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歲考都定在初二。
幾人一早趕到太學就各自去尋考堂準備答題,國子監中的歲考並不容易,太祖當年極爲注重教學,京師尚在南京時就幾度擴建國子監,當時科考幾度暫緩,朝中上下皆缺吏仕,+在國子監中畢業就可入仕當差。
後成祖遷都至北京,在集賢街重建國子監,形成南雍、北雍的雙國子監製度。
京城中的國子監也算是照搬了當年的考試製度,月考三日,所有人都是行色匆匆。
待到初四傍晚交了最後一張考卷,曲清言放下筆,用力伸展了下僵硬的手指。
她側頭向着曲清鴻的方向看去,就見這位隔房的三哥面容無比嚴肅,看來還是沒考好。
上一次月考曲清鴻就得了一箇中下的成績,這一次若還是這般成績,怕是師評那裡就會受到影響。
“三哥,走吧。”
有聶太霖在國子監,曲清言全然不覺自己熱臉貼冷屁股有何不對,她拎着考籃湊到曲清鴻身邊說什麼都要等着他一道回去。
曲清鴻冷眼掃她,她便嘻嘻笑着,幫他收整桌上的筆墨。
兩人並肩出了學堂,還未走至飯堂就見着小路上迎面走來兩人,楊建賢的面上再不是那般如沐春風的笑,他雙眼自曲清言出現就牢牢地落在她的身上。
“敦敏兄,我有些事要問四弟,你同清鴻兄先去用膳吧。”
曲清聞眉梢輕挑,突的就想到之前秦氏尋媒人上門定親一事,他心下不知是覺得荒唐還是好笑,給了曲清言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帶着曲清鴻先一步離開。
有曲昭雲的壯舉在,曲清言再對着楊建賢就總有些氣短,她視線在他的身上一掃而過,想着這些事不應被旁人多聽了去,只得先一步開口說道:“回院子再說吧。”
楊建賢冷着臉跟在她身後,兩人一路沉默着回到西廂房,曲清言剛關好房門,一轉身就差點撞到楊建賢的懷裡。
她心中一驚,忙向一旁挪了幾步。
“易安兄可是有事?”
“我尋你所爲何事我以爲你當知道纔是。”
曲清言擡手在鼻子上揉了揉,稍稍有些不自在的回着:“那事我也是昨日夜裡才知曉,你當知道內宅之事我等男子不適宜多插手,所以我事先也不清楚……”
“我等男子?”楊建賢聲音從鼻中哼出,落在曲清言身上的目光意味不明。
曲清言格外坦蕩的對視,回聲質問:“有何不對嗎?”
楊建賢突然就覺當初應下她的請求似是做了一件搬石頭砸自己腳的蠢事,他上前兩步雙手還未捏上曲清言的肩膀,就已是被她警覺的躲開。
“祖父早幾年就已是交代過,二十五歲前若是不能金榜高中便不議親。”
他的親事一向握在楊忠傑的手上,而他易安公子的名號越是響亮,待有朝一日提名登科,他祖父可爲他選妻的範圍也便越大。
他甚至隱隱聽到楊忠傑有讓他尚主的想法。
“清言明白,下次休假歸家定會轉述給家母。”
曲清言對他的話絲毫不覺奇怪,曲文海對曲清聞做的是同樣要求,承載家族重任的嫡長孫從不是單純的三個字就能說盡。
“明白!”楊建賢突然拔高了聲音,他心頭涌動着火氣直直的朝着曲清言發泄而去:“你明白什麼,我看你什麼都不明白!”
若是當真明白又如何會同他這般裝瘋賣傻,顧左右而言他。
他猛地轉過身,肩頭劇烈起伏。
曲清言被他這般吼着不由得有些呆愣,這人怎麼突然就發起脾氣!
難道曲昭雲的提親就真讓他覺得格外難堪?
楊建賢背對着她,突然就想到前一日裡楊忠傑喚他去書房交代的那些話。
“建賢,祖父知你同曲家兄弟走的極近,但曲家小姐非你良配,有些度你自己把握,但祖父不希望你做傻事。”
傻事,何爲傻事?
他站在書房中想了整整一夜。
此時面對着曲清言,他終於明白楊忠傑那番話到底是何意……
他落下肩膀,艱難的推開房門。不能做傻事,那以後便不做了吧。
“易安兄?”曲清言伸手喚着,秦氏遣媒人上門這事說起來雖是格外尷尬,可他既然如此生氣她總要解釋一番。
秦氏初入京同曲昭雲一起又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上門去提親完全是因着自我感覺太好,沒有輕賤對方的想法。
她的召喚聲讓楊建賢停住腳步,他剋制着不去回頭,只低聲留下一句,“祖父和我俱是已經交代下去,令尊上門提親一事不會聲張出去,你且放心就是了。”
曲清言提了幾日的心終於落了下來,“謝過易安兄體諒。”
只是謝謝嗎?
楊建賢突然有些不甘心,他猛地轉過身大步上前將曲清言逼至角落,身高上的落差足以讓他看清她面上的每一絲變化。
“你,就真的要出仕嗎?”
“這條路千難萬難,一旦邁出去就再沒有回頭的機會,你將來後悔都不會再有機會,那就是一條九死一生的險路,你真的不再重新思量嗎?”
他的話步步緊逼,曲清言背脊靠在牆壁上,冰涼的牆身讓她瞬間回神。
“我以爲易安兄是知道我的想法的。”
“我不知道!我從來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麼!”
楊建賢掙扎的雙手到底還是剋制不住的捏上她的肩膀,“你不說就不會有人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麼。”
曲清言蹙着眉心望着他,這人今日的情緒似是不對。
她肩膀稍稍用力想要掙扎,就換來他更加用力的捏緊。
“世人讀書考試都所謂何事?這般事不過是約定俗成,本無需我刻意提起,易安兄今日情緒似是有些不對,不若早些回去休息。”
她的面色語調皆冷,清冷的聲音順着耳骨鑽進心裡,讓一顆滾燙的心瞬間被澆熄了所有溫度。
楊建賢怔怔的放開雙手,他不住的搖頭,嘴中喃喃着想說什麼,但對上曲清言淡漠的目光,他一個字都無法再說出,只失魂落魄的離開。
“這人今天怎麼怪怪的?月考不理想?”
曲清言揉着被捏的發麻的肩膀,突然擡手一捂額頭:“完了,晚上要餓肚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