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遠征歸
正面戰場,暗裡偷襲,雙方交手過百次,終究還是哪一方都沒有佔到便宜,江待一的援軍和補給總是從呂王的靈州源源不斷的送來,所以他也耗得起,直到耗過了自己二十歲的生日。而李莽和玉豹子也再沒有提出過要撤軍,原因很簡單,他們早已經無軍可撤了,帶來的軍隊所剩無幾,要真是離開戰場就什麼也得不到了。
破城之日——打了近一年多的仗終於在今日畫上了句號,江待一騎着紅棗馬同呂王並駕於大軍之前,踏在了幽州這片陌生,又算不上陌生的土地上,可他的心裡並沒有絲毫的喜悅,反而很沉重。
街邊的商鋪都是門可羅雀,冷清的不得了,時不時還有餓殍在爲了爭搶着一兩個已經發黴的饅頭而廝打。今天的陽光很刺眼,讓人目眩,江待一多想不睜開眼,不去看這一切,可他一閉上眼,耳邊充斥的飢餓痛苦的j□j聲,痛失家園的謾罵聲就愈來愈強烈。
走了多久,江待一不知道,直到身邊的呂王輕喚了一聲,“賢弟,我們到王宮了”。
到了,原以爲攻陷王宮的日子會是遙遙無期,沒想到此刻就到了,江待一下了馬,出神的望着這座宮殿,久久後道:“咱們進去吧”。
齊王宮裡,一派的荒涼寂靜,即使現在是盛夏,花草開得再嬌豔也抵不過這股子蕭索的肅殺之意。江待一也不是第一次來這齊王宮了,徑直帶着人抄了正殿,而這一路上一個宮人也沒有看見,想必是都各自逃命去了。
呂王和江待一立於殿前各自摸着腰間的佩劍,心照不宣的一同跨進了殿,沒有讓人跟着。
偌大的宮殿,冷冷清清,靜的連踩在波斯地毯上的腳步聲都聽得清清楚楚的,擎殿的金龍玉桂柱孤單的矗立着,只是不知還能不能繼續撐起這座宮殿。齊王一身明黃色的蟒袍,正襟危坐於高臺之上的金漆王椅,眼簾微闔,雙手交疊放在腿上,好悠閒的樣子。
呂王睨了他一眼,嘲諷道:“齊王真是有承受力,淪爲階下之囚,還是如此的淡定。”
齊王連眼都沒有睜開,冷冷道:“寒賤之輩,竟也敢來與我說話。”
“你……”呂王怒目圓睜,指着齊王就道:“郭承明你都死到臨頭了,還擺什麼王爺架子!”
齊王睜開眼,抖了抖前襟,站起身來,深深的看着江待一道:“我不屑與你說話,我有話問江待一。”
呂王剛要發作,手裡的劍都j□j了半截,又被江待一生生的給按了回去,帶着懇求的說:“我與郭承明的恩怨頗深,就把他留給我,讓我親自了結了這段恩怨,拜託了,呂大哥。”
呂王咬着下脣,空放了一拳,點頭答應道:“好吧”,又狠狠的剜了齊王一眼,忿忿的出了殿,關上了厚重的硃紅宮門。
“你有什麼要問我的?”空曠的大殿,凝滯的空氣,只悠悠迴盪着這句低沉的問話。
“你覺得你勝了嗎?”
江待一身子倏地一僵,只覺得很羞愧,下意識的低下頭,默然不語,也實在是無言以對了。
“哈哈……”呂王突兀的放聲大笑起來,笑得張狂,囂張又帶着絕望,又從高臺之上緩步走到江待一的面前,“你覺得恥辱是嗎?是漢人的恥辱是嗎?”
江待一緊咬着牙關,一言不發。
齊王圍着江待一踱步道:“你以爲不說話就能當一切都沒發生過嗎?這一年多,本王雖不是說勝,但也沒讓你佔到便宜,要不是你勾結羌人,前後夾擊,你今天進的了本王的幽州嗎?虧本王還以爲你也算的上是英雄豪傑!”
“我沒有!”江待一吼道,額頭上的青筋都爆出來了,“我沒有勾結羌人”。
“你沒有?那那個姓呂的呢?小人一個,他也配稱王!本王知道,成王敗寇,輸了就是輸了,本王無話可說,可你心裡舒坦嗎?爲了報自己的家仇,折騰這麼久,最後還得冒着背上一個漢賊的罵名的風險才贏了本王,現在只問你一句,值嗎?”
江待一咬着下脣,慢吞吞的吐出了兩個字“不值”,倒吸了口氣,幽幽的說:“有些事的發展也是我所無法預料的,但我從沒有忘了自己是漢人的身份,我就給你個承諾,一定讓幽州的羌軍全部消失,不會讓你幽州的子民再受到戕害。”
齊王停在江待一面前,高聲道:“好,本王等到就是你這一句話,不要因你我之間的恩怨影響了你的判斷力,希望如你說言,切勿忘了你是漢人,你我都是漢人。”
江待一心裡也是五位雜陳,自己這仗打的雙方早就是民勞兵疲,若不是羌人趁虛而入,給自己一個機會,還真不知道能何時走進這齊王宮呢?都忙着打仗還沒有功夫琢磨羌軍是怎麼進來的,可剛纔經齊王這麼一說,心裡還真有點犯嘀咕,莫不是真是如齊王所說,是呂王勾結羌人?微微晃了晃腦袋,換了個話題,問道:“且不說這個,你還欠我四條人命,可記得?”
“怎麼不記得,本王時時刻刻都記着,本王悔呀!”
“哼……”江待一冷哼一聲,“後悔有什麼用?能讓他們復生嗎?能讓惠羽……”說到文惠羽倏地一怔,已經好久沒提到過這個名字了,只是在每個深夜在心裡默唸這個名字,然後將思念深深的埋在心底,帶着綿長的哀傷愁緒道:“讓惠羽語原諒我”。
“哈哈……”齊王又莫名其妙的笑起來,“你居然是爲了一個女人,呵……要是讓你的將士們知道他們的主帥發動這場戰爭就是爲了一個女人,你猜他們會怎麼想?還有,本王悔的不是滅了文家,而是沒有殺了你!”
江待一面上一冽,眉峰軒起,“我也後悔當初沒在這王宮裡殺了你!”
“那這個恐怕會永遠成爲你的遺憾了,天家之子的命是你也夠資格拿去的嗎?”說完,便一個閃身到刀架前,拿起跟了自己幾十年的九龍寶刀,橫於頸前,冷森森的說道:“你爲了一個女人,讓幾十萬大軍爲你在戰場上拼命,讓數十萬百姓流離失所,也讓你自己的一生中留下了私通外敵的污點。你給我記着,本王固然是輸了,但你卻比我輸的更慘,更慘!”
嘩地,血濺三尺,齊王自刎於金漆王椅前,失去重心的身體倒在了王椅上,刀也咣噹的掉在了地上,血還在順着刀刃流,好像還沒有離開主人的血管。
江待一還呆在原地,久久纔回過神來,緩步走到齊王已經冰冷的身體,拔劍割下了他的首級,裝入備好的木匣之中,然後一步步的向門外走去,輕觸門栓時他又縮回了手,回頭環視了一圈大殿,低低的說了句,“在哪裡開始就在哪裡結束吧,就讓一切都歸於塵土吧”。
剛一推開門,呂王就上前道:“怎麼這麼久?沒事吧?再耽擱一會兒,我就要帶人衝進去了。”
江待一牽強的勾起了個笑容,“沒什麼,齊王的首級就在這裡,我們還是快接管下幽州吧。”
呂王打開木匣看了一眼,又合上蓋子還給他,應承道:“賢弟說的對,我們還是先安撫民心,入主幽州。”
江待一正色問道:“呂大哥,我有一事不明,還想向您問個清楚。”
勝利之後的呂王心情很好,笑着說:“何事不明?怎麼這麼嚴肅?”
“羌軍是怎麼進來幽州的?據我所知,幽州對於邊境一直防範的非常嚴格,羌人一直都沒有在齊王這得到過一絲的甜頭,怎這回如此之易?”
呂王面上的笑容瞬時一僵,只含糊道:“還不是因爲郭承明那個老匹夫只顧着跟我們交戰,而疏於防範邊境,反正都已經得勝了,賢弟的家仇也報了,還去管那麼多做什麼?”
他的每一個神態都落入了江待一的眼中,正色道:“請呂大哥據實相告,您說我們是朋友,難道基本的信任與坦誠都沒有嗎?”
呂王看着他認真的神情,嘆了口氣,“是我借道給羌的,讓他們從靈州繞道到幽州側翼。”
“呂大哥好糊塗!”江待一眉頭深鎖,直搖頭道:“你這樣做豈不是置我等於不義之地?”
“我也不想這樣,可咱們這仗打了這麼久,底下的將士們都吃不消了,我也是別無選擇的無奈之舉呀!不過賢弟你可以放心,羌軍早就落入我的算計之中,我不會讓他們得到一城一池,我漢人的土地可確保無虞。”
江待一深深的看着他,良心和道德的底線終究還是敗給了利益權利,任他如何如何粉飾裝裱,良心上終究還是過不去的。
江待一知道事已至此,再多加苛責也是徒然還會傷了兩人之間的和氣,只悵然嘆道:“與虎謀皮屬不智,通羌入幽屬不義,萬望呂大哥好自爲之。小弟的心願已了,不日就帶兵回了,幽州的一切就交託給您。”言罷,行了個只有對兄長才行的大禮,算是拜別,便帶着親兵離開了齊王宮。
江待一不知道呂王,李莽和玉豹子是怎麼瓜分幽州的,也不知道呂王的整套計謀是怎樣的,只聽說是收買羌王寵臣進讒言,讓羌王發兵趁幽州混亂之際舉兵進攻,而後的種種就不得而知了,但最後真如呂王所言,羌兵什麼也沒得到就灰溜溜的回去了。如此,江待一也就放心了,算不得失信於已死的齊王。章影說,這也算是兵不厭詐,無傷大雅,可他只默然不語。
走到那一天,呂王親自相送,贈與了江待一滿車的金銀珠寶,畢竟齊王爲了當皇帝積攢了不少的財富,可江待一連幽州的一寸土地都不要,又怎會在乎這些錢財,便當即把它們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作爲戰死將士的撫卹金,一部分作爲有功將士的賞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