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邁入門檻一言不發的男人,趙暮人原本複雜的目光陡然又變得冰冷。
“李稷,你還敢回來!”
感到兄長身上真實的怒火,趙光渾身一抖,卻只見李稷靜靜看了他們一眼,撩起袍子意欲向趙暮人跪拜,“陛下,郡王,草民……”
“你跪什麼跪?”趙暮人喝道,“等階五以上就免了跪拜禮,你如今不是已經天階了麼?寡人可當不起一個天階的跪拜,你想折寡人的壽麼?”
李稷聞聲就直起了身,趙暮人就發現這人剛剛又是在不卑不亢地裝樣子,更加怒火中燒。
“我們的昭華君真是越來越有本事,寡人多次召你入朝,沒一次奉詔的,升了天階也不回國點魂燈,剛剛城門失火,你就在城門外吧?人影也不見一個!”
趙光看着長兄越說越生氣原本心驚膽戰,但聽說之前許冰清鬧事時李稷就在城門外,他驚訝地睜大眼睛。
“二哥你……”感到身後趙暮人冰冷的目光,趙光連忙改了稱呼,“昭華君,你之前就在城門外?”
那他怎麼不進去?
李稷點了點頭,看着趙光愕然的眼神,他解釋道,“春華在,她不會吃虧。我進去,許冰清只會更瘋狂。”
這個她是誰,趙光立馬就懂了。至於李稷不進去的理由,聽到後趙光也不由得慶幸他沒進去。但不等開口,身後傳來趙暮人的冷哼聲。
“哼,看來你也知道北魏聖女爲誰折騰這麼一出,”趙暮人冷冷看着入宮也不摘面具的男人,“你當初要是娶了她不就沒那麼多事了麼?”
然而沒想到李稷聞言擡頭,淡淡道,“陛下有什麼資格說我麼?”
趙暮人僵住,趙光扶額。這兩人互踩痛腳,真是一個比一個準。
“我不過一介草民,這輩子娶還是不娶,對社稷雖無功,但也無過,”李稷漆黑的眼睛盯着趙暮人臉邊的疤痕淡淡道,“但陛下不一樣吧。”
“陛下希望我和北寒閣聯姻,沒給我別的選擇,但如今朝廷大臣們對陛下的要求應該已經低於塵埃,只希望陛下娶個女子就行,陛下尚且不予一絲理睬,有何立場來譴責草民?”
很好,很精準。
趙光心中感嘆。
他的長兄趙暮人作爲君王手腕過人,心思縝密,但話又說回來,如果他治國的能力不夠高,以趙暮人在後宮和後嗣上做的那些事,恐怕這王位早就坐不穩了。
畢竟山海大陸從古至今大概也只有這一位君王登基到現在後宮空無一人。
趙光偷眼瞥了一眼身後臉色青白的長兄,連忙朝李稷使眼色,意思讓他少說兩句,卻不曾想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趙暮人的眸光從後面刀子一樣射過來,“看什麼看,你都十七了,一門親事都沒找到!賜婚一次你跑一次,有本事你從外面帶個女人回來啊?”
趙暮人看着趙光眼神嫌棄。
“隔壁姬嘉樹都訂親了!慕容家那小子才十四聽說也快了!”
趙光猛地一噎,愕然打量着屋內兩個一個比他大四歲,一個大十三歲的男人,不知這戰火怎麼就燒到了他身上。
一屋子全是光棍,還一個比一個年長,怎麼就嫌棄起明明年紀最小的他了?
趙光忍了一忍,決定不忍了,看向趙暮人忍不住開口,“這還不是王兄你後宮空虛,連個爲我操持婚事嫂子都沒有!”
來啊,互相傷害啊!
“你嫂子……”然而卻不知他那句話觸到了趙暮人的心思,聽到嫂子這個詞,趙暮人臉上原本的火氣驟然降了下去,靜水流深的褐色雙眸看向趙光的眼睛。
在東吳朝堂上說一不二的君王擡起手,靜靜摸了摸臉側的傷疤,淡淡開口,“你原本是有的。”
趙光害怕他發火的樣子,卻更害怕看到這個素來強悍的人這種黯然神傷的模樣,因爲少見,更讓人心中不是滋味。
李稷靜靜看着這一幕也低下了頭,換了自稱,“陛下,是微臣僭越了。”
趙暮人完全可以選擇不擔起東吳這幅重擔,但他選擇了擔起這個國家,並承擔了趙光想象不到的痛苦,甚至還可以推給別人的痛苦,單此一點,就比他這個自私的人要好太多。
“知道你自己還是個臣了?”趙暮人白他一眼,“雖然你拒絕了仙官之位,但你到底是國師義子,穿這身祭服,就給我承擔起責任來!”
李稷點頭,看了一眼趙暮人空蕩蕩的身邊,“義父他……”
“陪北魏國師去別館了,不知還要受多少氣,”趙暮人臉色難看道。
東吳國師東方儀原本作爲最年長的神子,位階排名在許滄海之上,但自從青龍神衰弱甚至消失後,東方儀在位階之戰上敗北,從位階四掉至位階五,位於許滄海之下,如今七年過去實力不斷衰退面臨退境的窘境,功力甚至比不過一些道行高深的火法天階。
修行界歷來最是攀高踩低,剛剛在城門趙暮人眼看着同爲神子的許滄海對東方儀視而不見,從小陪伴他長大的老師已經鬚髮皆白還要稱許滄海爲兄就一肚子氣。
但這股氣只趙暮人能忍下。
只因修行界,強者爲尊。
年輕的東吳王看着門檻邊長身玉立剛及弱冠的國師義子,心稍稍寬了一些。如果不是此人太過桀驁不馴,又因某個隱秘的秘密自己又不好拿捏他,他們東吳還是有希望的。
“你……真的升上天階了?”趙暮人看着李稷遲疑地問道。
李稷猶豫了一下點頭,“不過日子尚短,和義父的功力尚且不能……”
“誰要你跟他比了,你纔多大,”趙暮人眼中騰起幽光,看着李稷微微眯起眼睛,“現在是冬日,我看你身不搖心不跳的,老毛病治好了?”
“倒也不是……”李稷皺了皺眉,不知趙暮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謹慎道,“只是最近壓制住了。”
“嗯,沒事,反正能走路就行了,”趙暮人點頭微笑道,“你義父年紀大了,最近身體也不好,寡人正發愁呢,好在你回來了。”
“陛下?”李稷遲疑地開口,“您的意思是……”
“中階大典多年沒舉辦,你不會已經忘了那件盛事了吧?”趙暮人微笑道,“七日後,時隔六年的大朝會要重新舉辦,那一天太祖手札將重現人間,所有人蔘加中階大典的修行者都要盛裝出席,席面上主辦國需要一個人作爲禮官接人。”
太祖手書。聽到這個詞趙光心頭一跳,卻只聽趙暮人繼續道。
“說是禮官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站在最上面,扶前來祭拜太祖手書的修行者走到規定上的位置上罷了,”趙暮人淡淡道道,“按傳統要天階修行者來做這件事,我朝剩下的幾位天階年紀都大了,模樣也不好看,彰顯不出我們東吳的氣派。”
他看着身體僵硬住的李稷笑眯眯道,“今年就由昭華君來做這件事吧。”
趙光一愣,等着聽李稷拒絕,畢竟他很清楚李稷最不喜歡拋頭露面,向來絕不會出席這種場合。
“請恕微臣不能從……”果不其然李稷開口正要拒絕,趙光卻只見趙暮人嘴角騰起一絲玩味的笑回頭看向他。
“對了,阿光,那位前秦公主敢衝撞我們東吳的都城大門,聽說還是南楚初階大典的魁首,寡人很好奇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子,你等下出宮一下,傳寡人旨意召她一人孤身進宮覲見。”
趙光心頭一跳,看着李稷拒絕的話說到一半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