄片希望達到的目的,卻也可以說是電影反思共鳴的缺憾來源。
與之相對應的則是藍禮-霍爾的優秀。這位y世代演員的領軍人物,再次向觀衆展現出了他的傑出。即使是面對一衆耳熟能詳的老戲骨,霍爾依舊奉獻了當之無愧的最佳演出。近乎舞臺劇式的鏡頭呈現方式,給予了霍爾足夠的空間,酣暢淋漓地盡情發揮,紮實的表演功底在眼神、嘴角、表情、動作、神態、肢體等各個細節全面爆發。
僅僅只是電影的最後一場戲,霍爾就輕而易舉地再次證明了自己演技領軍人物的絕對地位。經歷了’活埋’、’愛瘋了’、’抗癌的我’的驚豔演出之後,我依舊可以信心滿滿地說:這,纔是霍爾職業生涯的最佳演出。
又或者說,截止到目前爲止。
霍爾的表演賦予了整部電影深沉的重量和豐富的反思,個人與社會的聯繫、個人與家庭的關係,再到個人與教育的影響,那細膩而飽滿的表演,層次分明,娓娓道來,令人拍案叫絕。如果說,列舉出一個觀看’超脫’的理由,那麼,藍禮-霍爾就是答案。”
撰寫完這篇影評之後,有記者好奇地詢問了詹姆斯的想法:爲什麼給予了藍禮如此高的評價,電影卻僅僅只有一分呢?
對此,詹姆斯表示,“作爲一個整體,電影無疑是失敗的,甚至是難堪的。它錯過了一部藝術作品最重要的靈魂。僅僅因爲藍禮的表演,我願意給四分。有多少分,就給多少分。但對於整部作品來說,一分是極限。”
事實上,詹姆斯不是唯一一個不喜歡“超脫”的影評人。在首映式結束之後,影評人之間也產生了巨大的分歧,但他們也一致認可,這是一部作者電影,不能按照常理來衡量。
所謂的作者電影,最早形成於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法國,該理論認爲,電影形成了一種特殊的語言,成爲自由表達思想和情感的工作,正如作家用筆寫作一般,導演則用攝影機進行銀幕寫作。久而久之,這也形成了一股浪潮,漸漸發展成爲一種高度肯定導演個性、貶抑惡俗化創作現象的“作者”理論,後來直接促進了法國新浪潮電影的誕生,並且開始影響全世界。
作者電影可以簡單地理解爲:導演擺脫了製片人、製作方的干擾作用,完完全全按照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理念完成的具有個人風格特徵的影片。
在表現手法上,廣泛地使用表達個人主觀感受和競爭狀態的長鏡頭、移動攝影、畫外音、內心獨白、自然音響,甚至違反常規的晃動鏡頭,打破時空統一的“跳躍剪輯”等等;還採用一些跟拍、搶拍以及長焦、變焦、定格、延續、同期錄音等“紀實”手法,將“主觀寫實”與“客觀寫實”相結合。
此類電影甚至可以進一步理解爲,這就是導演自己拍攝給自己看的作品,不是面向大衆的,更多是留給真正專業的人士,鑽研、探討、批判、研究。
“超脫”就是典型的作者電影。
正是因爲如此,作者電影往往高冷而深奧。即使是專業人士,也可能引起強烈反感乃至於抵制,更不要說普通觀衆了。
在首映式之上,觀衆長達四分鐘的掌聲,某種意義上,就是在肯定託尼-凱耶的大膽和執着,這是對藝術的一種追求。當然,這僅僅只限於柏林電影節,換做任何一個其他電影節,哪怕是紐約電影節,恐怕觀衆都會憤而離場。
在詹姆斯之外,另外一位資深影評人也表示了自己的不適。
來自“時代週刊”的艾米-尼克爾森在影評之中如此說道,“我喜歡託尼-凱耶,我喜歡藍禮-霍爾——更爲準確來說,我爲後者而瘋狂,但我痛恨這部電影,深惡痛絕。”
在藍禮以往的作品之中,艾米也是堅定不移的支持者,她毫不猶豫地給了“速度與激/情5”高分,並且呼籲觀衆們應該走入電影院,觀看一下“什麼才叫做商業電影的表演”,這是她的原話;而且在今年頒獎季之中,她也是“愛瘋了”的最大支持者,堅信着藍禮不僅僅值得一項提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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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一次在柏林,艾米還是痛心疾首地給予了差評。
“整部電影充滿了自說自話、自圓其說,角色和角色之間沒有任何火花,圍繞着男主角展開的三個女性角色,劇情沒有絲毫說服力,冰冷而高傲地切斷了故事的情感聯繫,繼而使得所有的自白和旁白都淪爲了自言自語。
悲傷?痛楚?苦澀?艱難?孤獨?
我不相信電影裡的任何一種情感,在觀看整部電影的過程中,我毫無感覺,只覺得自己——我相信這不是託尼-凱耶的初衷——超脫。我的靈魂完全離開了電影所營造的氛圍,冷漠地拒絕接受凱耶試圖強制灌輸的任何觀點。
對我而言,這是一部沒有必要觀看的作品。”
當然,作爲藍禮的支持者之一,艾米還是在評論之中提到了他。
“至於藍禮-霍爾——最近這兩年時間裡,我個人最欣賞的一位男主角,放心,你依舊是我心目之中y世代最出色的男演員,但,抱歉,這部電影之中,你的表演也沒有能夠把我留在電影裡。只能等待下一次了。
另,這是一部託尼-凱耶拍攝給託尼-凱耶觀看的電影,所以,我們就沒有必要摻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