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合一。二十四,掃房子。該掃地擦窗了。)
馬斌喝光了第五碗酒,臉上微有薰薰之意。他並沒有生氣,放下碗來嘆了口氣道:“孫兄弟,我何嘗不知道難爲?但這一次是剿滅教匪,份當所爲之事。你家林大人不都跟着去平教匪了麼?既然接了這差事,我定是要竭盡所能的。我心裡清楚的很,很可能不會活着出去,但是也不能當貪生怕死之人。我馬斌雖不是什麼人物,卻也不是孬種。事情到了頭上,只管去做便是。你可以問問你家林大人,當年我和你家林大人可是攜手闖了龍潭虎穴的,他一介讀書人,卻也從未怕死過。只可惜這一次沒有林兄弟在這裡,倘若他在這裡,沒準還真能做出些事情來。他的本事可比我高太多了。”
孫大勇笑道:“是啊,林大人的謀略自是無人能敵,這一次小王爺請他去參軍謀劃,我估摸着京北五縣的平叛將勢如破竹。他若是在這裡,斷不會三天時間都攻不破城池的。”
“哈哈哈,沒想到你對林兄弟也是這般的崇拜。林兄弟確實讓人覺得他身上有些謎團。看着年紀輕輕,倒像是經歷很多事,見識了很多事一般。很多事他一看就透,偏偏還看淡生死,幹起事來不要命。我誰也不服,就服他。”馬斌笑道。
孫大勇笑道:“在下何嘗不是?當初剿海匪,我是親身參與的,人人都以爲林大人去海島上不會有作爲,認爲他不會活着出來。然而他不但安然無恙,還攪的桃花島上天翻地覆。那時起,他在我王府衛士之中便是個傳奇人物了。我自然也不例外。所以這次我寧願當個護院,也要跟着林大人混。”
馬斌一陣大笑,嘆息道:“是啊,可惜他不在這裡啊,不然必是給我出個好主意了。爲今之計,我只能帶着兄弟們去盡力製造混亂了。至於結果,我卻不想了。來來來,咱們喝一碗,也許今晚之後,我便死在城裡了。你回頭告訴林大人,叫他逢年過節給我燒些紙錢,祭拜祭拜我。我的兒女着他多照顧。那我便放心了。”
馬斌端起酒碗來,便要喝下。衆人聽了馬斌的話,心中均有些惻然。馬大人是抱着必死之心來的,難得的是,明知會有生命危險,他卻也一副坦然之態,面不改色。
孫大勇卻伸手按住了馬斌端着酒碗的手,沉聲道:“馬大人,還是少喝些,免得喝多了,晚上行事不便。”
馬斌笑道:“孫兄弟,這可能是我最後一頓酒,你卻來掃興。”
孫大勇沉聲道:“馬大人,咱們何不商議商議晚上的行動,也許可以想出法子來。死固然是不怕的,但是於是無補的話,死了豈非白死了。咱們商量商量,看看能否有好的辦法。未必便按照淮王他們的安排的那樣去做,所謂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如果有更好的對破城有利的辦法,咱們何樂而不爲呢?”
馬斌歪着頭想了想,放下酒碗皺眉道:“聽你這口氣,莫非你有什麼想法不成?”
孫大勇道:“想法我倒是沒有,不過……我在想,既然咱們都能混進城裡來,這說明教匪的防守還是有漏洞的。當然了,因爲我們人少,又是越城牆偏僻處而入,可能有投機取巧之嫌。但那也說明,教匪的大批人手都投入西城牆的防守上,其餘三面城牆上的防守人手是不足的。否則我們焉有機會進來?”
馬斌想了想道:“這倒也是,我們從東北角進來的時候,鑿城牆插鐵釺搭了一丈多高的梯子,這才能用撓鉤拋上城頭。花了一個時辰的時間,期間只有兩三波的巡邏教匪從城頭經過。確實似乎他們的人手並不充裕。”
“那還用說?今日城裡大肆搜捕青壯百姓守城,不正是因爲他們人手不足麼?眼下這情形必更爲嚴重。我估摸着,教匪們傷亡也自不小,所以纔會到處抓百姓去守城。今晚倘若官兵再攻城的話,估計其他三處城門的教匪人數會更少,因爲必定要再抽調人手去防守。這也許是我們的機會呢。”孫大勇輕聲道。
“你的意思是……我們去襲擊城門?這恐怕不易吧,城門處無論如何也是不會放鬆防守的。咱們去襲擊城門,這可是送死。”馬斌沉吟道。
孫大勇道:“那可未必。倘若西城吃緊,其他幾處城門最多也只有幾百人防守巡邏,未必沒有機會。倒是去西城,面對茫茫教匪,那才難有作爲呢。再說了,反正馬大人也抱着必死之心了,又何必擔心死不死的事情。倘若能奪下一座城門,那豈非是應天可破?我知道這也許有些異想天開,不過我還是覺得應該試一試。總好過去城西教匪密集處送死。”
馬斌砰然心動,這想法雖然看似荒謬,但確實是破城之策。若能奪一處城門,大軍便可涌入城中,應天便即刻可破。雖然覺得這種好事似乎不太可能發生,但卻頗有些吸引力。
“倘若林大人在此,我覺得他定會這麼做。我跟林大人聊過當年教匪的事情,林大人說的話令我受益匪淺。他說,當初在桃花島上,他之所以有所作爲,其一自然是看淡生死置之死地而後生。其二則是他選擇攻擊的是敵之軟肋。他們選擇搗毀的是海匪的倉庫,讓其軍心混亂,物資供應不及。攻敵之致命軟肋,而非是去正面硬來。這纔給教匪大軍創造了條件。眼下咱們去攻城門,豈非也是其要害之處?應天府百萬大城,我們想要破壞其物資糧食是不現實的。就算燒了他們的庫房,他們也可以從百姓口中奪食。堅持幾個月也是有可能的,反而百姓們遭殃。所以,我想這薄弱之處,應該便是他們防守人數較少的其他城門了。一擊可致命。”
馬斌呵呵笑道:“可以啊,孫兄弟,你這一套一套的,很有些想法啊。我不知道林兄弟在這裡會做怎樣的選擇,但你確實打動了我。正如你所言,左右是個死,有什麼好擔心的。成則破城,敗了結果也沒有太差。也好,今晚我們便去偷一偷城門。”
孫大勇笑道:“那好,咱們抓緊喝酒吃飯,外邊攻城一開始,我們便去鬧他一鬧。”
馬斌詫異道:“我們?你是說你也去?”
孫大勇道:“那是自然,我當然得去助馬大人一臂之力。雖然我們只有三個人,但多一個人多一分力。”
馬斌道看着鄭暖玉等人道:“可是她們怎麼辦?林兄弟是要你來保護她們的。”
鄭暖玉站起身來輕聲道:“馬大人,孫大哥,你們不用管我們。倘若城不能破,我姐妹衆人終難免一死。你們去便是,倘若今晚你們都不幸遭難,我姐妹爲你們披麻戴孝。倘若匪徒發現了我們,我們便自盡便是。”
孫大勇和馬斌呆呆的看着鄭暖玉等人,馬斌忽然挑指讚道:“好一個剛烈女子,說的好。孫兄弟,既如此,我們便不必有後顧之憂了。大夥兒吃飽了肚子,準備幹事。”
……
西城之外戰場上,巨大的篝火照亮了整個戰場。三萬禁軍列隊以待,數百架投石車再一次隆隆的推上城牆百步之外。雲霄車,衝城車,弩車也已經紛紛就位。一場攻城大戰即將再次觸發。
就在傍晚時分,郭冕得到了來自京城的消息。那是呂中天派人用快馬星夜兼程送達軍中的的。呂中天的信上告知了郭冕一個讓他無比煩躁的消息,那便是前往京北五縣平叛的大軍獲得一場決定性的大捷。在陽武城下,官兵全殲了來犯的兩萬六千餘教匪。其中消滅一萬多人,俘虜上萬。更重要的是,此戰是在禁軍之力開赴封丘迎敵,陽武守軍不足三千的情形下獲得的巨大勝利。
當報捷文書抵達京城時,朝野上下一片震動。朝臣們也紛紛上書讚頌郭冕領軍有方,得到了驚人的戰果。就連皇上也對郭冕讚揚有加。親自擬旨命人送往陽武嘉獎郭冕,說他什麼大智若愚,不鳴則已一鳴驚天下,說此戰足可彪炳史冊,爲人所傳頌。總之,這場大戰讓皇上欣喜若狂,龍心大悅。朝廷中爲郭冕說話的朝臣們也趨之若鶩。
呂中天信上雖未對郭旭進行責備,但他重申了出征之前對郭旭說的話,他提醒郭旭,這一次平叛行動表面上看是軍事行動,但另一層深意是皇上在考驗兩位皇子。意義極爲重大,絕對不能失敗。應天府大軍受阻的事情,在北路軍大捷的背景下是極爲尷尬和不利的。朝中已經有人質疑郭旭的領軍能力。所以呂中天要郭旭無論如何要拿下應天府,倘若郭旭覺得力有不逮,必須即刻告知他,他將和楊俊商議增兵之事。再調部分兵馬前來增援。
郭旭讀了這份信之後,心情大壞。他本自詡領軍有力,這次平叛作戰,父皇之所以讓自己領五萬兵馬平京東西路,那是對自己格外的照顧,是有意將這場大功勞送給自己。但現在,郭冕居然搶先佔得先機,一舉殲滅五縣全部教匪,不久後必將橫掃五縣,完成平叛的使命。而自己到今日已經四天四夜時間了,居然還望城興嘆,這簡直太丟人,太尷尬了。
面上無光還是其次,關鍵是正如外祖父呂中天所說的,這次平叛可不僅是平叛,干係到在朝中的聲望,干係到能力和考驗,關聯的是後面的那件大事。現在情形如此不堪,這是給自己減分,而非加分。
郭旭對郭冕其實還並沒有很惱火,他惱火的是郭昆和林覺。呂中天的信上說,此戰是林覺建功,郭昆救援得力。報捷的摺子上點出了這一點。若不是這兩人,郭冕怎麼會有這麼大的本事?雖然這兩人也是爲了平叛,但他們的行爲卻直接導致了自己陷入尷尬的境地。郭旭心中對這兩人充滿了痛恨。
在對着軍中將領和謀士們發了一頓火之後,郭旭冷靜了下來。他知道,此刻要趕緊扭轉局面,必須要立刻拿下應天府。時間拖得越久,對自己將越是不利。倘若最終不得不換將平叛,那自己將在皇上和羣臣心目中的形象大壞,這是絕對不能發生的。
郭旭下達了死命令,今晚無論如何要攻下應天,不計代價,不計後果。郭旭的原話是:“哪怕所有的兵馬都死光了,也要攻下應天府。若攻不下應天,所有將領都軍法處置,然後本王自殺以謝朝廷。”
面對郭旭的這番話,衆將士驚愕不已。他們不知道淮王殿下爲何會發這麼大的火,說出這麼狠的話。但他們明白,今晚的攻城怕是一場艱苦之極且慘烈的攻城戰了。沒有人敢提出任何的異議,就算是禁軍中的那些老油條一般的將領們,此刻也不敢有絲毫的怠慢,他們迅速將淮王的命令傳達全軍。從下午起,各營便開始了作戰的準備。既然軍令如此嚴厲,那隻能將腦袋掖在褲腰帶上幹了。
城下殺氣騰騰擺好架勢的時候,城中豈能沒有感應。傍晚時分,聖公海東青親自登上西城城牆視察情形。看着城下的架勢,海東青也明白對方這是要拼死猛撲了。但對於海東青而言,他同樣不容有失。因爲他也剛剛接到了來自陽武縣的戰況。兩萬多教衆兵馬全軍覆滅的消息讓海東青震驚不已。孟祥和一羣教中骨幹陣亡的消息更是讓他既痛心又失望。然而更嚴重的不是這一次大敗,而是這一敗,往西去的通道沒能打開,陽武沒能拿下,接下來的局勢便更難了。
從現在起,自己將被官兵困在京東西路之中。當京北五縣被收復之後,包圍圈會進一步的縮小。然則應天府的位置之重要便不言而喻了。應天府是抵擋官兵切入京東西路的門戶,更是最終不得已南下淮南路的通道,更是教衆們心中的總壇所在之地。倘若應天丟了,無論從精神上還是從局面上都是沉重的打擊。原本海東青是準備在孟祥奪下陽武之後放棄應天府的,但此刻應天府卻不容有失了。
可是海東青心裡清楚,如果官兵猛攻城池,應天府能否守住卻是個未知之數。前三天的攻城雖然守住了,但代價之大海東青心裡明白。精銳的護教軍只剩下不到三萬人,而其餘教衆死傷更多。物資損耗也極爲龐大。因爲起事倉促,囤積在蛇島上的大批遼國支援的兵器裝備甚至沒有全部轉運進內陸來。現在無論是人力還是物資都是捉襟見肘的。
但無論如何,必須要拼命的守住。海東青知道自己不能失敗,他的人生雖然經歷過太多的起落,每一次都能東山再起,但歲月不饒人,他已經年近花甲,老天也許不會再給他一個東山再起的機會了。所以,他不能輕易的放棄,他要跟對手好好的較量一場。在海東青看來,他的對手可不是城下領軍攻城的將領,而是在汴梁城的那個皇帝郭衝,只有郭衝才被他視爲對手,其餘的人只是一些嘍囉罷了。他要讓郭衝知道他海東青的厲害,便要頂住今晚官兵的進攻。
當城下的進攻陣型列隊完畢之時,城上海東青也認爲他做好了準備。城頭上,今日從城中強行拉來守城的青壯百姓多達八千人,這有效彌補了三天大戰所造成的人員的損失。雖然這些人只是一些百姓而已,但守城的兵馬有幾個不是百姓?靠的是人多,死了再多人也不怕,城裡的百姓多得是。青壯死完了拉老弱男子來,老弱男子死完了拉半大孩童來,拉婦孺來。總之,大不了讓全城的百姓陪葬,看看官兵能有多少兵馬來交換。
城頭上,從百姓家中搬來的各種能用上的守城的物資也堆積成山。百姓們吃的油、家裡的門板、房子裡的房樑、舂米的石錘、廚房裡的菜刀,商鋪裡的秤砣。等等等,凡是能用得上的,能擋住對方箭支和石塊的,能往下砸的,能協助守城的物資哪怕是拆了房子也得全部搬上來,一切都爲了守城之需。
城頭上下,攻守雙方人數高達十萬餘人,但是卻在戰事開始之前雅雀無聲,如墳場般的寂靜。直到城下官兵陣中響起了炸雷般的號炮之聲,莽莽的號角聲響起時,這死一般的寂靜終於被打破。
攻城戰正式開始了!!
投石車發出單調黯啞的吱呀聲,投臂擺動聲發出哐當的聲響,無數的石塊劃破夜空朝着城頭砸來,落下時煙塵四起,砸的城頭上的守軍血肉淋漓哭喊連天。即便重新佈置了工事,搭建了門板沙包組成的防護設施,但還是有許多人被亂石砸中,不少工事在漫天石塊之雨中被砸成豆腐渣。很多人還沒參與戰鬥,便死在了城頭。他們當中更多的是毫無經驗的被強壓上城的百姓和普通的教衆。
最慘的是這幫教衆,他們懷着滿腔熱血和激情要爲聖教出一份力,然而他們到死也不知道,他們只不過是他們敬仰的聖公的炮灰,聖公對他們的死毫不憐惜,他們也根本去不了那個所謂的永享喜樂的雲霄聖殿之中。
城頭的牀弩還是能反擊,雖然數量不多,但是當投石車固定下來之後,牀弩便可以逐個摧毀他們。牀弩的射程在數百步之外,只是爲了節省有限的弩箭,纔沒有一開始便進行攻擊。但現在,它們終於在護教軍的操作下朝城下發射。一架又一架的投石車被擊中散架,同樣牀弩也不得不經受石塊的攻擊。雖然每一架牀弩的上下都有保護措施,但這並不能保證它們完全安全。在擊毀七十多架投石車之後,所有的牀弩也都啞了火,坍塌成一堆無用的木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