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司楚這才知道北斗星君爲什麼會知道自己一家所住的那所偏僻宅院的所在了。申士圖這所宅院早就準備停當,但當時宅院中無人居住,自然不須如何掩人耳目,作爲五羊城駐軍中軍的年景順,當然知道申士圖準備下這麼一套宅院,肯定是給鄭家預備的了。也正是因爲年景順給他們引的路,北斗星君才這麼快就找上了門來。他本來已有怒氣,但聽得年景順後悔的聲音,心中不覺軟了,忖道:“阿順到底不是個小人,所以白天他在母親邊上如此誠懇,那是求母親原諒他。”
鄭昭道:“阿順,別多想了,司楚是你好友,我不會對他說起此事的。”
年景順聽鄭昭這麼說,稱呼也改了,更是激動,忽地站起,卻又跪倒在地,磕了個頭道:“多謝鄭公。”
公開的磕頭禮早已廢除,但私底下對長輩卻還有保留。鄭昭扶起他道:“阿順,現在你不要聲張,到時北斗星君定然還會找你聯繫。但師恩終不及父母之恩,你父老鄉親都在五羊,一旦五羊城爲鄧帥所破,生靈塗炭,這罪孽深重纔是萬死莫辭。現在,你一念之仁卻是救下了五羊城的百萬民衆。”
年景順擡起頭道:“是。只消他們再來與我聯繫,我定會行此反間計。”
鄭昭微微一笑,忖道:“士圖兄說得倒沒錯,這年景順雖然是餘成功的外甥,能力實在他這舅舅之上。”雖然年景順一副忠厚人的模樣,心思卻也如此敏捷,舉一反三,一下就知道了自己話中含意,他心態大佳,便道:“到時他們若再來找你,那時便再來找我吧。現在,年將軍,你好生回去,你肩上還有守衛五羊城的重任呢。”
年景順見北斗星君來刺殺鄭氏一家,害得鄭夫人亦人事不知,心中一直在自責,今天見過了鄭司楚,更覺後悔,不惜領死也要來向鄭昭坦白。但聽鄭昭所說,豈但不怪罪自己,還將重用自己,他心中極是感激,又磕了個頭道:“多謝鄭公。”
鄭司楚走了出來。方纔的事態實亦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雖然一切都圓滿了,但不知爲什麼他心底還是有點難受。阿順是自己小時的好友,卻終究越來越遠。鄭昭見他臉色陰沉,微笑道:“現在你也該放心了吧?他都先行交代了。”
鄭司楚道:“是。父親,你真要他行反間計麼?”
鄭昭道:“鄧滄瀾又何嘗不是在利用他這個弟子?用間之道,本來就是敵中有我,我中有敵。年景順雖有將略,實非爲間之材,鄧滄瀾這一點上是看錯了人,用錯了計。不過,司楚,此人可爲下屬,卻不能把他當朋友了,還是要防他一手。”
鄭司楚心中越發難受。也許年景順從今天起會成爲一個忠實能幹的下屬,但與自己之間那份最可寶貴的友情卻也蕩然無存了。他低低道:“是。”眼前浮現的,卻是許多年前那個阿順和自己一塊兒爬上荔枝樹摘最紅的荔枝,樹下扎着小辮的申芷馨指指點點,說要這個那個的情景。
五月十七日,鄭司楚與宣鳴雷的委任令下來了,兩人果然都是行軍參謀,軍銜暫定爲驍騎。這是下四級中的最高一級了,若是新入伍的士兵,不論在軍校中成績有多麼優異,也不可能定爲此級。但鄭司楚和宣鳴雷本來就是軍人,鄭司楚曾是校尉,宣鳴雷亦是翼尉,鄭司楚還得過共和二等勳章,所以也沒人不服。不過與鄭司楚估計的不同,他和宣鳴雷進的都是水戰隊。大概鄭昭考慮到年景順的事,如果把鄭司楚放到陸戰隊,年景順看到他要不自在。論職位,年景順是中軍,比鄭司楚的行軍參謀要高得多,但現在這種情況下要年景順去指揮鄭司楚,他自己都大概無法說出口,爲避免尷尬,也爲了接下來的大戰年景順能全心應付,所以鄭昭纔有這樣的決定。
另一個決定,是擔心自己不忍阿順到時行使反間計吧。鄭司楚想着。他雖然也算老行伍了,但一直是在陸軍中,水軍還是第一次來,自是有點不知所措,好在有宣鳴雷照應,也不至於出醜。
五羊城的水軍,自古以來就很出名,曾經有過天下水軍第一強之稱。不過後來鄧滄瀾所率水軍崛起後,世人都默認五羊城水軍已爲鄧滄瀾所統轄的水軍超越。不過後來鄧滄瀾也曾來五羊城駐防,五羊城的水軍亦曾得鄧滄瀾親自指點,現在就很難說哪支水軍最強了。
不過,很快就能在實戰中見個高下。
鄭司楚和宣鳴雷剛到水戰隊,迎上來的是個年輕的軍官,自稱名叫談晚同。這談晚同生得很是清瘦,談吐也很文雅,更似是個仕人,但與鄭司楚握手示意時,鄭司楚發覺他的手勁相當大。談晚同是水戰隊中軍,與年景順職位相對,他也是五羊城新一代七天將之一,名次僅列在年景順之下。
談晚同帶着他們走了一圈。因爲宣鳴雷本來就是水軍軍官,倒是見慣不怪,鄭司楚卻看得甚是新鮮。廣陽省周圍河道衆多,騎軍往往難有用武之地,所以五羊城軍隊中騎兵很少,水軍中更是極少有馬。水軍的訓練方式也與陸軍大相徑庭,鄭司楚見那些水軍士兵都站在一塊兩頭用繩索吊着的跳板上,或以木刀,或以拳腳對戰,陸軍中應用最廣的槍水軍卻極少用。談晚同說水戰時短兵相接,全是在船甲板上。船上也比較狹窄,長槍往往不能一展所長,所以用刀和拳腳的居多。在跳板上訓練,亦是爲了模仿晃動不休的甲板。
鄭司楚所長,乃是槍馬騎射,雖然他的拳腳刀術也相當不錯,但較諸槍馬還是遜色一些,那一回南鬥諸星君在路上伏擊他一家,當他以腰刀對敵時便不是兩個星君聯手之敵,只有奪得如意鉤後才反敗爲勝。他心想現在自己身入水軍,在船上不能一展所長,只能以拳腳腰刀對敵,這兩門務必要勤加練習,但對宣鳴雷道:“宣兄,我們也來試試吧。”
宣鳴雷見鄭司楚挑戰,心道:“我馬上槍術是不及你,但要和我比刀比拳,我可不會輸。”便笑道:“好啊,還望鄭兄手下留情。”
談晚同見他們兩個也要比試,便讓人讓出一條跳板,拿過兩柄木刀來。木刀雖然無刃,但畢竟有些重量,若是全力擊在人身上,還是要將對方擊傷,因此鋒口處包了一層棉絮。鄭司楚接過刀來試了試,覺得輕重倒也合手,只是一站到跳板上,跳板便是一陣晃動,有點站立不定。此時宣鳴雷已站在另一端,將木刀抱在懷裡,淡淡一笑道:“鄭兄,小心了。”
他手中木刀忽地在身前連劈兩下,鄭司楚卻覺得他的身影也一瞬間模糊起來,彷彿隔了一層薄簾看到的一般。在一邊觀戰的談晚同見宣鳴雷所用刀法,不覺“咦”了一聲。鄭司楚也是一驚,忖道:“他用的這是什麼刀法?”
宣鳴雷的木刀竟然已看不清去向了。看不清對手的刀勢,這比試還能怎麼比法?鄭司楚心中不覺有點慌亂,但馬上鎮定下來,暗道:“任他千變萬化,我自有一定之規。反正他遲早要攻上來的,攻到我身前,不信仍然看不清他的刀勢。”
跳板還在晃動不休,鄭司楚只能雙腳站定,但宣鳴雷卻進退自如。此時他雙足一錯,已上前幾步。本來比試,跳板兩頭的人同時向前,在中間對戰,但鄭司楚只能慢慢挪動,遠不及宣鳴雷靈活,兩人便要在鄭司楚一方相遇了。在一邊觀戰的水戰軍士兵見宣鳴雷步法如此輕巧,無不心折,暗道:“這新來的行軍參謀是個行家!只是另一個卻像是門外漢。”
此時鄭司楚與宣鳴雷的刀已對上了。宣鳴雷的刀一劈過來,鄭司楚便覺刀風倏然。他心下一亮,暗道:“雖然他能將刀勢隱去,刀風卻無論如論隱不掉。”一刀劈來,定然要使空氣產生波動,除非對方揮刀極慢。但揮刀一慢,便又隱不去刀勢了,而宣鳴雷的刀法也定然正是以刀風來隱去刀勢的。因此,只要認準他的刀風,就一定能捉摸到他的刀勢。
只是話雖這麼說,但宣鳴雷出手之快,實可駭人聽聞,鄭司楚每每要到宣鳴雷的刀已侵至自己身前不過數寸的地方方能反應過來。片刻間兩把木刀“咯咯”作響,已格打了十幾下,一旁觀戰的談晚同越看越奇,心道:“我還以爲這斬影刀是五羊城獨有,沒想到這宣鳴雷也會,甚至……比我會的還要正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