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輕鷂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冷淡的神色浮上她的臉。她繼續吃麪包,不過忽然不大口了,改小口小口吃。
等她吃完最後一口,把包裝袋丟進垃圾桶,又抽一張溼巾擦了擦嘴和手,那道黑影才站起來,走到她的桌前,食指關節曲起,敲了敲桌面,發出清脆的“咚咚”聲。
“我們去小會議室。”
李輕鷂照舊冷着臉,抱起一迭資料,跟在陳浦身後進了會議室。
陳浦打開燈,把筆記本往桌上一丟,拉開椅子坐下,一隻手翻開筆記本,另一隻手以拳抵嘴,咳了兩聲。
李輕鷂在他對面坐下,這才擡頭,又打量了幾眼。這人好像瘦了點,還黑了點。除了黑眼袋,白眼珠裡還有因爲休息不好而起的血絲。聽咳嗽聲,像是嗆了冷風。不過他很快放下手,神色如常,眼眸還是垂着,沒有看她。
冷淡程度,比他離開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李輕鷂心裡那股消失了五天的火,突然就平地發芽,一躥老高,伴隨着陰風陣陣,山雨欲來。
可李輕鷂生悶氣,從來都是不上臉的。她換了姿態,全身放鬆下來,往椅子裡一靠,翹起二郎腿,右手往扶手上一搭,臉上綻出一抹堪稱優雅的笑。
陳浦立刻感覺到她氣場的變化,心臟冷不丁抽了一下。
“搭的最早一趟飛機?5點多動的身?”她笑盈盈地問,“這麼着急?”
陳浦沉着臉答:“你這邊有重要發現,我身爲組長,當然要第一時間趕回來。已經跟老丁打過招呼了,雲南那邊,少我一個也不要緊。”
李輕鷂“嘖”了一聲,很隨意地翻了翻資料,說:“解釋那麼多幹什麼,你愛幾點回來幾點回來,哪裡用得着跟我一個組員解釋。”
陳浦幹噎了一下,沉默一瞬,說:“說案子吧。”
可李輕鷂那股渾身抖擻的勁兒,遠遠沒有過去,依舊搭着眼皮,細聲細語地說:“不就是我發給你的那樣唄,照片在羅紅民一套老房子裡發現的。可能是巧合,也可能兩人真的有別的淵源。其實你也不用火急火燎趕回來,我會接着查的。以前沒發現,一個人查案,效率還挺高。這麼重要的一條線索,不也被我發現了?其實你繼續呆在雲南,遙控指揮就行了,保管你高枕無憂。”
陳浦擡頭看着她。
李輕鷂沒好氣地說:“看什麼看?我說的哪裡不對了?”
他慢吞吞地說:“不是你發消息,讓我速回嗎?”
李輕鷂:……
靠,她把這事忘了。昨天半夜發現線索,第一反應就是告訴他,叫他趕緊回來。
李輕鷂一時找不到藉口,冷着臉不說話。
結果陳浦又說:“還是半夜三點多發的消息,知道你是一個人在查案,誰敢不回來?”
不知爲何,這話令李輕鷂心頭火氣瞬間消了一大半。不過她還是一副倨傲的樣子,把裝在證物袋裡的照片,往他面前一推:“行了,回就回吧,無所謂,講案子。”
陳浦拿起這張照片,神色變得凝重:“知道這張照片,是什麼時候拍的嗎?”
李輕鷂搖頭,說:“不過,我猜是在2016年夏天至2017年夏天之間,也就是七年前。”
陳浦點頭。
他們之前已經追查出,七年前,劉懷信和兩名身份不明的男子,一起租住在朝陽家園17棟101室。但是家人、朋友,都不知道那一年,劉懷信在幹什麼。直至那年夏天,劉懷信回家,性格大變,變得沉默寡言,開始發奮考研,最終考上研究生,畢業後進入二十九中就職。
陳浦看着她,眸光清亮透徹:“那這個時間段,羅紅民在幹什麼,知道嗎?”
這一點,李輕鷂這段時間在梳理羅紅民的“故事”時,早已瞭如指掌。
“2015-2017年,羅紅民開了一家直播平臺公司,但在2017年冬天,因爲政策原因和經營不善,他關閉了直播平臺,轉而投向網絡教育。”
陳浦的目光再次落在照片上:“所以,這張照片,有可能是直播公司的某次活動?”他的心頭微微一震:“劉懷信和另外兩名男子,整日深居簡出,是在那套房子裡搞直播?”
李輕鷂定定地望着他:“我也是這麼想的。”
——
數年前,直播市場是個什麼情況呢?風起雲涌,魚龍混雜,監管缺位,英雄逐鹿,亂象紛呈。
陳浦和李輕鷂立刻去找丁國強彙報,丁國強也覺得這條線索很蹊蹺,大手一揮,讓他倆繼續追查。
按照華譽集團的人事檔案,當年跟着羅紅民幹直播的骨幹,大部分出走,還有幾個留下,進入集團中高管理層。羅紅民已死,陳浦他們立刻去找這幾個人瞭解情況。
然而調查結果,不那麼理想。
這幾個人都不認識劉懷信。據他們所說,當年直播平臺初創,一切都在摸索階段,管理很混亂,主播人數井噴式增長,他們確實對劉懷信沒印象。至於那張照片,他們都認出是平臺的某次月度表彰會,每個月都搞,當月直播收入進入前三十名的直播賬號代表,都能獲獎。
陳浦和李輕鷂綜合判斷,這幾個人沒有說謊。
李輕鷂又問他們要當年直播公司的檔案資料,他們卻說,平臺倒閉後,羅紅民和幾個高管經過商量,決定把所有資料,無論紙面和電子數據,全部徹底銷燬清除。
“爲什麼?”
他們露出些許尷尬神色,但也沒有隱瞞,解釋道,因爲那個時期,直播平臺非常亂,監管政策也不完善。很多內容,如果放到現在,直播主播和平臺負責人都要坐牢。羅總這麼幹,也是安全考慮。特殊的時代因素吧。
陳浦他們又想在網絡上找,看能不能搜索到當年和劉懷信有關的直播視頻。可一是因爲主要數據都被清理掉了,二是時間隔得久,一無所獲。兩人只好拜託信息部門的同事,繼續幫忙尋找。但對方表示,這無異於大海撈針,可能需要花很長時間。
線索查到這裡,等於又中斷了。
陳浦和李輕鷂重新商量,該往哪個方向找突破口。
話說回來,一塊忙了兩天後,兩人的配合依然如同之前那麼融洽默契,步調一致,但都絕口不提工作以外的事,也再無半句玩笑。下班之後,飯也絕不一塊吃,李輕鷂說我累了想回家吃外賣,陳浦就說行,一個人去了路邊小館。早上兩人也不再一塊上班,誰也不約誰。上班時間公事公辦,就事論事。偶爾討論到興起,眼神交匯,蘊藏光彩,但又都平靜地轉過臉去,彷彿什麼都沒發生。
這會兒,陳浦在白板上寫下羅紅民、劉懷信兩個名字,分別標上A、B,又在後頭寫下C和D,對應的人名卻空着。
李輕鷂立刻明白了:“C和D是和劉懷信一起幹直播的另外兩個人。”
陳浦點頭,說:“昨天晚上我一直在琢磨這件事。之前我們認定了,劉懷信之死,背後藏着的是張希鈺案,後來我又推測,有個反偵察能力很強的高手,纔是殺劉懷信的真兇。而羅紅民之死,路星是明面上的最大嫌疑人,不排除與向思翎有關,情殺、仇殺是主要動機。
但如果我們換一個角度看呢?
羅紅民是當年直播平臺老闆,是金主,劉懷信三人,是主播。他們都和同一件事有關,那就是直播。現在,短短三個月裡,和這件事有關的四個人裡,已經被殺了兩個。”
李輕鷂心頭一震。
她說:“難道,我們之前的所有推論都錯了?羅紅民的死真的與向思翎無關,而是因爲別的事?真兇另有其人?”
陳浦在指間轉着筆,說:“不要急着下結論。如果羅紅民的死,真是因爲和直播有關的事,你怎麼知道,向思翎和這件事就沒有關係呢?”
陳浦決定,再去找向思翎談一次,反正暫時沒有別的突破口,不如刺探一下。
向思翎一如既往的爽朗,配合。
然而當她看到劉懷信的單人照片時,露出茫然神色,皺眉:“這人是誰,我不認識。”
神色不似作僞。
問及當年直播平臺的事,她更是一頭霧水:“七年前,輕鷂,我和你一起在讀高中啊,那時候我那麼小,都不認識我後爸,怎麼會知道公司的事?後來,我是知道他那段時間幹過直播,但具體情況,我真的一點都不清楚。”
他們走了以後,向思翎靜靜在原地坐了一會兒,嘴角一扯,掏出手機,打給前夫錢成峰。
錢成峰說:“如今你是大老闆了,有什麼事勞動你大駕,給我這個舊人打電話?”
向思翎說:“沒事我就不能給你打電話?在你心中,我就這麼無情無義?”
錢成峰沉默了一瞬,說:“我沒那個意思。說吧,什麼事?”
“剛纔警察來了,給我看了一張照片,讓我認人。”
“誰?”
“如果我沒記錯,那個人,應該是當年和你一起做過直播的人,我在家裡看到過你們三個人的合影。
錢成峰,爲什麼隔了這麼多年,警察突然查他,查直播平臺?你們三個,當年到底做過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錢成峰幹過直播,前文提過,有印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