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有臺就那樣安安靜靜的跪着。
寒氣通過石板爭相的往他的膝蓋中鑽着,又疼又癢。
只此時的心不知被何種感受何種情感操控着,讓他麻木的根本感覺不到身體上的疼。
“你……平身吧。”
“謝陛下。”
殿中所有的內侍都被趕了出去,偌大的空間裡就只有他們二人。
餘有臺微垂着頭,微垂着眼簾,卻依舊能感受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景帝一直知道餘有臺是他同顧婉容的孩子……顧恩陽都能查到的事,他手下那麼多錦衣衛又如何會查不到。
只是他一直覺得他同顧婉容的孩子不應該是這樣嚴肅的、木訥的、不通人情世故的。
他對他看不上眼,私心裡不願承認他的身份,當年點了他做狀元讓他能有機會從午門的正門通過,再其他的他就懶得理會。
畢竟他叫餘有臺,姓餘不姓朱也不姓顧。
他由着他在翰林院一點點熬着,也由着顧恩陽安排他出京去了山東,更由着朱瑾睿將他從山東調去了西北。
他在他的身上找不到他和顧婉容的影子,所以他不願將視線過多的落在他的身上。
直到上一次他陪着曲清言入宮,默默的跪在曲清言的身邊,他突然發現這個一直被他選擇無視的孩子……那倔強的模樣帶着顧婉容的影子。
有些事就不能去回憶,一旦回憶,就會如同瘋長的野草失去控制。
“你說你認識……顧婉容。”
“是,她是下官遠房親戚,下官年幼時曾見過她一面,她說若有一日下官能有機會就幫她帶一句話,她說她從未後悔過。”
餘有臺的聲音一如他的神色般淡淡的,沒有一絲情緒。
似是顧婉容當真只是他一個遠方親戚。
景帝落在書案下方的雙手已是用力攥緊,遠方親戚……不曾後悔……
她到死都沒有怪過她,可他們的孩子卻誰都不認。
好,真好。
可他就是要給他原本應該擁有的一切。
“你可知顧恩陽爲何會通敵!”
“微臣知。”
“你知!你知道什麼!朕籌備了兩年,爲的就是這一天。”
大殿太過空闊,他們之間的距離也拉得太遠太遠,景帝突然就覺這樣吼着需要用掉他所有的力氣。
他猛的起身疾步走到餘有臺身前。
“你是朕的長子,曾經是朕最爲期待的孩子,你可知?”
景帝冷聲挑開餘有臺想要遮擋的那層紙,他如此費勁心機他憑什麼用遠房親戚將他打發!
餘有臺後退一步,擡頭看了他一眼卻是復又垂下眼簾。
這樣的問題他一點都不想回答,也一點都不想知道。
景帝似是格外滿意他的反應,這樣纔對,這樣纔像他們的孩子。
“不能外戚專權,不能有權臣的外家……呵,那就沒有,沒了顧家你就是我流落在外的長子,可以錄入玉牒。”
景帝的聲音中帶着壓抑的瘋狂,有些心願只有得到滿足纔會讓他沒有遺憾,他已經貴爲九五之尊,又有什麼事不可以做?又什麼事能讓他如同當年那般掙扎着束手無策。
那種無力的性命都被人捏在手上的感覺只有一次就足夠了。
“陛下,微臣不過農戶出身。”
從知道出身的那日起,他就沒有想過要改變身份。
他的心很小,裝不下天下,也裝不下不該有的奢念和野心。
他撩開衣袍再次跪在景帝身前:“陛下,微臣自始至終都未存過半分奢念。”
“爲什麼沒有奢念?是不敢嗎,”景帝冷冷的笑着,突然上前一步雙手捏上餘有臺的肩膀:“朕允許你從現在就開始有奢念,你想要的朕都可以給你。”
這景帝簡直就是瘋了。
餘有臺就覺自己在景帝的眼中看到了癲狂,他斟酌着試圖不再繼續激怒景帝。
“陛下,微臣從小在農戶長大,養父養母最期盼的就是可以看到微臣能做一個關愛百姓的地方官,微臣這些年中謹記着他們的叮囑,片刻都不敢忘。”
捏在他肩頭的雙手慢慢的撤了回去,他神色間的認真已是讓景帝瘋狂的眼眸中帶出幾分清醒。
“你知道你想要拒絕的是什麼嗎?”
“微臣知道。”
“你可知你日後一定會後悔?”
在你行動艱難,處處受到掣肘的時候就會後悔,就會渴望權利。
景帝淡淡的看着他,如此時殿中有一面銅鏡,他就會發現他此時的神色同餘有臺格外相似。
“不會,微臣入仕已有多年,體會過各種艱難,微臣……不會後悔。”
苦心的籌謀遞到對方的眼前,卻被一再的拒絕。
景帝總覺自己的心中應該升起怒火,應該大罵他天真不知好歹,可他卻悲涼的發現他的心一點點的放鬆下來。
他原來期盼的就是餘有臺的拒絕。
“婉容她……真的是這樣說?”
“是,她說當年學女紅時叫她針線的嬤嬤曾說,一針錯後面所有的就都是補救。所以她不願意後悔。”
只是不願,不是沒有後悔……
“你退下吧。”
“求陛下放了顧大人一家。”
餘有臺執拗的俯身叩首:“陛下,顧大人在西北時時惦念要需要通敵之人,爲陛下穩定大明的疆土,顧大人心中只有朝廷和陛下。”
“退下!”
顧恩陽心中到底如何做想他怎麼會不知道!
景帝冷喝中帶着慍怒。
餘有臺跪在那裡卻是繼續叩首:“求陛下明察,顧大人未有任何通敵賣國的嫌疑。”
景帝心下的不悅越發濃重,剛剛還讓他欣賞的執拗此時就變得無比礙眼。
“朕自有計較,你退下吧。”
不耐煩的聲音中帶着分妥協,餘有臺終於聽話的起身慢慢的退了出去。
冷風垂在背脊上刺骨的冰冷,直到此時他才發現自己全身都已溼透。
曲清言自晨起就有些心神不寧,他知道餘有臺同曲文海一道入宮是去面聖,可顧恩陽一案明眼人都知其中緣由。
能動想動顧恩陽的除了景帝再不會有旁人。
餘有臺不過區區五品小官,他就算能見到景帝又如何能夠說服?
她總覺自己應是忽略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