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眼前可容一人站立的水橋,許義山愣愣說不出話來。
弱水不會聽從水法者的召喚,空氣中水分又如此之少,他剛剛拼盡全力也不過凝聚起一條兩根手指寬的水帶,但李稷卻瞬間鋪就瞭如此寬的一條水橋。
空氣不可能忽然變得溼潤,這隻能證明李稷能吸取空氣中水分的範圍不知比他要廣上多少。
這就是同爲水法者之間的差距嗎?
許義山目光有些恍惚,他隱隱覺得這份差距也許不只是因爲境界。
“快上來!”
李稷一聲厲喝,打斷他的思緒,許義山猛地擡起頭,看向水橋另一端的李稷。
這麼大範圍的調動水法,李稷身下的冰層也瞬間破裂,但他早有準備,單手撐在冰洞的邊緣,另一隻手依舊穩穩握着巨闕劍。
然而李稷的下半身已經被弱水浸溼,許義山耳邊響起筋骨被拉扯的聲音。
不管是誰,只要沾上弱水,都會墜落。
即便是天階修行者也不意外。
察覺到有新的獵物掉入河中,有不少個頭較小的赤鱬向其游去。但不知爲何,這些赤鱬游到靠近李稷的位置,卻忽然停了下來。
許義山愣了愣。不知爲何他在這些赤鱬的眼中,居然看出了踟躇和畏懼。
是因爲李稷是天階修行者嗎?
許義山隱隱記得修行界中流傳着一個說法,除非天階修行者自取滅亡,否則誅殺天階修行者是會遭到天譴的。
可這個說法,對這些與天地共生的神獸也適用嗎?
然而就在這時,許義山鼻尖傳來血腥味。
他瞪大眼睛,看着眼前水橋表面忽然泛起了血絲。
“阿……稷?”
嬴抱月的聲音遠遠傳來,許義山目光怔了怔。
他的師妹,以前有這麼叫過人嗎?
鮮血濺在冰面之上,許義山愣愣注視着遠處從巨闕劍上滴下的血。
往着不遠處浮在水中猶豫地望着自己的赤鱬們,李稷目光微動,揮劍斬向自己的大腿。
血濺三尺。
血珠涌入弱水之中,緩緩落入深處,而濺在冰面上的血,片刻間就被吸收了個乾淨。
就像是整條河,都在渴望這個男人的血一般。
許義山瞪大眼睛,愕然看着這詭異的畫面,下一刻他身子一個搖晃。
冰面下的世界,徹底陷入瘋狂。
原本圍繞在他身邊的赤鱬在一瞬間遊開,雙眼泛白,肚皮翻滾,癲狂地向李稷衝去!
新鮮的血肉擺在他們眼前,誘惑已經徹底戰勝了理智。
“二哥?”
趙光死死抱着冰塊,愕然看着空蕩蕩的水面,之前他看到這山裡面的生靈如此癲狂,還是那些冰裂下的綠手嗅到嬴抱月的血的味道的時候。
這兩人的血,對這山裡的怪物而言,就那麼有吸引力嗎?
衣物的撕裂聲傳來,透過半透明的冰面,許義山看見十幾條赤鱬在同一時間咬住李稷的衣衫下襬,將他狠狠往下一拖。
“阿……稷?”
嬴抱月怔怔看着遠處空蕩蕩的冰面。
冰洞的邊緣,留下了一個血手印。
李稷,消失在冰洞之中。
許義山瞳孔收縮,李稷人已經不見,但他面前的那條水橋,居然還依舊堅實地鋪在他的面前。
李稷的身形已經淹沒在赤鱬羣中,水面之下,無數赤鱬組成一個瘋狂涌動的鮮紅圓球。
就在這時,紅如血的魚鱗中,探出一隻手。
那隻手依舊牢牢握着巨闕劍,水橋從他的劍尖鋪涌而出。
“走啊!”
李稷的聲音從魚團之中傳出,他不知正在被多少條赤鱬撕咬,但許義山卻聽不出他的聲音有絲毫變化。
許義山的眼圈紅了。
他拖着被咬傷的腿吃力地爬上水橋,就在這時,從魚羣中探出的那隻手狠狠一擲!
咔嚓一聲,巨闕劍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弧線,插到嬴抱月面前的冰面上。
長長的水橋,一直通到嬴抱月面前。
許義山站在橋上,看向站在橋那一頭的嬴抱月。
姬嘉樹從身後死死抓着她,但嬴抱月並沒有太過掙扎,她只是仰着頭,怔怔看向站在橋面上的他。
許義山被她的眼神擊中。
他忽然想起那一天,他孤身一人抱劍坐在稷下學宮水院的臺階上,她穿過山門,向他走來。
他十幾年的等待,就等來了一個她。
她是他唯一的師妹,他許諾過要永遠保護她。
然而此時他身下的這條路,卻是她重要之人用自己的血肉鋪就的。
他又如何能走過去呢?
許義山回過頭,看向身後在弱水之中掙扎的夥伴。
“你那個時候,估計也是這麼想的吧?”
想起那個已經先走一步的話癆朋友,他低下頭,笑了一聲低低喚道。
“我說的對嗎?”
“子楚。”
裹着一張破爛熊皮的陳子楚站在下山的山道上,忽然若有所感地回過頭。
“義山?”
“義山?!”
正竭力抓着嬴抱月肩膀的姬嘉樹猛地擡起頭,看向站在水橋盡頭的好友。
“抱歉,嘉樹。”
沉穩如山的少年微笑起來,向和自己一起長大的朋友露出最後一個笑容。
“之後,就拜託你了。”
察覺到插在面前的長劍忽然震動起來,嬴抱月猛地伸手想要抓住,但巨闕劍居然倏然從冰面中飛起!
“師兄?”
嬴抱月心頭一震,看向許義山,但許義山卻並未看她,也沒有和她說話。
許義山半跪在水橋之上,手掌覆在水面之上,嘴角滲出血絲。
弱水之濱,忽然波浪滔天。
“這是……”
被包裹在魚羣中正被撕咬的李稷猛地睜開雙眼,眼中滑過愕然神色。
咔嚓一聲,以許義山爲原點的十丈開外的冰面全部破碎,但就在弱水涌出之前,一層更爲洶涌的水花將其覆蓋。
“真元爆發?”
看到這一幕,姬嘉樹目眥盡裂。
這是修行者走投無路時纔會使用的一招,也是和對手同歸於盡時纔會用的最後一招。
許義山居然選擇在這一刻,釋放出了自己的所有真元!
他用自己所有的力量,調動了平生最多的水花。
大浪拂來,原本在冰面上掙扎的趙光孟詩歸辰等人全部被衝向岸邊。
原本堅實的水橋化作洶涌的波浪,無數水花從遠方飛來,許義山張開雙臂,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仰面倒入冰冷的河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