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世子去太學院

公主一愣,頓時覺得自己太大意了。小魏公公身子一直不好,這些天這麼冷,小魏公公又得天天跟着皓兒去蒙學館,在外頭站大半天等着皓兒散課,一定是受了寒。趕緊讓紅素拿上自己的玉牌請了太醫去瞧瞧。

紅素猶豫一下,終是沒說什麼反駁的話。這宮裡的下人生了病,哪有請太醫瞧病的?得臉的宮人都是找個相熟的醫女隨便開些藥,至於粗使的下人再大的病也得自己挺過去。就算小魏公公身份高些,可逾了矩總是不好的。

不過話說回來,小魏公公好些年的病根,治也治不好,只能在難受的時候吃點湯藥緩緩,普通的醫官來了也沒法子。

也罷,還是找杜太醫來吧,好歹熟悉一些,還能多寫幾個膳食方子。別的太醫就算礙於公主的面子來了,小魏公公恐怕也會覺得受之不安的。

容婉玗只知小魏公公身子骨差,卻不知這其中的緣由。

小魏公公年輕時候跟過一位老太妃,也就是先帝崩了後留下的嬪妃。那老太妃爲人嚴厲,丁點小事兒就要發作一通,小魏公公受了幾次罰就落下了病根。幸好後來遇上了那時在司禮監任職的老魏公公,認作了乾親,得他提攜,到容婉玗搬到長樂宮的時候,小魏公公纔到了容婉玗身邊伺候。

後來老魏公公攢夠了資歷,便升做了司禮監大總管,成了十二監之首,也是文宣帝跟前一等一的得意人;而小魏公公跟着公主出了宮,到了皓兒週歲以後,就當起了皓兒的近侍。

老魏公公沒什麼野心,到了他那個位子天天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呆着,也不敢動什麼歪心思。曾經他身邊也有小太監提醒說:“做公主的近侍太監混不出個前程,若是小魏公公到了太子身邊卻大不一樣。”

老魏公公眼皮兒都沒擡一下,當場命人把那人打了個半死。那小太監自然忿忿不平,卻不知留他一命已經是老魏公公心善。

老魏公公心中亮堂得很——他一個太監,祖上不知攢了多少功德才能得了聖上青眼。可他一手調♂教大的乾兒子要是到了太子身邊,那叫什麼?那叫左右儲君、竊弄威柄、構結禍亂!

但凡他起了丁點兒心思,趕明兒就得在這宮中暴斃,連絲渣兒都剩不下。

待送走了杜太醫,紅素又去了趟偏殿,這回是專門來交待事的。

長樂宮裡就公主一位主子,許多後殿空置着不用,左側殿是紅素牽風幾個一等丫鬟與兩位嬤嬤的住處,右側殿就留給了江儼與幾個會武的太監住。

她到的時候天色已經不早了,江侍衛的屋子亮着盞燭燈,燭光一跳一跳的,把屋內的影子拉的長長的,映在貼窗的竹篾紙上,有那麼點滲人。

紅素繃緊下巴,揚聲道:“江侍衛在嗎?”房裡的人很快起身出門,看是紅素後反身合上了房門。

——合上房門,是心防重的表現。

紅素眨眼功夫思緒閃現了一圈,微笑着只作沒看見,道:“今日小魏公公着了風寒,江侍衛明日若是得空,還請送小世子去太學院。”

江儼點頭接了這差事。兩人也沒多餘的交流,紅素交待完事就離開了。

第二日江儼早早地在秉謹樓前候着了。長樂宮是宮裡的西六宮之一,裡面十幾座宮閣。秉謹樓專門收拾出來留給小世子住。

秉謹二字是公主親自題的名,秉有秉正之意,謹自然是謹慎的意思。明眼人看一眼就能看得懂公主對兒子並沒有過甚的期望,只希望他能成爲一個正直謹慎的人。而照皓兒世子的身份,只要他今後不會行事過分猖狂無度,註定這一輩子榮華富貴得享不盡。

江儼把那三個字的比劃在腦海中勾勒了好幾遍,又在掌心摩挲了幾遍,自覺能仿得七分相像了,總算心滿意足。

皓兒被人叫醒,迷迷糊糊自己穿了衣服洗漱後,還扣錯了一排扣子,閉着眼睛又挨個解開重新系好,拿溼帕子抹了把臉總算清醒了大半。

自有手巧的丫鬟給他束了發。皓兒到了門外頭,發現今天來送他上學的人居然不是小魏公公了。

皓兒揉揉眼睛,睜大眼盯了這個黑衣侍衛看了好一會兒,望着黑沉沉的天空想了想,總算想起這人是誰了,很是開心地叫:“魚叔叔。”

距離撈魚那日已經隔了一個休沐,逮鳥兒那天皓兒也沒怎麼看清江儼,再加上江儼一向一身黑衣沉默低調得好像不存在,皓兒早已經忘了他長什麼樣,能記得這身黑衣已經很不容易了。

“魚叔叔”江儼沉默無言,估摸着自己的形象在小世子心目中已經自帶大水缸了。

不過轉念一想,小世子能這樣記着自己也不錯。宮裡頭的侍衛那麼多,自己能在小世子的心中有了特色已經算十分難得。這“魚叔叔”聽起來總比“侍衛叔叔”親切多了。

他看小世子的眼神還有點迷糊,問道:“世子用過早膳了嗎?”

皓兒搖搖頭,伸手接過宮女遞來的小食盒,裡面盛的是小廚房提前熱好的點心,乘馬車去太學院的路上能用一些充個飢。

他把手中的食盒打開給江儼看了下,裡面整整齊齊碼着六塊點心,顏色各不同也不知是什麼味的。皓兒說:“早膳吃這個。”

江儼皺了下眉,小孩子腸胃弱不比大人,早膳怎麼能吃這麼敷衍的東西?稍稍躊躇了下,也沒想到什麼別的,只好讓宮人在馬車上備了一壺熱水。

他主動接過了小世子手中的書袋,看着小世子左手捧着個暖手爐,右手拎着個小食盒屁顛屁顛地上了馬車。

蒙學館卯時正開始,由太傅監督着學生跑圈,免得學生上課時候迷迷瞪瞪打盹兒。夏天清晨涼快,晨跑出些汗感覺還不錯。可冬天冷風呼嘯,幾圈跑下來,提神醒腦的效果自是槓槓的。

到了辰時太學院的學生才能集體用早膳。但小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好幾回皓兒實在餓的受不了,自那以後出門前都會帶兩塊點心,拿着路上充充飢。可路上吃進了涼氣還會打嗝,早起用早膳又實在困得起不來,只能這樣將就。

明明才那麼一點大,個子還沒長到她腰間就要受這種罪,容婉玗心疼不已。可看別人家的孩子也都是這樣,她這個做孃親的又不能從小就讓皓兒覺得自己身份高貴,與旁人不同。所以再心疼也只能憋在心裡。

只能每晚監督皓兒早些睡,再交待小廚房的人清晨熱好點心,軟和的點心裡頭夾了甜鹹餡料、新鮮果蔬,小廚房大清早起來準備,多少讓皓兒吃得舒服一些。

好在已經回了宮,早上能起得遲一些,比之前在公主府住着的時候好多了。

到了太學院門前,皓兒接過江儼手中的書袋背好,進去前突然想起了什麼,還不忘扭頭提醒道:“魚叔叔,我們午時休息,你到那時候再來接我吧。”

江儼點頭,想要交待兩句,幾次啓脣卻還是不知道該叮囑點什麼,只能看着小世子進去了。

能說什麼呢?

——好好聽講?未免太唐突了。

——聽太傅的話?自己一個侍衛充什麼長輩!

——別跟同窗生了齟齬?更不應該說了!

江儼面無表情,內心卻心塞不已——小主子認認真真道了別,自己一句話不說光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好像也太不敬了吧?

“魚叔叔”人生第一次覺得不善言辭是病,得治。

沒一會兒,來上學的學生就陸續趕來了。他們之中好些是朝中高官的子嗣,大部分都住在宮外頭。

這些學生早上進宮,中午還會出宮用膳。因爲太學院一向以艱苦樸素爲訓,午膳的味道實在一般。而這些學生中的大多數都是非富即貴,太學院也不好強求學生都留在學院用膳。

所以這麼一來,送小主子來太學院的下人侍衛太監聚了好多人。他們一大早送小主子入宮上學,還得在太學院附近等兩三個時辰,候着小主子散課。

過了一會兒,別的下人都冷得站不住了,紛紛換了個避風的地兒等了。

太學院內本是有好幾個偏殿的,除了放些雜物與待客外也沒什麼用處。這些下人也偶爾進裡頭取個暖。可那偶爾幾次都是有相熟的宮人領着他們進去的,今天沒個宮裡人領着,這些下人怎麼敢私自進去?弄壞了東西衝撞了貴人誰能擔待得起?只好都在外頭等着。

不多時,這些人三五成羣聚在一塊小聲聊起了天,其中有不少明顯還是舊識,想來應該是長期在太學院外頭等各家主子而結下的緣分。

江儼頭一次來送小主子,自然沒什麼人認識他。沒人過來閒聊,也沒人上來套近乎,江儼也不在意,垂着眼原地沉思了一會,也不知是在想什麼。

就算在侍衛堆裡頭,江儼也是鶴立雞羣的那個。這倒並不是說他風姿清冽氣場強大,而是那一身黑衣太過顯眼,讓人想注意不到都難。

這些下人天天送小主子進宮上學,早就被家中管家提醒過:進了宮就得把眼招子放亮一些,免得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多看多聽少說話,別給主子添麻煩。這些人眼神兒都好使,眼風一掃就看出了江儼的特別。

江儼身上的玄黑色侍衛服並不罕見,很多達官貴人家裡養的家兵也是這個色的。可對襟與領口內敢用金線滾邊的,卻只有專門護衛皇宮的黑騎衛了。

至於右邊肩膀上紋有鴉青色玄武暗紋的,不消說,這是大興皇室子嗣近身侍衛的標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