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秦準走近,一面挽起手腕上的袖子,雖說視線對着他夫人,眼卻是看向秦墨。
眼底的光熠熠,精亮且有股威懾力。
“噢,今日在書房裡待久了,聽聞夫人在前廳招待貴客,我便出來看一看——!”
那郡主聽聞了,便笑着起來讓丫鬟搬凳椅,而自己退到一邊,那穎兒原本一臉黑,還在爲剛纔的事兒賭氣,如今見這親爹出來,似見着了救星一般,只往這秦準懷裡撲過去。
“爹爹,你可來了,小女被人欺負了——!”
那郡主想着剛纔秦準回她的話,便笑“哪裡是多大的事兒,國師大人雖是貴客,卻跟我是舊相識,今日只是請過來略坐一坐,老爺說好奇跟穎兒長的一樣的姑娘,如今,我可不是讓國師大人親自帶過來了,只是勞煩人家跑這一趟——!”
秦墨聽聞了話,便坐在座位上,再不發聲,她就知道,今日的事兒,肯定有他摻和,這郡主怎麼就這麼頻繁的又要叫她過去
那侯府的二小姐要撒嬌,香香自然是看着,那身體高大,體態巍峨的男子從裡出來,自然是有點懼怕的。
秦墨當下心中卻是另一番想法,在場的人便只有她知道,雖然說這侯爺是侯府二小姐的父親,但同時也是香香的,出於好奇,秦墨轉頭去看香香的臉色,不想這丫頭那兩隻如黑珍珠般的水靈眸子,此刻竟裡有些呆,是一副發憷的樣子。
恐懼,似有恐懼。
秦墨原來才知道,她是怕的,也是,這父親她之前從未見過,人家說,血脈親人是多少可以感應到彼此,但是由此看,香香對面前這個男人,全是陌生,便天性使然的血親是一點感應都沒有。
香香剛纔雖與這二小姐賭氣賭的暢快,卻不想人家父親出來了,那麼高,那麼壯,再怎麼說心裡也怕了。
她倒不知道她姐姐是國師,這國師的權力是多大,一人之下而已,她怕了,見那二小姐跑去她父親懷中,潛意識裡卻往秦墨身上靠。
秦墨見香香心內有些害怕。
到底是小丫頭,又從小無父無母在身邊,看着那侯府二小姐去跟她父親撒嬌,可能心裡也羨慕吧,見她父親生的高大便害怕了。可是,這麼多年,香香都是她來保護的,也許她生的不高大,但是她的心,無堅不摧。
“是侯爺來了,剛纔我家小妹跟府上二小姐玩來着,兩丫頭互相說話,我家小妹言行無狀惹了二小姐發火,還行侯爺,夫人海涵——!”
秦墨話音一落,那侯爺還沒開口,這淮安郡主卻是先笑了起來
“都是小孩子家胡亂鬧騰,需要什麼海涵不海涵的,原是我請了你們來,如果真要說錯,那罪魁禍首還不是我錯了——!”
那郡主說着,一面說一面笑,剛纔正起來給那侯爺讓坐,此刻見那男人自己過去撿了座位,便一端身子坐了下來,又繼續嘮嗑。
秦墨聽了,只是笑。
那男人在那二小姐跑過去時先把那二小姐安撫了一番,然後,放開那二小姐便比較急的坐到這桌旁來。
那二小姐原本不過是小孩子,見父親不似平日那樣手捧着自己寵溺供自己撒嬌,也只當是父親要跟國師商量正事兒,也沒多注意什麼,告了狀自己被哄了也便高高興興走了。
只是這秦準一坐上來,卻只一眼看向香香,原本他坐的位置,跟秦墨相對,旁邊還隔着一個淮安郡主。
可是這秦準似乎是按捺不住,都忘了旁邊還有一個淮安,當初在淮安面前是隱瞞了此事兒的。
“丫頭,你叫什麼名字——!”
顯然,那秦準上來,首先對香香便做出一副親厚的態度來。
就在剛纔,那穎兒對這男人告狀時,香香還在想這男人會不會修理自己,可是,卻沒有想到,此刻,他對自己的態度,竟這樣溫和。
秦墨頓了片刻,隨後才畏縮的小聲答道“我叫香香——!”
“你可是姓秦——!”
香香輕細的聲音,只兩眼看向那侯爺,眼裡分明還有畏懼
“跟姐姐一樣,我們都姓秦——!”
她對秦準是怕,大概就是因爲剛纔才一見面,那穎兒就在這男人面前狀告了自己,香香會害怕這男人會不會傷害自己。
“香香第一次見本侯,覺得本侯兇不兇——!”
他每一句話,問香香的時候,都是和顏悅色
香香只凝神看他,這個問題,想了想,搖頭,片刻,等秦墨再看過去,看見她立馬又變成了點頭。
一雙眯小的眼睛裡滿是畏懼。
“香香別怕,伯伯是不會傷害的人的,伯伯很喜歡香香,第一次見到香香就覺得和香香有緣呢,香香可能喜歡伯伯麼——!”
那秦準在旁邊自顧說着,那淮安郡主見這秦準跟香香說話,一開始那臉色的神色還帶着笑意,可是,越到了這後面,笑意便有些凝,丫鬟拿了白玉扇子來,那郡主就坐着自己拿着扇。
“夫君今日第一次見她,便如此喜歡她,其實我跟夫君是一樣的,只看見她就如同眼見我家穎兒,這麼小的丫頭,可憐見的,從小就沒有父母——!”
香香一聽,瞪着眼睛兒,一臉怯弱的人卻朝秦墨這邊靠了靠,似有依賴的手挽住秦墨的胳膊
“香香不可憐,香香有姐姐——!”
秦墨只聽這話,又是欣慰又是心酸,轉頭,理了理小丫頭額上的鬢髮,朝那郡主輕笑道
“讓郡主見笑了,我這妹妹,雖然從小無雙親,但到底都是被我寶貝着捧在手心裡長大的,我自己吃苦,卻捨不得她吃半點——!”
似想到過去,當初自己白手起家,一步步走來的歷程,還是艱辛跟充滿了風險,只是,現在都挺過來了。
那郡主聽見這話心裡便更不得了,立馬拿了帕子便在抹淚。
“也是說她有福氣,雖沒有了父母,但是有個能幹姐姐,否則,還不知道過成什麼樣——!”
那侯爺聽了半晌,隨後才似感慨的嘆氣。
“以後你們兩姐妹如果喜歡,就多來侯府坐坐吧,這侯府什麼都有,賤內也是熱情好客之人,你們多來坐坐,如果喜歡,把侯府的人當自己家裡人,不要拘束客氣纔好——!”
隨後那郡主也淚中帶笑道“是這個理兒,我看着你們覺得喜歡,連夫君都是如此,他從來在外人面人,還未說過像今天這樣多的話,一切,都是國師大人的福氣——!”
秦墨頷首笑“謝郡主——!”
直到一番笑談結束,那秦準都還一直視線在秦墨和香香身上交替。
拜完了侯府,秦墨便回來,今日見着了這侯爺,香香心情纔好些,之前都說了再不去侯府的話了,如此,走的時候那秦準親自送出來,給了香香兩個不是焱國本土的兩個木頭人偶,香香收到了很喜歡,那是秦墨見過的香香最高興的時候了。
她以前從來也沒見過這種玩具。
那人偶做的很精緻,雖是木材,質地卻上好,一看是精工的雕刻品。
似乎那秦準也算到香香會喜歡,所以給了。
秦墨一見那人偶便知道,一來不是焱國本土出產,數量不多,是從外地帶回來,二來,雕工,木材,都很好,定是出於哪位名家之手,這秦準如此大的手筆,不過就是想留香香,也順便牽制她,讓她們姐妹能時時去侯府,然後看他。
卻也不怕這淮安郡主起疑。
秦墨坐在馬車上細想今日種種,可是香香很高興,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在馬車上擺弄那小人偶。嘴裡嘻嘻嘻的笑着。
終於到了秦府。
秦墨下了馬車,便入府。
這六月間,又是那宮中的惠妃娘娘誕辰,惠妃是四妃之首,秦墨是一朝國師,理當去賀,不敢怠慢,選了一斛珍珠,便送去給那永壽宮。
但是因爲她和惠妃平日裡並無什麼往來,禮物送去,人便不去了。
惠妃生辰那日,很多命婦帶着禮物去朝賀,秦墨便不去了,留在自己屋子裡西窗下看書。
看着,看着的心都靜了下來。
第二天,秦墨便從朝廷大臣口中說道,這次惠妃生日,那五皇子當着滿朝文武的面,親自做了一支弓給惠妃,給皇帝展現了他以後要報效朝廷的決心,皇帝當時在場,自然是喜不自勝。
一向這皇帝就偏寵着五皇子,這是朝廷里人人都知道的。
惠妃得了這支弓,其實並無任何用處,只是自己孩子送的,哪怕是塊石頭,都說好,還在皇帝面前把這五皇子大大誇獎了番,說是孝順,皇帝聽了,自然又是喜樂不少。
秦墨接連休沐幾日,今日上了早朝,完畢後,便去了一趟承乾宮。
這七皇子現在就是皇帝最小的兒子,才一歲多,這個月剛滿一歲,前半個月宮裡才舉行的週歲宴。
秦墨進去,便看見這顏貴妃再用泡了玫瑰花瓣的水洗手。
見秦墨進去,那顏貴妃也很高興。
秦墨很久不來這後宮了。
這次,便是興起而來。
好久不來這後宮,便覺得對這宮裡都生疏了。
來看這貴妃,也只是看看而已。
如今在這貴妃誕下一對龍鳳胎後,氣色越發的好了。
“這宮裡頭有你,我便覺得安心——!”
這貴妃一見秦墨,立馬拉了手上榻,如見親姐妹一般,說着體己話。
“這些日子都不見你來這後宮,我還只以爲,你都不來後宮了呢!上次的事兒,終究是我帶累了你”
“貴妃娘娘說什麼呢,不過是在前朝,如今正事兒多了,便更不敢在這後面來了,我今日來,是給小皇子和公主送週歲的禮來了——!”
秦墨笑着,便從那大紅織金廣袖裡取出來一個小的周身紅色的瓷瓶。
那貴妃娘娘低頭,步搖在額間輕晃,拿了那瓷瓶再將頭擡起
“這是——!?”
秦墨淡淡道“這是保養女子容色的東西,說是給皇子公主的禮,其實是給貴妃娘娘的禮——!”
這貴妃娘娘只聽見這個,只哎呀一聲,高興的把那瓷瓶拾起,便衝着秦墨笑。
“就我誕下麟兒之後,便越發覺得整個臉上沒有以前光澤呢,有你這東西正好——!”
“國師大人,爲何你總是事事都能替我周全,只是,夜兒欠你的情,終究他對不住你——!”
一提到顏尤夜,秦墨的神情便不那麼自然了。
“其實,我早說過,我幫貴妃,並不是看你弟弟面上,如今侯爺成家,這是喜事兒,我也不多想,今日只是恰好入宮來,很久沒來看娘娘便來看上一眼,碰巧想着貴妃一對兒女這個月滿週歲,所以來宮裡賀上一賀,給貴妃的那瓷瓶裡,是一味保養肌膚容色的藥草,叫象膽,”也就是蘆薈,她的蘆薈種植基地,這個東西一直在研製。
“有美白保溼的功效,裡面還摻了玫瑰露,同效,貴妃每日淨洗之後,取些來勻面,過段時日,自然便有效果出來——!”
“宮裡用的太多是玫瑰粉,茉莉粉,玉脂,但是也遠沒有這個新鮮——!”
秦墨這樣說,便讓這貴妃喜的無以言表。
要知道,她現在就是需要這些東西。
“真不知道怎麼感謝國師——!”
秦墨自然不要她謝,送的一些禮物也沒有接下,既去了那宮裡,下午便出宮回府。
十來天之後,秦墨又收到請帖,卻又是那長源侯府的信。
裡面的人要秦墨去那老地方一敘。
老地方,秦墨一折了信,便知道這老地方是哪裡了。
秦墨叫府裡的車伕駕車,便又到了那京郊外的萬花亭去了。
秦準早等在哪裡,跟上次一樣,衣着基本沒變,就是頭髮又花白了些。
“今日你沒帶香香出來——!”
一見到秦墨,這秦準是這樣問的。
秦墨叫車伕停了馬車,自己走進涼亭,質問“叫她出來幹嘛,讓她知道你是她親爹,然後把你的拋棄妻子的事蹟說給全京城知道,讓皇帝褫奪了你的封號,然後把你趕出京城——!”
“墨兒——!”聽秦墨的話越來越尖銳,那秦準忍不住出聲了,銳利的眼看秦墨一眼“你就那麼嫌棄爲父麼——!”
秦墨在旁怔怔回到“不是嫌棄,是厭惡——!”
“厭惡。呵。厭惡——!”
也不知道是自嘲,還是憤怒,那秦準就念着這兩個字,自顧笑了出來。
片刻收了那苦笑,頭也不擡對秦墨沉聲道
“坐吧,今日有一件事想同你商量,這件事兒一直擱在我心頭很久了——!”
秦墨過去,坐定,然後目光朝對面銳利看過去“說罷,是什麼事兒——!”
她說的同時,執壺給自己面前的杯子灌着茶水。
那秦準一邊猶豫着,一邊擡起眼看向那自己面前茶杯的沿。
“這件事兒,是關於香香的——!”
他沉吟,便說便考慮,語速便較慢。
“眼看着,香香也十五了,也是要及笄的丫頭,轉眼就需要嫁人了,女孩子嘛,特別是找戶門當戶對的人家,家中公公婆婆對自己好那便是更重要的,當時,你還在那個年紀時,爲父並遇不着你,眼看你現在已經是大姑娘了,還沒有嫁人。總不能讓香香又步你後塵,你今年也十九歲了,你的事情你自己拿主意,爲父不多說什麼,香香的婚事兒,那天淮安在我面前說,讓去國師府上提親,把香香娶過來嫁給她俞津做媳婦,我當時想了一想,甚覺得可行,俞津香香也見過,淮安說香香並不討厭他,俞津是世子,以後也是世襲忠順侯府的,家世也還好,又個郡主的婆婆,淮安對香香的喜愛和包容你並非沒有見到,如果香香能嫁過來,便是親上加親,以後我這個親爹還會在府裡對閨女不好麼,所以,我覺得這個婚配是可行的,約你出來,就是看你對這門婚事兒的看法——!”
秦墨愣住良久,的確沒有想到她這父親今日出來,竟然是爲了這件事兒。
當初這淮安郡主也來找秦墨求過,但是那次之後,從香香的嘴裡探出是不喜歡那俞津的,所以,秦墨沒辦法只得罷了。
現在,她也只能實話實說。
“可惜香香不喜歡俞津——!”
那秦準驚愕的一擡頭“她自己親口說的——!”
秦墨淡淡的神色低頭,喝了一口茶,然後點頭“嗯!”
那秦準手放在石桌上,神色愣了半晌,之後,濃眉卻擰了起來。
“小女兒家的,年歲還小,知道什麼是婚姻,婚姻大事兒,父母做主,你是她姐姐,這件事兒,你就不能這麼驕縱她,俞津是我一路看着過來的,雖然不是我親生兒,到底人品,才華,家世,我看着是不錯的,人也信得過,香香不喜歡,那是人小不懂事兒,這件事兒你就不能由着她,回去給她好好的說道說道,俞津這孩子可以嫁——!”
其實,現在說這個,秦墨是有些爲難的,她自然知道,這秦準說的有一定道理,站在父親的位置上,他是替香香考慮。
可是現在香香不知道秦準是她親生父親,更不喜歡俞津,如果此刻,秦墨非要去說導,估計又會惹得這丫頭不耐煩
一想到,秦墨面有難色,手肘撐在石凳上撐頭。
那秦準看秦墨的樣子,卻更是急“家裡沒父母,長姐就是母親,香香不過就是個孩子,還是女孩子,哪有不聽長姐話的道理,這件事兒,你莫虛,只要把我說的話給香香都說了,然後,我會叫府中擇媒婆上門提親,下聘禮,這事兒就這麼成了——!”
雖然那秦準是如此說,可秦墨還是面帶猶豫,她還是擔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