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浩這麼快交卷不但出乎孫淡的意料,也讓張知縣一驚。
孫淡看見張知縣接過卷子之後看了幾眼,便微微一皺眉。
孫淡心中暗笑,孫浩是什麼水準他心中最是清楚,草包一個。不過,這兩個題目拼的就是記性,看他對基礎知識的掌握程度。再說,這兩個題目在以前李梅亭已讓孫浩他們做過幾次,應該都已經能背下來了。
如果孫淡猜得沒錯,孫浩今天要想過今天的考試應該沒任何問題。只不過,他這兩篇作文肯定沒任何閱讀性可言,只格式尚可,但卻挑不出任何毛病。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李梅亭先生預先給學童們灌輸的文章做法同孫淡以前抄的那篇清朝人黃洪憲的八股文有些近似,枯燥煩悶,卻能得高分。
張端和他的大哥張璁家學淵源,當初在浙江也是有名的才子,最看重文才風liu的士子。
今日一見孫浩的文章,心中卻有些不喜。可考試這種東西並不以他主觀意志爲評判標準,看了兩眼,只得無奈地在卷子上畫了個圈。
孫浩大喜“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磕了個頭,唱了個肥諾:“多謝父母大人。”
原來,明朝縣考並不嚴格,考官碰到看得過眼的卷子,可當場錄取。剛纔張知縣提起筆在孫浩卷子上這麼一圈,就算是放孫浩過了關。
張知縣放孫浩過關,一是看在孫浩是孫家長子的份上,二則他這卷子也實在找不出毛病。揮揮手,讓孫浩出了考場。
孫浩出門的時候還朝孫淡擠了擠眼睛,示意他加緊時間。
可惜孫淡並不想出這個風頭,只笑了笑,又將頭埋了下去。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須臾,不斷有人起身交卷,其中大部分都是孫家子弟。
張知縣不愧是個才子,接過卷子,一目十行地看下去,遇到中意的就當場一點一圈錄取了。只一個時辰不到,竟放了六人通過。
孫淡驚訝地發現這六人當中有五人都是孫家學堂的學童,看樣子,這次李梅亭先生要得意了。
當然,孫家子弟的文章乾癟枯燥還是讓張知縣眉頭緊鎖,顯得很不耐煩。
看到張知縣不耐煩的表情,孫淡心中不覺宛爾,有什麼樣的老師自然有什麼樣的學生。李先生是個考試狂,應試教育體制所製造出來的怪物,你別指望到能培養出才子佳人風liu儒生。
這是孫淡第一次參加古代的科舉考試,童子試對他來說根本沒任何難度,但能借此機會練練兵,熟悉下考場氣氛也是好的。
抱着這個心態,他抄了手坐在旁邊看起了熱鬧。
天已經大亮,童子試雖然是科舉考試的第一關,可對有些學童來說難度也大。考場逐漸兩級分化,能過關的大多在一個時辰內交卷。剩餘的歪瓜裂棗則咬着筆頭,坐在考場內苦苦思索。
只孫淡一個人在考場中左顧右盼望,顯得很是突出。
他這一通亂看不要緊,倒引起了張知縣的注意。
張知縣先前聽李梅亭大力推崇孫淡,又想起他發矇不過一個多月就來參加童子試,心中先留了意。見他在考場枯坐良久,一直沒有動筆,就有些不喜,暗道:“一個月能學什麼,就來參加童試,這個李梅亭也未免操切了。”
便揹着手慢滿踱到孫淡身前,探了脖子看過去,卻見孫淡的卷子上只寫了一個“民”字。
張知縣搖了搖頭,小聲問:“可覺得這個題目有些難?”
孫淡見自己引起來知縣的注意,知道玩過了火。早知道自己就先趴在桌上睡一覺再說,只可惜天還有些冷,在考場裡睡覺,只怕要感冒。
他小聲道:“稟大人,學生覺得這題目不難,片刻就能作完。只不過,現在時辰尚早。現在若交卷出場,學生也沒地方可去。外面天寒地凍,還不如呆在考場之內來得暖和。”
張知縣心中大爲不悅,暗想,原來是來這裡取暖的。這李梅亭教出來的學生一個個面目可憎,文章一無是處。批閱他們的卷子簡直就是一種折磨。這北方的士子學童果然木訥,寫出來的東西沒甚靈氣。
一想到這些,張知縣心中就有些窩火:“孫淡,你馬上考試作題。先前李先生還在我面前說你是個難得的人才,本縣今天就站在你身邊等着你寫,看看你比起孫家其他學童又有何不同。你們孫家人寫的東西還真是難看,想必李先生以預先讓你們做了不少類似的時文。你今次也寫這樣的東西出來粘污我的眼睛,一概不取。”
孫淡很是無奈,被人在旁邊這麼守着,想不引人注意都不可能。
罷了,還是快點做完題目去找孫浩他們吧。
孫淡微一思索,立即明白張知縣對自己已經有了看法。而且,剛纔孫家學童們交的考卷也讓他鬱悶壞了。如果自己按部就班地寫老實文章,只怕得分不高。
好,既然張知縣你要看漂亮文字,我寫漂亮文章給你看。
想了想,他立即想起清朝人納蘭性德《通志堂集》有兩篇同題的文章。納蘭容若可是清朝有名的才子,抄襲他的文章,應該能讓張知縣眼前一亮吧。
張知縣是江南人氏,想必喜歡這種娟秀儒雅的文筆。
於是,孫淡提起筆在民字後面接着寫道:“民既富於下,君自富於上。”這是破題。
接着就是承題。
“蓋君之富,藏於民者也,民既富矣,君豈有獨貧之理哉?有若深言君民一體之意,以告哀公。”
這下孫淡也不藏拙,顧不得用方正端莊的館閣體,提筆就是行雲流水一般的蘇軾《寒食貼》。
這副書法在後世藏於臺北故宮博物館,孫淡當初不知臨摹了多少遍,如今有心在張知縣面前炫耀,也不藏拙,提筆就是兩行淋漓的大字。
“好!”張知縣看到這兩行大字,身上突然一哆嗦,禁不住叫了一聲:“意忘工拙,字特瘦勁,可是東坡先生的筆意?文章也是絕妙,鍾靈水秀,隱約有水氣靈氣透紙而出。李先生調教的好弟子!”
孫淡也不說話,繃着一張臉,筆走龍蛇,須臾就將這一篇文章寫完。這一篇文章寫得花團錦簇自不用說,而這一手蘇東坡的《寒食貼》古老蒼勁,同《論語》中古意相得益彰,驟然看去,就如要從紙上盤旋而出一般。
將卷子往旁一拂,換上另外一張乾淨的花椒白麪紙,提筆開始做第二題。
張知縣心愛孫淡的才氣,對孫淡的無禮也不放在心上,又想到他才發矇不過一個多月,竟能寫出如此好字好文章,心中震撼:尋常人要寫出如此好字,不知道要下多少苦功,臨摹多少名家法帖。孫府自然不缺名家真跡,可旦夕揣摩。但一月竟能識字成文,筆下溝壑自成,卻只能用天才二字形容。
孫淡提起筆又在紙上寫下一行字:“無後世之名,聖人之所憂也。”
這一回,他換上了米芾的《蜀素帖》行書。
這一行字比先前的蘇東坡《寒食貼》更合張知縣心意,只看了兩字,就輕嘆一聲:“爲文奇險,不蹈襲前人軌轍。特妙於翰墨,沈著飛翥,得王獻之筆意。可是米顛筆意?”
“正是米元章的字。”孫淡點點頭,這一走神,最後一個“也”字那一撇卻因爲墨跡已幹,突然斷而不連。
這下,張知縣只覺得心中空落落很是難受,禁不住道:“可惜,可惜。譬如力士使千斤錘,這一錘子下去,卻落到虛處,遺憾了!”
孫淡指了指硯臺:“墨已幹。”
“不急,不急。”張知縣笑眯眯地給硯臺續了水,挽起袖子給孫淡磨起墨來:“單你這一手好字,就能得今科第一,且慢慢寫,多年沒見這樣的好字了。”
那邊禮房主吏忙道:“孫淡你還不跪謝知縣大老爺,你這一科已經過關了。”
張知縣哈哈大笑:“若這樣也過不了纔是怪事,孫淡,你也不用起身跪謝了,把文章作完,如此好字,如此好文,尋常縣試可見不着。我也是運氣好碰上了,只可惜手上無酒,不能浮一大白。”
雖然在意料之中,但孫淡是是長長鬆了一口氣,縣試這一關算過了,接下來就是四月底的府試,然後是道試。
看來童子試也很簡單,同後世的高考也差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