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聲音堅定,但其中有着自己都不明白的複雜情緒。
只因他自己在收到這個命令之時都嚇了一跳。
宋謙注視着月色下少女的側臉,半月前收到家書上的行行字跡浮現在眼前。
這個吩咐等於將一行人的性命都交到了這個年僅十五歲的少女手上,他無法理解也是正常。
但即便無法理解他也會照辦,只因是那個人的囑託。
“既然說事事都聽我的,那爲什麼不願和我分開走,”嬴抱月聞言眸光一頓,下一刻目露幽怨地問道。
“殿下那麼聰明,應該能猜到,”看到她苦惱的樣子,宋謙反而想笑,“那個人讓我聽你的,是說如果發生什麼意外的時候,其他時候要求我必須相伴殿下左右。”
“他甚至說了,”宋謙看着嬴抱月,少年精明的眼睛裡全是笑意,“要防止你擔心連累別人而逃跑。”
所以那人是給她找了個看守麼!?
嬴抱月聞言簡直氣結。
看着她難得氣鼓鼓的模樣,宋謙嘴角弧度更甚。但想起那個人信中的殷殷囑託,神情有些複雜。
那個人字裡行間之間,滿滿都是對這個少女的瞭解。
讓宋謙愈發好奇她和他之間的關係。
本來他還不相信那人的擔憂,結果前夜還真的發生了落跑事件。好在無需他出手,南楚的那位春華君已經將她帶了回來。
嗯,果然不愧是未婚夫,業務熟練。
“好了,事已至此我不會再跑,”嬴抱月將手中的地圖交到了宋謙手中,神情認真道,“你們按照這幅圖上的路線走,就能夠安全地走出這片森林。”
雲霧森林本身不可怕,只是地形複雜。只要有了可靠的地圖其實算是一條不錯的去東吳的近道。
當然,如果什麼都不發生的話。
“我們……”宋謙聞言眸光一凝,察覺到她話語中絲絲不對,“那你……”
“只是未雨綢繆,你無需多想,只是……”嬴抱月目光鋒利起來,月光下她直視着眼前的中唐王子道,“中唐繼子宋謙。”
少女眼中的鋒銳讓宋謙聞言一凜。
這時他終於意識到他眼前並不是柔弱不堪需要人保護的世家貴女,而是以眇眇之身登臨初階大典魁首之位的第一女修。
“在林外的事我可以不管,”嬴抱月靜靜凝視着眼前少年的眼睛,“但明日進入林中,無論發生什麼你必須聽我的。”
“如果你想要更多人活下來,不因你的決策而死的話。”
一股涼意躥上宋謙脊樑。
“當然,也可能什麼都不會發生,”嬴抱月看向遠方黑暗中的峽谷。
嬴抱月看向宋謙手上的地圖,上面如何過石門關李稷勾出了兩條線路,一條是從峽谷上面過,一條是從谷底過。
“明日我們走哪條?”宋謙深吸一口氣問道,“常理而言是從谷底過,但想來這一次不能這麼選。”
峽谷地勢,兩岸巖壁對谷底道路呈包圍之勢,最適合埋伏。以這個少女這一路上的警惕,想必不會選擇這種有風險的路。
但看着遠處陰森的峽谷,宋謙真的懷疑真的有人能在那種地方埋伏的住嗎?
嬴抱月點頭。
就在這張地圖上,李稷也用墨筆備註了讓他們從峽谷上過,他畫出谷底的這條路只是想讓一行人避免走這一條。
那個男人甚至寫上了哪些地點可以讓修行者把馬車擡上去。
“畫這張圖的,想必是位前輩吧,”宋謙看着手中地圖感嘆道。
畫這張地圖的人的確給這個女子安排了一條最爲安全的道路。
尋常人一般既然要從谷上過,不會選擇勞民傷財地將馬車也擡上去,只會讓馬車從谷底過。但只有他們這些經常出外的商人才知道出門在外馬車的重要性。
馬車不光是代步的工具,更是出門人的堡壘。
進可攻退可守。
正因如此,在中唐最貴重的東西並不是屋舍地契,而是車馬行中爲了出遠門重金打造的馬車。
每輛中唐出品的馬車不光是內部奢華,最重要的是能刀槍不入,還能碾樹枝開道。
當然,再結實的馬車也抵不住多人圍攻,雖包了鐵皮,但也都是木頭做的。上峽谷雖然麻煩,但還是安全點好。
“看來明天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擡馬車了,”宋謙看着手中圖紙道。
嬴抱月點頭,但她注視着地圖卻沒有說話,眼中含着極爲複雜的情緒。
“殿下還有什麼擔心的麼?”宋謙眨眨眼睛不解地問道,“這峽谷頂端視野開闊,我們又是白日出發,無論是什麼人來襲,是人是鬼多遠都能看見,絕不會有事的。”
“的確視野開闊,”嬴抱月擡頭看他呼出一口氣,“但這裡是雲霧森林。”
峽谷上方也會有霧。
“我們明日登上峽谷應該已經是正午了,再濃的霧那時候都能散不少,”宋謙道,“我明日會讓護衛都包圍在車外,一丈一哨,看到任何不對就示警,保證一隻鳥都飛不進去,這下就沒問題了。”
都防備如此了,還會有什麼問題?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在宋謙看來,任何能看到的對手都不可怕。
他面前的少女像是能看到他心中所想,輕聲開口,“嗯,能看到的對手都不可怕。”
常理而言,峽谷頂端的確能看到更多的東西,比谷底更爲安全。
就算她心中有一些隱秘的擔憂,但他們也不可能冒着被人包了餃子的風險去走谷底。
他們沒有別的路可以走。
嬴抱月閉了閉眼睛,隨後看着宋謙道。
“明日讓我們這輛馬車打頭吧。”
宋謙不明就裡,聞言點頭,“當然可以。”
目前的車隊裡有他們這些公子小姐坐的馬車一輛,國師府和大司馬府的馬車各一輛,還有一輛運東西和供下人歇腳的,總共是四輛。
他們這輛最大最堅實,走前面沒什麼問題。
得到他的肯定答覆,嬴抱月鬆了口氣,“那我就沒有什麼要說了。這張圖還請宋繼子收好。”
宋謙鄭重點頭,正要將這張地圖珍重地收進懷裡,卻只見嬴抱月伸手抓住了地圖上的一個角。
“宋繼子,還麻煩你記住這個地方,”她輕聲開口,宋謙低頭髮現她抓住的是雲霧森林邊緣,東吳邊境的一個小城。
宋謙認得這個地方。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這是東吳和前秦都城外一座小城難得同名的城鎮,名爲……
渭城。
宋謙不知她爲什麼要這麼提醒,但還是點頭,“嗯,我認得這個地方。”
渭城特產衆多,中唐商人也常來這個地方。
“好,你認識就好,”月色下嬴抱月笑了,隨後轉身,“那我去和別人說話了。”
少女嘴角靜謐的微笑這一刻留在他心中。宋謙目送着那個少女離開的背影,不知爲何這個少女會忽然提起這座小城。
雖然是秋日,這時少年耳邊忽然響起了蟬鳴,下一刻宋謙心中一動,覺得此城名有些不祥。
雖然此渭城非彼渭城,但那句膾炙人口的詩句還有下一句。
“渭城朝雨浥輕塵”的下一句是……
宋謙握緊雙拳。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