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七在不久後匆匆而來,臉上還帶着酒足飯飽之後的滿足。採購物資的時候,樑七可沒忘了買個十幾壇烈酒來犒賞自己和山中的一幫酒鬼兄弟們。剛纔他便偷偷的開了一罈,和十幾名兄弟暢飲了一番。聽到高慕青叫他來說話,樑七才忽然想起自己還有重要的事情沒辦,於是趕忙快步趕來。
高慕青緩緩的在房間裡走動,伸手默默鬆軟的錦被,精美的棉袍,觸摸着光滑的銅鏡,呼吸着香片的香味,嘴角帶着笑容,心裡暖流涌動。所有的東西都是質地最好的,最上等的。送東西的人想的也很周到,日常所用之物也都買了,足見用心。
樑七趕到,在門外拱手道:“大寨主,我來了。”
高慕青忙放下撩在手中細看的一件錦袍的長袖,咳嗽一聲轉身道:“進來說話。”
樑七答應一聲,舉步進來。高慕青已經坐在了一隻凳子上,指着另外一隻凳子道:“坐下說話。”
樑七一屁股坐下,笑着對高慕青道:“大寨主,這些東西可沒有弄破了的地方吧。這一路上我可是小心翼翼,搬到山上來的時候也是我親自帶人搬上來的,就怕弄砸了,那回頭可沒法交代。”
高慕青瞪了他一眼,嘆了口氣道:“他……還好麼?”
樑七愣了愣,旋即明白了過來,忙笑道:“好,好的很。林公子……”
“噓,在山上不要提他的名字。”高慕青擺手喝止道。
樑七笑道:“是是是,林……這個……那位公子很好。他林家前一段時間出了大事,亂了一陣子。不過公子出面平息了,還當了兩個月的大管事呢。最近不是秋闈大考麼?這才潛心的溫書。算算日子,大考已經結束了吧,現在不知道發榜了沒,也不知有沒有高中。”
高慕青吁了口氣輕聲道:“是呢,他今年要秋闈大考,我倒是差點忘了。他……身子好麼?”
“好着呢,好像壯實了不少。公子告訴我,他一直在堅持練習武技呢。說即便現在已經晚了,但起碼能強身健體,不至於手無縛雞之力。說在遇到海島上那般情形,他也不至於全部要我們來保護了。”樑七笑道。
高慕青微笑點頭,忽而蹙眉道:“你說他家裡發生了大事,那是什麼事?他怎地又當了大管事了?”
“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只聽公子說,他家長房的長公子突然溺水死了,林家跟着便亂成一團。家主都換了人了,他們家的二老爺從京城回來,不知怎麼便成了家主了。他也當了幾個月的大管事。不過他志不在此,所以不久前便辭了。”
高慕青眉梢挑起,沉吟半晌,臉上露出恍然之色。高慕青自然明白,林家的大公子林柯忽然溺死的事情絕非是什麼意外。那日在海島上,海東青的軍師許興說出了林柯通匪的秘密的時候,高慕青可是在場的。後來龜山島出了事,高慕青便也一直沒機會去關注此事。現在看來,林覺定是已經解決了此事。林柯死了,林家家主都易主了,也不知他是怎麼做到的。高慕青不禁心中慨嘆,在他手中,什麼事都好像舉重若輕的樣子,永遠都會有應對之策。若是他此刻在自己身邊,那該多好啊。自己可真是累了,而且毫無頭緒。
“大寨主,我私自去見公子,求助了公子,大寨主不會怪我吧。”樑七見大寨主神色陰晴不定,有些擔心的問道。
“你說呢?讓你去洪澤湖是聯絡舊部和百姓的,可不是要你跑去杭州的。你這是抗命,明白麼?”高慕青沉聲道。
“我明白,大寨主要罰我便罰吧,不過我覺得這一趟去了之後是很值得的,您可不知道,跟公子談了一晚上的話之後,我原本沮喪的心情可是一掃而光了。公子真是高人啊,他就像親眼所見一般,將我們這裡的情形分析的是一點都不差。哎,可惜公子非要去考什麼科舉,要爲皇帝老兒做官,不然他來山寨裡,咱們還怕什麼?”樑七搖頭道。
高慕青瞪着他道:“這話再也莫說,我們若非走投無路,誰願爲匪?”
樑七忙道:“是是是,屬下只是這麼一說罷了。”
高慕青沉吟半晌,輕聲道:“我自然不能怪你,我承認你這一趟去見他,他給了你銀子買了這麼多東西上山來 ,這是救了我們大夥兒的命。否則我真不知道這個冬天怎麼熬過去了。可是……這麼一來,他便是通匪了。這事兒要是被人知道了,他和他全家都是要被砍頭的。我之所以不讓你去找他,便是不想將他拉到這個漩渦裡來。我知道,他知道我們的處境之後是絕對不會不管的,他的脾氣我很清楚。”
樑七道:“那是自然,公子重情重義,豈會不管?這話我也說了,公子卻笑話了我。公子說‘我和你家大寨主是夫妻啊,要說通匪,早就通了,而且還睡一個被窩了,這還能撇清麼?告訴你們大寨主,不用多想。我不幫她,還算是男人麼?’”
高慕青臉色緋紅,怒氣衝衝的瞪着樑七,樑七驚覺失言,自己怎麼把‘睡一個被窩’這種粗俗的原話給說出來了,這豈非是大大的冒犯。
樑七揚起巴掌抽自己的嘴巴子,罵道:“混賬東西,叫你胡說八道,叫你胡言亂語。”
高慕青擺手道:“罷了,不用打了。也是他胡說八道在先,改天……改天我要先找他算賬纔是。”
樑七點頭不語,心道:找他算賬,見了他你會罵他?怕是歡喜還來不及。
高慕青想了想問道:“他跟你說了那麼多話,可有什麼建議?他沒要你帶什麼話給我麼?”
樑七一拍額頭叫道:“瞧我這蠢的,差點忘了大事。公子除了要我帶來這麼多東西之外,還寫了信要我親手交到大寨主手上。差點誤了事。”
樑七伸手在懷裡摸索着,片刻後取出一個厚厚的牛皮信封出來,雙手遞到高慕青面前。高慕青驚喜接過來,看着那封皮上的字跡。上面寫着:慕青親啓。自己端正清秀,就像是林覺的樣子一般。一瞬間高慕青眼睛微紅,險些落淚。
……
夜深人靜,一隻搖弋的燭火照亮了高慕青那張略顯消瘦和疲憊的美麗面孔。端坐在梳妝檯前的高慕青手裡拿着一張寫滿密密小楷的紙張,正靜靜的讀着信的內容。
“慕青吾妻,見字如面。上次一別,忽忽已過數月。雖只數月時間,卻有三秋之感,我對你甚是思念,不知慕青可想念我否?”
只讀這寥寥數語,高慕青的淚水便撲簌簌流了下來。
“我當然也想念你,每一日,每一夜,沒有一天不想你。你這冤家,還來問這樣的話。”高慕青流淚低語道。片刻後高慕青擦乾眼淚,繼續看信。
“當日一別,你說你帶着山寨兄弟前往伏牛山落腳,我本以爲你已安排妥當。誰料想樑七來時,告知我山中之時,方知你們所經歷之艱險。獲悉情形之後,我心中甚是懊惱。如此情形,我有不可推卸之責。現在你身處險境,我卻不能在旁助你一臂之力,更是自責之情,實難用言語形容。樑七稟報之後,我本有立即趕赴山中之念,然仔細思量之後,還是覺得不該如此。非我無同患難之心,而是我認爲,爲今之計,你們需要的不是一個武力不強的幫手,那於事無補。現在你那裡最需要的是物資的支援,助你們渡過嚴冬。望慕青能瞭解我的想法,莫以爲爲夫舍你不顧,乃貪生怕死之人。”
高慕青吁了口氣,輕聲道:“你怎會是貪生怕死之人,你雖是一介書生,但當日桃花島上我已經見識到你的勇敢。你是我見過的最無畏之人。你不來,自然是有你的道理的。”
“慕青,我對你進伏牛山之後的決定是讚許的,但只是操之過急了些。那左宗道既然圖謀不軌,你該將計就計,虛與委蛇,伺機控制此人,奪其山寨之權,此乃上佳之策。而不該立足未穩便與之翻臉,這會立即讓你們陷入被動。當然,我理解你的心情,你爲了保護龜山島山寨投奔的百姓,不可能不去收留他們,所以你不肯犧牲那些百姓,便只能走這一步,我想即便我在你身邊,也是不能阻止你的。我想告訴你的事,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便無需考慮太多,既已和伏牛山衆匪爲敵,那麼便爲敵吧,要想立足於山中,總是要靠實力立足的。只不過時機選擇倉促了些,也會更爲兇險些。”
高慕青想道:你也知道我是被迫無奈麼?投奔我的百姓們都要餓死了,我還怎能熟視無睹。
“慕青,現在的情形是,你們的拼殺爲自己贏得了時間。鮑猛必是不肯再大量消耗實力,所以寄希望於嚴冬肅殺,讓你們凍死餓死在山上。故而我纔給樑七銀兩,要他即刻採購糧食以及禦寒之物偷偷運到山中。這乃是針鋒相對之策。但能平安過冬,鮑猛的計劃便將失敗。但這只是權宜之計,明年春天,伏牛山中衆匪必會達成共同剿滅你們的協議,因爲對他們而言,你們是外來者,他們必羣起而攻之,到那時纔是最危急的時刻。但你不用擔心,我不會坐視不管,會想辦法給你幫助。同時,我要你要利用這個冬天的時間做好幾件大事,具體事宜,我在另外一份信中已經寫好了建議之策,你要仔細的看一看,覺得可用便即刻執行。此事關乎生死,絕對不可疏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