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如水。
嬴抱月的最後一句話歸辰並沒有聽到,他落下最後一枚棋子,手從棋盤上滑下,嬴抱月擡起頭來,發現棋盤對面的少年已經睡着了。
她並沒有生氣,臉上反而露出了一絲笑意,起身走到趴着在棋盤上睡着的少年邊,將他穩穩地背起。
對已經升入等階六的她,這點重量易如反掌。
嬴抱月揹着歸辰走出藏書樓,擡起頭看向前方站在月色下的少女。
比起小半年前的初遇,當初那個小女孩也長高了不少。
“別擔心,”嬴抱月向背上揚了揚頭,看向站在路口處的歸離,“他睡着了。”
歸離倒是不擔心,只是看着被嬴抱月揹着的大哥心情有些複雜。
這兩人的角色是不是有點對調……
“這讓我想起大哥把你揹回來時的情景,”歸離走到嬴抱月身邊,瞪着她背上的人,“還是和以前一樣,一看書就睡覺。”
“他很努力了,”嬴抱月笑道,將歸辰交到歸離手裡,“讓他好好睡一覺吧,我走了。”
“姐姐,你……”歸離看着轉身重新往藏書樓走去的嬴抱月,神情怔然。
嬴抱月背對着她揮了揮手,重新走回了藏書樓。
“我們回去吧。”
歸離怔怔看着嬴抱月的背影,耳邊卻傳來一個男聲。
“大哥?”歸離扭頭愕然看向身邊睜開眼睛的兄長,“你什麼時候醒的?”
“剛剛,”歸辰道,低頭看向來接自己的妹妹,溫聲開口,“我們回去吧,時間不早了。”
“可是姐姐她……”歸離欲言又止。
“不要去打擾她了,當作什麼都沒有看見,”歸辰眼角的餘光看着深夜孤身走進藏書樓的少女,靜靜閉了閉眼睛。
她,到底要努力到何等地步?
“阿離,聽話。”
他最終沒有阻攔她,只是低頭哄着自己的妹妹。
他能做到的事,不是阻攔她,而是讓自己不斷地強大。
現在的他沒有什麼能爲她做的,唯有做好自己能做的一切。
拼盡全力。
這也是他從她身上學到的東西。
“我要回去休息保持體力了,”歸辰回憶着腦海中的棋局,深吸了一口氣。
他會變得強大。
直到可以保護她。
歸辰和歸離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他果斷上牀睡覺,爲明天的大戰儲存體力。
……
……
月色之下,只剩下嬴抱月一人的身影。
她返回之前和歸辰對弈的石桌,凝視着桌上棋局,她微微含笑。
“要是大帥知道,我居然和他的孫子下了這盤棋,會說些什麼呢?”
嬴抱月擡眼看向天上的明月,彷彿看到了十一歲時的自己。
當年她前往永夜長城參軍不久,隱姓埋名後被分到一位總帥麾下從小兵做起,而那位總帥封號爲龍驤將軍。
名字叫作,歸明。
以她初到軍中的地位,她並沒有資格和總帥相見,她在參軍的第一月就立下功勳,但卻被百夫長吞了功勞。
但就在她到被吞了功勞的一個月後,她在路邊遇到了一位老人,和他下了一盤棋。
就在這一盤棋下完後不久,那位吞她功勞的百夫長獲罪流放,而她成爲了新的百夫長。
她直到兩年後,纔再一次見到那位老人。
她在邊境戰役中立下奇功,一口氣立下了足以封侯的功勞,與此同時她女子的身份也徹底暴露,永夜長城駐軍爲了如何處置她亂成一團,當時的總帥拍板決定將她的功勞稟明朝廷。
她沒有被封侯,最終獲得了郡主的稱號。
同時和她受封郡主的還有另一位年紀更大的將軍的女兒。
而那位總帥,則以年老體衰爲由向朝廷致仕,離開了邊關。
邊關的全體官兵站在長城上目送那位老將離開,那一刻她才發現,這位總帥就是在路邊和她對弈的老者,也是師父和她提過多次,但她一直無緣得見的開國三將之一。
龍驤將軍,歸明。
也就是歸辰的祖父。
嬴抱月的指尖拂過棋盤上的棋子,比起歸辰的外祖父,他這位祖父她其實並不熟悉。
她能記得的,只有這盤棋而已。
“兵法嗎?”
其實她也闊別很久了。
嬴抱月收拾起桌上的棋局,撿起歸辰留在桌上的兵書,三兩步向藏書樓的屋頂上躍去。
但就在她翻上屋頂之時,卻嚇了一跳。
一個黑影正靜靜站在屋頂上。
看着那個修長的身影,嬴抱月怔了怔,但下一刻笑了,她翻上屋頂坐好看向他,“你在啊。”
月光打在青銅面具上,發出幽幽的光,聽到動靜,男人面具下的黑眸看向她。
“你騙了姬嘉樹。”他淡淡開口。
不是,怎麼一個兩個都拿這個來指責她……
不知道的還以爲她對姬嘉樹做了什麼……
嬴抱月內心無語,舉起手中的書,“我就瀏覽下知識點,看完就去睡了。”
“不是準備通宵?”李稷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本來有這個打算,”嬴抱月莞爾一笑,但沒等她說出她是開玩笑的,就只見李稷從背後拿出一個陶罐。
嬴抱月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這是什麼?”
“安神湯。”戴着面具的男人面不改色。
“倒也沒必要這麼興師動衆……”嬴抱月看着面前黑黢黢的罐子,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是給我自己還有趙光熬的,”李稷淡淡開口,“兵戰前夜容易失眠,就順手熬了一些,給趙光灌了一碗後,發現還有剩,就帶來了。”
一切不過是順便。
是……嗎?
嬴抱月靜靜看着站在屋頂上的男人。
“我說過,爲了保證我的預言正確,你至少要活滿一年,”李稷淡淡道,“你再不好好休息,就要心力交瘁而死了。”
這說法真的不牽強嗎?
“你要是不想喝的話,那我送給姬嘉樹吧,”李稷靜靜道,“告訴他,你精神的很。”
姬嘉樹是什麼新的威脅她的手段嗎?
嬴抱月在屋頂上枕着瓦片躺下,苦笑道,“我會睡的,不過不是現在。”
她並沒有欺騙姬嘉樹,她本就打算在這裡看書到下半夜,然後在天亮前睡上一個時辰,保持基本的體力。
“這碗藥里加的是青絲藤,”李稷同樣在她身邊坐下,“你知道那是什麼吧?”
嬴抱月聞言怔了怔,下一刻她接過他手中的藥罐,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