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那就是一堆垃圾!完全就是在自說自話、自言自語……”
“你沒有在認真看電影,那些自白與情節是緊密聯繫的……”
“不,應該是你過度解讀了。整部電影就是陷入自己的情緒之中,無病呻/吟。”
“無病呻/吟?你確定我們觀看的是同一部作品嗎?那個男人,他在七歲是目睹了自己的母親自殺,然後外祖父完全不管不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他獨自一個人堅強地成長起來,試圖去拯救那些無辜稚嫩的靈魂,但卻無能爲力。你沒有理解嗎?因爲他沒有接受過這方面的教育,因爲他自己就是一團糟糕,所以他不知道到底應該怎麼辦?唯恐自己的錯誤,又帶來了更多的傷害。”
“所以他就自怨自艾,然後害死了那個女學生?”
“耶穌基督!你說什麼?害死那個女學生?你一定是在和我開玩笑,你他/媽/地是在開玩笑吧?他試圖幫助那個女學生,只是無能爲力罷了!”
“那麼就是他害死的。在我看來,他可以幫助她,只是他拒絕了。”
“你的意思是,一個未成年少女,朝着老師投懷送抱,那麼這位老師應該敞開胸懷咯?”
“嘿,嘿,你們都偏離了電影的主題,也偏離了討論的主題。這部電影是關於教育、關於社會的,我們現在正在討論的是,電影真的討論了這些話題嗎……”
“誰說的!他必須解釋清楚,什麼叫做他害死了那個女學生?荒謬!荒謬至極!”
“不然呢?難道你還要說是社會殺死了她嗎?這是一部好萊塢電影,不是法國新浪潮或者意大利現代寫實主義電影!”
……
爭論不休,面紅耳赤地爭論根本停不下來,即使站在大街上,他們似乎就想要捲起袖子來,好好地打上一架。
事實上,卡塔琳娜-科弗勒已經卷起了袖子,冬天那厚重的外套直接敞了開來,紅潤的臉頰甚至隱隱冒出了汗水。她不是一個人在戰鬥,旁邊團團圍住了一大羣人,約莫十幾個,你一言我一語,整個討論好不熱鬧。
馬克-拉坎特站在旁邊,束手無策,更爲準確來說,他想要加入討論之中,但你來我往的速度着實太快,猶如機關槍一般,他根本就插不進去,更不要說勸阻了。
站在旁邊的克里斯汀-舒特勒和查克-史密斯卻根本不在乎,克里斯汀還時不時嚷嚷一句,加入討論,“你們不覺得藍禮的表演真的太強悍了嗎?”又或者是,“藍禮簡直帥得讓人雙腿發軟”,諸如此類。
視線猶如走馬燈般,快速地掃視着眼前熱鬧的人羣,馬克又好氣又好笑,長長吐出一口氣,試圖把胸腔裡的濁氣清空乾淨,不想,一眼就看到了不遠處的藍禮。
電影院門口是一條繁華街道,兩側林立着摩天高樓大廈和大型綜合商場,臨街商鋪則展示着這座城市休閒生活的底蘊,書店、咖啡店、花店以及餐廳。馬克一行人,今天中午再次來到了電影院,第二次觀看“超脫”。
昨天的首映式,信息量着實太大,而且震撼感着實太強,以至於他們忽略了許多細節,表演的細節,臺詞的細節,還是故事的細節。所以,他們今天必須再看一遍。
觀影結束之後,他們就迫不及待地開始分享意見來,沒有想到,討論着討論着,隊伍就越來越大,不知不覺,如同滾雪球一般,一大羣人就熙熙攘攘地聚集在一起,他們甚至沒有來得及尋找到一個空地,站在電影院門口,就已經吵得不可開交。
馬克根本不知道,事情怎麼就發展到這一步了,但更爲意外的是,他居然發現了他們討論的主人公——
約莫十幾步遠之外的露天咖啡屋庭院裡,藍禮正在悠閒愜意地享受一杯咖啡的時光。但換一個角度來看,這裡是電影節,演員和導演隨處可見的電影節,更何況藍禮一直都是主動加入影迷行列的那種演員。
在電影院門口看到藍禮,這並不奇怪。
沒有墨鏡,沒有帽子,也沒有遮擋,落落大方地坐在椅子上,一件鈷藍色的波點襯衫,隨意而凌亂的捲髮,臉上帶着舒適的神情,低調而平實,卻不由自主地吸引着四周的目光。
坐在藍禮正對面的赫然是傑克-吉倫哈爾,兩個人正在愜意地閒談着,說話的主要是傑克,而藍禮則在禮貌而認真地傾聽着,時不時補充一句兩句,傑克的表情頓時就猶如春風吹皺了湖水一般,明媚而明亮。
“我們詢問一下藍禮就知道了!”在大腦意識到之前,馬克就脫口而出地喊到,“夥計們,夥計們!”第二聲直接是石破天驚的吶喊,“藍禮,我們直接詢問看看藍禮,這些爭論就水落石出了!”說着,馬克就帶頭衝了過去。
其他人站在原地,愣了愣,順着馬克的方向看過去,然後他們也明白了過來,一羣人風風火火地就衝了過來。
還好,咖啡屋是露天的,此時藍禮就坐在外面的花園裡,十幾、二十個人蜂擁上去,圍繞在木柵欄的外圍,不至於影響到其他顧客們。但,如此景象還是讓人們紛紛看了過來。
“藍禮,你覺得這部電影是亨利的自言自語嗎?”
“他當然不會這樣覺得,因爲這是他的角色。你應該詢問託尼-凱耶!”
“可他是演員,他才最有發言權!”
……
嘰嘰喳喳的爭論聲毫不退讓,那激烈的場面看起來就像是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藍禮和傑克交換了一個視線,雙雙笑了起來,傑克擡起右手,往下壓了壓,“你們至少應該給這位紳士一個發言的機會。否則,我們永遠都沒有辦法知道答案了。”
爭吵聲漸漸平復了下來,藍禮輕笑起來,對着傑克說道,“果然,有經驗的人還是不一樣。”一句調侃,讓傑克放聲大笑起來。
隨後,藍禮擡起頭看向了眼前那一張張狂熱的臉孔,各式各樣的人羣都有,有稚氣未脫的年輕人,有鬍子拉渣的流浪漢,有衣着隨便的中年男子,還有盛裝打扮的美貌女子……不同年齡和不同職業都聚集在了一起。
這是電影的力量,同時也是他的榮幸。
“首先,是的,我同意,這部電影聚焦在亨利的自我囈語之中。作爲觀衆,其實它是粗魯無理的,強制性地拋出了一個未知陌生人的世界,然後看着他在痛苦之中浮浮沉沉,始終在原地打轉,找不到出口。不,客觀來說,我不喜歡這部電影。甚至可以說,我討厭這部電影。它太過自我了。”
藍禮的回答,讓眼前的人羣開始騷動起來,那些反對者們紛紛擡起了下巴,得意洋洋地看着其他支持者們,雖然沒有說話,但眼神表達的意思卻再清楚不過了。
支持者們頓時就慌亂了,卡塔琳娜迫不及待地就嚷嚷到,“但是那些獨白都是和情節聯繫在一起的。”
“是的。”藍禮肯定地說道,“但,我不喜歡。”
乾脆利落、簡單直白的回答,讓人羣一時間都沉默了下來,藍禮接着說道,“歸根結底,這是亨利的獨白,這是亨利的故事。作爲觀衆,我爲什麼要傾聽一名落魄教師的內心獨白呢?我認爲,在這一點上,託尼是蠻不講理的,硬生生地把所有內容塞了過來。他有權利這樣做,我有權利不喜歡。”
這下,反對者們紛紛高舉起雙手,盡情歡呼起來。
藍禮聳了聳肩,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然後就看到了傑克一臉玩味的表情,“你是認真的?”
藍禮但笑不語,只是端起了咖啡,輕抿了一口。他沒有開玩笑,事實的確如此。
以觀衆角度來說,他更加喜歡那種留下餘韻和反思的電影,導演負責講述故事,然後將自己的想法隱藏在鏡頭和故事之中,放任觀衆來解讀;像“超脫”這樣,以亨利的獨白來解說詮釋,不僅太過直白,也太過粗暴。
卡塔琳娜直接就愣住了,站在旁邊的克里斯汀按耐不住,揚聲問到,“那,那你不喜歡自己的這部電影嗎?”
“哈。”藍禮放下了咖啡杯,“我不會說我喜歡這部電影,我也不會說我討厭這部電影。”這下大家都不幹了,紛紛指責藍禮在狡辯,所有人衆口一致地把矛頭對準了藍禮,惹得傑克坐在旁邊哧哧地笑了起來。
藍禮也沒有辯解,等大家稍稍安靜下來之後,他才說道,“我是一名演員,而且電影正在宣傳期,你們期待着我說什麼?”如此坦誠,卻讓人無法反駁,於是大家的表情都變得古怪起來,哭笑不得。
藍禮接着說道,“重新回到電影上來。亨利的自言自語是有意義的嗎?是,當然是,這些臺詞都是編劇、導演以及演員認認真真思考之後的結果。重點就在於,這些獨白,觀衆理解了嗎?又或者說,觀衆願意理解嗎?”
“正如剛纔所說,這些臺詞都是與劇情鏈接起來的,同時也是與表演鏈接起來的。觀衆願意靜下心來,傾聽這些臺詞,然後解讀背後的隱喻和暗示,重新審視這個故事,這自然是再好不過了。但,如果不願意的話,你們可以盡情地痛恨這部電影。我想,託尼不會介意的。”
藍禮的臉上始終帶着笑容,談笑風生、如沐春風,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卻又敞開胸懷,擁抱所有的意見,批評、讚美、反對、支持。
結果,站在旁邊的反對者們頓時就不滿起來,“歸根結底,你還是在推銷自己的電影嘛,說了那麼多,你還是喜歡自己的電影,說了等於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