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吳春林開頭,大家也紛紛議了起來。
讓三十六州城的推官和仵作集中來燕京輪訓這件事,雖然前所未有,但是到底是有利於大燕官員素質的好事,幾位閣老倒是並沒有什麼異議。
有異議的是將仵作從賤役中祛除,列入百工之流。都說士農工商,要是這麼一改,仵作的地位真真是高了一大截。
禮部尚書葉寬當即就提出了異議:“自前幾朝以來,仵作一直列爲賤役,所爲何因?就是因爲仵作以驗看死屍爲市,本就行的是沾染死氣的行當,自然要與常人有異,要是再予以出身不啻養虎而傅以翼。此事風氣未開,不如仍然沿用舊制。”
區區一個仵作,到底是賤役還是百工,跟在座的幾位大燕權力頂尖的閣老並沒有多大的關係,葉寬這麼一說,另外幾人倒也不吭聲了。
周介甫想到一大早太子殿下燕恆所託,這時才慢慢悠悠開了口:“風氣總有伊始新開的時候,臣倒認爲,仵作地位低下,且一旦身入此流,則影響子孫前程,即使在這方面有專長的人,爲着子孫着想,也不會願意入仵作行。
長此以往,仵作行能者不入,庸者自然頂上,案情初闢檢驗混亂不堪,冤案叢生,哪裡還來的清明吏治,豈不與諸位治國之忠心大悖?”
同爲閣老,周介甫卻是首輔,他一開口,其他幾人覺得也有理,立即輕輕點頭,葉寬倒也緘口不言了;他雖然跟周介甫政見不合,但是力氣也沒必要用在爭論這麼件跟兩人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事上。
周介甫掃了幾位同僚一眼,這才向燕皇微躬了躬腰:“是以臣私以爲,將仵作一職從賤役中祛除一事可行,並可將仵作行列入刑科書吏一職中。”
仵作一年的工食銀也就是五六兩,但是列入刑科書吏一職,每年的工食銀起碼就能達到十二兩了,相當於翻了一番,有些州城可能還會更高一些。
一關係到薪俸銀錢,戶部尚書楊昌國就不由看了周介甫一眼:“列入刑科書吏一職,周大人可是認爲確有必要?”就是之前刑部易樑的摺子裡面,也只是提出將仵作列爲百工行當而已。
周介甫既然開了這個口,又哪裡會被這一句話給問回來,當下就反駁了回去:“仵作行既要求他嫺諳文理,又要求他於一切生理、解剖諸術經驗有得,比之一般書吏所需學識更多,難道楊大人覺得有這般技能之人,當不得一個刑科書吏嗎?”
一般的書吏,能寫清一筆字,知道《大燕律》就行了,可仵作要驗屍要填寫屍格,確實比一般書吏必須懂得多些才行。
楊昌國訕訕捋了捋自己的鬍子:“我也只是擔心將仵作行列入刑科書吏以後,這工食銀一漲,怕有人魚目混珠……”
“楊大人所慮周全。”周介甫含笑輕點了點頭,“是以刑部員外郎易樑所提出的,集訓後考覈,不合格者不允許從事此行,也是從源頭上就卡住了有人濫竽充數的想法。”
“那要是集訓後的仵作不合格的多呢?難不成讓各州城無人可用?”禮部尚書葉寬想到這一層,忍不住提了出來。
不等周介甫開口,一直坐聽幾人合議的燕皇卻是突然發了話:“寧可暫缺,也不能讓那些庸碌的混人充數!”
聽到燕皇語氣頗重,幾位閣老心中微驚,全都站了起來。
燕皇重重一拍桌子,也起身負手而立:“千里之堤,毀於蟻穴。朕之治下,豈容這等不學無術的小人混淆吏治?不是將仵作行列爲刑科書吏嗎,朕就不信,原來的那些不行,後面就沒人會學這個!
易長安不是也說了他要集訓教授?讓他好好教,好好考,大燕偌大的疆土,朕就不信還教不出三十六州城所要的幾個仵作出來!”
燕皇都開口發了話,這件事也算是就此定了論。周介甫領着人連忙應了聲,見燕皇直接提筆在那兩份摺子上各批了個硃紅的“準”字,心裡不由有幾分感慨:
看來易長安這小子,在皇上心裡也是掛了號了,剛纔皇上可是直呼他的表字出來呢;何況另外還有一位太子殿下也對他青眼有加,想來只要辦好這些事,過上幾年,長安的位置還會更上一層……
周介甫捧着那兩份批朱的奏摺往內閣題本收發處走的時候,通政司裡,通政使榮仕安正將王潛和徐玉正兩人叫到跟前,罵了個狗血淋頭:
“當初你們才進通政司的時候,我是怎麼跟你們說的?!通政司的事項最是輕忽不得,內外奏章並臣民密封申訴之件,哪一件都不可小覷!
你們倒好,你們倒好!皇上屬意的事,你們倒有膽色把它放到輕緩一項,要不是……”
要不是皇上身邊的劉公公昨天給他圓了個底之後,今天早上又暗中給他遞了個話,要是皇上問起他通政司究竟是如何將奏摺分類的,他根本就無言以對!
通政司放在前朝倒還是個機要清貴的衙門,掌出納帝命、通達下情、勘合關防公文,奏報四方臣民實封建言、陳情申訴及軍情、災異等事,可以說是皇上的耳舌也不爲過。
但是本朝看着前樑朝通政司勾結宮中宦官,矇蔽帝聽的例子就在眼前,以六部尚書並幾位大學士爲主,組建了內閣,諸事奏上去,若內閣意見一致則直接將摺子報進御書房,若意見相左,則由內閣在帝前合議。
通政司雖是掛着個帝側機要的名頭,實際上也就剩下給奏摺分分類,往內閣報送的職能了。早前還有言官上奏,說既建了內閣,內閣又有奏本收發處,完全可以擔當起通政司的職能,至於掌收密封申訴件一職,則可以併入都察院。
當時皇上雖然是把這摺子留中不發,可是指不定哪天覺得通政司確實只是冗餘就撤併了呢?好在他這些年都兢兢業業,半點不敢出什麼紕漏,就是怕……
偏偏手下這兩個還給他捅了這麼大個招人顯眼的漏子!這是生怕皇上沒記着通政司可以撤併的事嗎?
想着到底不能把劉公公的事說出來,榮仕安硬生生忍住了剛纔的話,指着王潛和徐玉正兩人想再罵上幾句,左通政黃含章見兩人面紅耳赤的,連忙上前勸了幾句:
“榮大人,王潛和徐玉正兩人自來了通政司,一直也是兢兢業業,只是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到底還年輕,手下一時疏忽也是有的。這回且讓他們記着,時時自省,以後再不犯就是了。”
也免得到時榮仕安一怒之下口不擇言,罵得太難看了,到時這兩人背後的親戚家族面上也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