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有件事得到了解釋。
那就是錢伯方等人對她的高度警戒。
嬴抱月看着對面捂着肚子的錢伯方,既然發生過徐鳳年受騙險些身亡的事,也怪不得錢伯方爲了驗證她的身份不惜賭上性命了。
這對他們而言,本來就有着萬劫不復的風險。
這也能解釋,爲什麼她回來已經這麼久,直到初階大典都結束,他們纔開始嘗試接觸她。
不如說發生過這樣的事,錢伯方還敢飛蛾撲火一般地靠近有可能是昭陽郡主的人,讓她覺得他們不夠謹慎的同時又心頭震動。
這是一種說不出口的感動。
“對不起,”嬴抱月看着他,伸手重新點了他腹部的幾個穴道,緩緩爲他治療,“我剛剛不該責怪你。”
雖然他違背了她和他們的誓言,但他的確做到了不牽連其他同伴,充滿覺悟地來到了她的身邊。
“你……”錢伯方的呼吸急促起來,“我也有要向你道歉的地方。”
如果,如果他的猜想是真的,他一定要爲他剛剛的懷疑和冒犯道歉無數次。
“我不是想懷疑你,只是……”
“我明白,”嬴抱月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神情平靜,“所以說多多啊,既然發生過這樣的事,你可不能三言兩語就這麼輕易地相信我。”
啊?有這麼勸別人不要相信自己的麼?
“那我……”
錢伯方發着愣在椅子上坐下,嬴抱月看着他笑眯眯地一揮手,“你儘管問吧。”
“問?”
“嗯,”嬴抱月點頭,“能確認我身份的往事,你儘管問吧。”
她真的敢讓他儘管問。
錢伯方看着面前自信的少女,喉頭吞嚥了一下,正想開口,卻只見眼前少女沉吟了一下道。
“對了,有件事我要提前和你說下,我失憶了。”
錢伯方瞳孔一縮,心沉沉往下沉去,他們之前就預想過,如果有人想僞裝昭陽郡主,那麼一定會說自己失憶,以免他們追問過往的細節。
難道,難道這一次又是他的癡心妄想嗎?
“不過不用擔心,丟的是你們不在我身邊的那一年,九年前的事我還是記得的。”
心境上瞬間的大起大落讓錢伯方險些暈厥,他喘着氣瞪着面前的少女,還有這種失憶的方式嗎?
“對了,還有修行上的事,我也忘記的差不多了,”嬴抱月大抵知道眼前人正在拼命腹誹些什麼,微微一笑,“所以你要問就問些我們倆才知道的生活瑣事吧。”
生活上的瑣事?
錢伯方聞言一愣,他十八歲的時候被只有十二歲的那個少女撿到,一起生活了至少有五年的時間,他們之間的確有很多瑣事,甚至有不少連李梅娘他們都不知道的,只屬於他們兩人的秘密。
只是秘密太多,他思緒繁雜一時不知該問哪個。
“你想問些什麼?”看他沉默,嬴抱月笑眯眯地開口,“是梅娘打斷了過你的右腿,還是你右臀上有顆痣?”
什……什麼?
聽到最後這句話,錢伯方坐在椅子上往前一栽,是真的要暈厥了。
……
……
“咳咳咳……”
男人劇烈的,驚天動地的咳嗽聲在世安院的會客廳裡響起,如果不是這間屋子外早就設下了屏障宛如密室,這咳嗽聲恐怕都能把後院正在準備火鍋宴的少男少女引來。
錢伯方捂着自己的尊臀,咳得面無土色。
他沒想到自己在十年後,居然會從一個比自己小一旬還多的少女口中聽到一個屬於自己身體的秘密。
“你,你怎麼……”錢伯方咳得說不出話來。
“怎麼了?你難道不知道你那裡有痣嗎?”嬴抱月貼心地指着屋子裡的一扇屏風,“要去那裡檢查一下嗎?”
“我……”錢伯方張口結舌,他一個大男人的確不會沒事去看那種地方,只是小時候聽他娘說過。
他要不要去檢查一下?
不過他至今沒有娶親,想來也沒有別的女人看過他那種地方,她說的應該是真的……
等等,重點是,她怎麼會知道?!
錢伯方猛地回過神來,看着安安穩穩坐在椅子上的少女冷汗涔涔。
“你、你……”
“嗯?你想問我爲什麼知道?”嬴抱月託着腮看他,“我早就和你說過,洗澡的河離我和梅孃的帳篷遠一點。”
她們天天都要冒着長針眼的風險,也是很辛苦的好嗎?
錢伯方這回是真的面色如土,“你早知道怎麼……”
早知道怎麼不和他說?
“我就看到過一次,”嬴抱月看着他笑道,“梅娘當時氣得想射你一箭,我忙着攔她去了,一回頭你已經洗完跑了。想着下次看到再提醒你。”
不過後來,就沒有下次了。
他不久後離開了軍營,她也奉旨回到阿房宮嫁人。
錢伯方從心驚膽戰中回過神來,神情複雜地看着面前少女。
“還有別的事想問嗎?”嬴抱月注視着他。
他搖了搖頭,緩緩單膝跪地,看向坐在椅子上上的少女,雖然他剛剛尷尬地想死,但能清晰地說出這些細節的人,已經不可能是虛假。
如果是,那他甘願萬劫不復。
“殿下,”他仰着頭看着她,眼中的慌亂已經全然不見,有的只有專注,“能再給我一個饅頭嗎?”
他專注地凝視着自己一生一世只承認過一位的主君。
嬴抱月站起身,伸手拿起一個饅頭走到他的身邊。
她微微彎下腰,將饅頭遞給他,同時遞出的,還有她的手。
“我不會讓你再捱餓。”
時光的風沙在他們兩人面前捲起,錢伯方心中所有的疑惑煙消雲散。
這是當年他們相遇之時,她和他說的第一句話。
她再一次向他伸出了手。
就像她當初向凍餓於路邊的他伸出的手一般。
錢伯方伸手握住了那隻手,他的大手已經能將少女稚嫩的手掌緊緊包裹其中。
“歡迎回來,”他輕聲開口,“我的將軍。”
近十年無望的等待,地下的蟬,頭頂上的土微微裂開。
它仰起頭,再一次,看見了那一抹光。
“也歡迎你回來,”嬴抱月輕聲開口,彎下腰抱住了他的肩膀,“你願意,再次回到我身邊嗎?”
這不是她計劃內的重逢,她也不再是號令他們的將軍,她只是抱月,只是希望他們回到她身邊的抱月。
“願意,”錢伯方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擡起臉。
他終於回到了他該回到的地方。
如果不是事出突然,如果不是那個少女在昨天抽到了那張籤,他也沒有想到他會這麼快來見她。
“殿下,”錢伯方凝視着嬴抱月道,“關於後天的中階大典第二輪,我有東西要給你。”
有人要對她不利,她必須早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