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上)精心選擇突破口 (7)

最初,胡福明和孫長江“水牛角,黃牛角,各歸各”,他們彼此不知道對方所進行的工作,各自埋頭於研究和寫作。

孫長江在1978年3月,向主持中央黨校工作的馬文瑞彙報過自己正在寫作的這篇論文。那時,胡耀邦調往中央組織部之後,雖然仍兼任中央黨校副校長,但是中央黨校日常工作由馬文瑞主持。

相比之下,胡福明比孫長江着手早一些,進展也快一些。胡福明的文章1978年1月14日在《光明日報》打出清樣之後,又作了4次修改。關於這4次修改,可以從1978年3月20日胡福明文章的第四次改樣一開頭所標明的一行字,查到每一次改樣的日期:

哲(四五一)七八、一、十四,一、二十六改,一、三十,二改,二、二,三改,三、二十,四改

這也就是說,胡福明的《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一文在1978年1月26日、1月30日、2月2日、3月20日,分別作了修改,前後共4次……胡福明也這樣回憶:

在2月、3月、4月,強華同志都給寄文章的小樣,讓我修改,然後寄去,我都照辦了。這幾次修改,改動不大。《光明日報》哲學組的同志對修改文章沒有提出進一步明確要求。修改的目的,似乎在使文章全面正確,無懈可擊,不給人以把柄。我也感到奇怪,爲什麼一篇理論文章反覆修改,而遲遲不予發表?

確實,《光明日報》要胡福明一次次進行修改,卻又“遲遲不予發表”。這既表明《光明日報》對胡福明文章的看重,又表明《光明日報》對發表胡福明文章的慎重,因爲這是一篇很有分量的征討“兩個凡是”的文章。

胡福明曾寫信告訴王強華,自己可能要去北京開會。

王強華在1978年3月13日給胡福明寫了一封信。信中說:

您說要來北京開會,不知何時可到京?您的文章,基本上已定稿,但現在看來,聯繫實際方面的內容較少,原想等您來京時面商,可老等也不見您來,只好再把小樣寄給您,請抓緊補充,以便早日刊出!

您的文章立意是很清楚的,但爲了使文章更加具有戰鬥性,請適當增加些聯繫實際部分。由於“四人幫”多年來抓住片言隻語嚇唬人,束縛人們的思想,致使一些同志至今仍不注意實踐經驗,不從實際出發,而是從定式出發,離開具體條件硬套某個指示,結果“心有餘悸”,許多工作搞不好。請考慮能否把這樣的話加上。

胡福明按照《光明日報》編輯部的意見,在3月20日又作了修改。就在《光明日報》準備鄭重推出胡福明的文章時刻,《人民日報》發表了一篇並不醒目但是很重要的文章……

《人民日報》打響第一炮

1978年3月26日,《人民日報》第三版的右下角“報刊論文摘要”欄目裡,摘要發表了胡福明的文章,即《批判唯生產力論就是反對歷史唯物論》。文末註明:“摘自《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78年第1期。”

也真巧,就在這個版面上,緊挨着胡福明的文章,發表了用花邊圍起來的另一篇文章,署名“張成”。這是一篇思想評論,題爲《標準只有一個》。

這篇理論性的文章不長,只有1000多字,卻爲“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論戰放響了第一炮。

張成的文章表明,除了胡福明、孫長江之外,又有人找到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一批判“兩個凡是”的突破口。這清楚表明,此後在中國掀起的“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的大論戰,不是偶然的,而是必然的。

關於這篇文章,《人民日報》編輯部汪子嵩在1978年7月21日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召開的“理論與實踐問題討論會”上,曾這麼談及《標準只有一個》一文的來龍去脈:“可以這樣說,只要我們報紙上發表一篇文章,把被‘四人幫’顛倒了的理論問題糾正過來,我們總要收到許多信,表示反對。他們的根據大多是引用的某一句話,許多實際上是被‘四人幫’篡改的話。

“今年初,我們初步感覺到這是個問題,寫了一篇1000多字的思想評論,發表在3月26日的《人民日報》上,題目叫《標準只有一個》,就是說檢驗真理的標準只能是實踐。馬列主義、思想是真理,是指導我們實踐的理論,但真理和真理的標準不同,不能把理論當做檢驗真理的標準。這篇文章只是提出這個問題,講得很簡單……”在當時,“馬列主義、思想是真理”,但不是“檢驗真理的標準”這樣很明白的道理,很多人並不明白。浙江大學在當時的政治課考試中,出了這麼一道題:“馬列主義、思想是不是真理的標準?”

很多學生交了白卷!

學生們爲什麼交白卷呢?

其實,學生心裡想說“不是”,卻又擔心:“老師是不是想引導我們犯錯誤呢?”所以,乾脆還是交白卷爲好!

張成的文章,雖然簡單,但是畢竟把這個衆所關注的重要問題公開提了出來。

這位“張成”,是何等人物,鮮爲人知。

爲了瞭解“張成”文章的來歷,筆者採訪了當時《人民日報》理論部副主任汪子嵩。

一頭銀灰色頭髮的汪子嵩,一派學者風度。他曾擔任過北京大學哲學系黨總支書記,後來調往《人民日報》理論部,而當時的主任則是何匡。

汪子嵩說,“張成”,實際上也就是張德成。張德成當時是《人民日報》理論部的編輯。不過,張德成在《人民日報》工作的時間很短,連他都不知道張德成現在在何處。

好在弄明白了“張成”即張德成,幾經曲折,筆者還是在北京找到了年已七十的張德成。

戴着一副深度近視眼鏡,頭髮花白的張德成向筆者回憶起往事……

張德成,四川自貢市富順縣人氏,出生於1926年,1953年加入中國。

1954年任中央宣傳部屬下的《學習》雜誌編輯。1958年任《紅旗》雜誌編輯。1969年到石家莊《紅旗》雜誌“五七幹校”勞動。1975年調到河南省南陽地委政策研究室工作。1977年9月,調入《人民日報》理論部任編輯,工作了兩年,於1979年10月調往中央書記處研究室(正式辦理調離手續爲1980年9月)。

筆者問張德成,那篇《標準只有一個》是怎麼寫出來的。

他說了一個頗爲有趣的“故事”:

那時,《人民日報》理論部在主任何匡和副主任汪子嵩領導下,針對粉碎“四人幫”之後思想戰線上諸多撥亂反正話題,提倡寫“千字文”。即一題一文,短小精悍,說清道理,生動活潑。

何匡和汪子嵩出了一批題目,讓理論部的編輯們“自由選擇”,寫成文章。

那時,張德成到《人民日報》工作不久,也就讓老編輯們先選。輪到張德成時,那一批題目差不多都有“主”了,只剩下一個《標準只有一個》。張德成別無選擇,只好奉命寫《標準只有一個》。

張德成一着手,就發覺《標準只有一個》這題目很難做文章——怪不得這個題目沒有人認領。

儘管難寫,張德成花了幾天時間,還是把文章寫出來了,交到汪子嵩手裡。

汪子嵩對張德成的文章,作了許多修改。接着,何匡也作了些修改。這樣,文章決定發表。

發表時要署名。汪子嵩在文章上署了“張德成”三個字。張德成認爲,汪子嵩和何匡對文章作了許多修改,出了很多力,怎麼可以署他一個人的名字呢?於是,他隨手把“德”字圈去,變成“張成”。

汪子嵩見了,開玩笑地對他說:“你怎麼可以缺‘德’呢?!”張德成哈哈大笑起來。

後來,張德成也一直以爲:“這篇只有1000餘字的短文,事實上是當時《人民日報》理論部幾位同志的集體作品,主要由我執筆。”

這樣,《標準只有一個》署名“張成”,在1978年3月26日《人民日報》發表了。

“張成”的文章一開頭,就毫不含糊地說道:

真理的標準,只有一個,就是社會實踐。這個科學的結論,是人類經過幾千年的摸索和探討,纔得到的。

“張成”的文章論述了“在馬克思主義產生以前,人們總是從認識、意志、思想、理論中去尋找真理的標準,因而,他們找不到真正的客觀的檢驗真理的標準”。

文章列舉了馬克思、恩格斯、列寧對這一問題的見解:

馬克思主義第一次科學地解決了人類認識歷史上這個老大難的問題。馬克思主義不同於以往的一切科學,它把社會實踐引進了認識論,認爲認識依賴於實踐,實踐是認識的基礎。通過社會實踐而發現真理,又通過社會實踐而證實真理和發展真理。因此,只有社會實踐纔是檢驗真理的標準。馬克思早在《關於費爾巴哈的提綱》中就明確提出,人的思維是否具有客觀的真理性,這並不是一個理論的問題,而是一個實踐的問題。恩格斯在《費爾巴哈和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中說,對一切哲學上的怪論的最令人信服的駁斥是實踐。列寧在《哲學筆記》中再三強調:人應該以自己的實踐證明自己的觀念、概念、知識、科學的客觀正確性。

“張成”着重談到了的《實踐論》中的見解:

對這個問題作了最完整、最深刻的論述的,是的《實踐論》。說,判定認識或理論之是否真理,不是依主觀上覺得如何而定,而是依客觀上社會實踐的結果如何而定。真理的標準只能是社會實踐。請注意!說的是“只能”,就是說,真理的標準,只有一個,沒有第二個。除了社會實踐,不可能再有其他檢驗真理的標準。

本來,關於真理的標準問題,早已在《實踐論》中已經談得很清楚、很明白了,爲什麼這時又要拿出來重新談論一番呢?

作者“張成”在文章的最後一段,點明瞭原因:

有的同志不願意承認或者不滿足於馬克思主義的這個科學結論,總想在實踐之外,另找一個檢驗真理的標準。當他們要判斷理論是非、思想是非時,不管社會實踐結果如何,而是看書本上是怎樣講的。這些同志不瞭解,即使書本上講的是真理,但是,真理和真理的標準,是兩個不同的概念。馬克思主義是真理,這是不能懷疑的。但是,我們能說馬克思主義就是檢驗真理的標準嗎?當然不能這樣說。因爲馬克思主義本身之所以是真理,也是由人類的社會實踐來檢驗來證明的。認識、理論本身是不能自己證明自己的,它的真理性,最終只有通過社會的檢驗,才能加以確定。如果把理論也當做檢驗真理的標準,那就有兩個標準了。這是不符合馬克思主義的認識論的。

“張成”的文章,表面上似乎一直在談論理論問題,但是如果把他的文章中的“馬克思主義”換成“思想”,那就清清楚楚是針對當時的現實的。

由於理論的“真理性,最終只有通過社會實踐的檢驗,才能加以確定”,所以,的某一句話、某一段指示、某一項政策是否正確,同樣“最終只有通過社會實踐的檢驗,才能加以確定”。

這篇思想評論,雖然通篇沒有一句提到“兩個凡是”,而實際上卻在批判“兩個凡是”。

這是從“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一角度批判“兩個凡是”的第一篇文章。只是這篇文章不長,是“千字文”,而且沒有以顯要地位發表,所以發表之後在當時沒有引起太多的注意。

不過,“張成”文章的發表,卻加速了胡福明文章的發表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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