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韻蘭秀眉微微蹙起,她仔細的觀察了一眼衛修的表情,很平靜,平靜的看起來並不是那種狂妄之人,也並不是那種依靠“語不驚人死不休”專家的模樣,這就是一種很平常的平靜,仿若在說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沈萬國神色有些嚴肅的掃了一眼桌子上的琺琅彩,無論如何他都看不出來這琺琅彩會比一件元青花以及一件擁有千年歷史的佛龕更具有價值。
“既然衛先生不想交換,我也就不再勉強了。”慕韻蘭開口道,衛修終究不是無名小卒,他在古玩鑑賞上的能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然而再厲害的人物也有打眼的時候。
如果不是衛修打眼了,那麼只能說明這是衛修的一個看似拙劣而十分高明的拒絕藉口。
衛修笑了笑,知道慕韻蘭誤會了什麼,但是他並不打算解釋,反正自己私人博物館開業之後,一切自然會真相大白。
然而衛修不想解釋,沈萬國卻看出了一絲端倪,頗有深意的道:“聽說衛先生曾在嶸城以一盞近於國寶級文物‘婺州窯滿天星璺紋盞託’換取一卷名不經傳的《農夫種禾圖》,據說交換之時倍受爭議與嘲諷,不曾想一眨眼間衛先生便從《農夫種禾圖》中開出《送子天王圖》,可謂震驚衆人。”
莫名其妙說了這一段的沈萬國頓了頓再次道:“聽說那次交流會上,衛先生更是語出驚人說‘其手古玩多爲撿漏而來’,如此可見衛先生眼力定然不凡。”
“關於衛先生的考古節目,我也是看過幾集的,對於衛先生的學識與見地極爲佩服。既然衛先生如此篤定這琺琅彩價值大於慕女士這兩件,我想這其中一定有衛先生的理由,我沈萬國也是愛好古玩之人,這要是鬧不清的理由,恐怕今晚都會睡不好,衛先生不如給我講解一二怎麼樣?”
洋洋灑灑一段話沈萬國說得極爲客氣,稱呼起衛修也不再是以長輩稱呼賢侄,而是“衛先生”這個尊稱,這語氣上的尊敬分明就是不容衛修推辭啊!
沈萬國剛開口提起他光輝歷史的時候,衛修就已經猜到了幾分:沒事擡舉他,非奸即盜,下面果然是有所求的。
雖然衛修通過探索者已經肯定自己手中這件琺琅彩乃是元朝之物,但是此時依舊露出一絲遲疑。
“這……”衛修略一猶豫道:“實不相瞞,這件琺琅彩的確有幾分蹊蹺之處,所以也就打算回去請教一些專家以及科學儀器最終檢測鑑定一下。”
衛修故意給自己留了一點回旋餘地,自己過於肯定的態度終究有些不好。
慕韻蘭原本還有些奇怪沈萬國爲啥會說出那番話,此時再聽到衛修的話,頓時驚得微微瞪圓眼睛,難道這件琺琅彩真的有什麼蹊蹺之處?
“賢侄這麼一說,我這更加心癢,更想一睹爲快,賢侄有什麼看法不妨直接說說,這兒也沒啥外人,我與孫老本就故交,慕女士與我家乃是世交,大家都是朋友嘛!”沈萬國越發好奇起來,甚至不惜拉起了關係。
衛修聞言知道今兒不解釋一二恐怕還真不容易離開沈家這大門,想了想道:“既然沈老前輩都這麼說了,那我也就獻醜了。”
衛修將琺琅彩放到桌子中間,方便大家觀看。略一沉吟,整理一下措辭道:“琺琅彩的來歷背景二位都是行內之人,我也就不在詳細介紹。”
“我之所以認爲這件琺琅彩具有極高的價值,是因爲它並不是明朝之物,而是元朝之物!”
沈萬國與慕韻蘭露出驚訝的神色。
“這還不是關鍵,關鍵是這件元琺琅並非掐絲琺琅而是鏨胎琺琅!!!”衛修再次語出驚人。
不待二人追問,衛修眼中露出一絲奇怪的語氣道:“說是鏨胎琺琅其實也不對,這件琺琅彩應該運用了掐絲與鏨胎兩種技法。”
說到這,衛修眼中露出一絲感慨。
“因爲琺琅器悠久的歷史,也衍生出各種鍛造技法,比如鏨胎琺琅、掐絲琺琅、畫琺琅、透明琺琅、錘胎琺琅、露地琺琅等等,其中以鏨胎琺琅工藝最爲悠久,乃是源於公元前兩千年的埃及,距今也有四千多年的歷史。”
“後來蒙古軍遠征歐洲,掠奪大量鏨胎琺琅工匠爲蒙古貴族製作鏨胎琺琅,因此將此技術帶入華夏,然而令人奇怪的是明明掠奪了衆多衆多鏨胎琺琅工匠,甚至掠奪了大量鏨胎琺琅成品,然而歷史發展到現在卻沒有發現一件元朝鏨胎琺琅,甚至就是明朝也甚少出土,不得不說,歷史有時候真的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就像唐朝明明商品貿易非常發達,竹木牙雕類古玩出土卻少之又少……”衛修感慨的搖了搖頭。
此時沈萬國與慕韻蘭已經想到了什麼,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眼中看到吃驚之色。
“所以如果這件琺琅彩是鏨胎琺琅,不,哪怕是運用到鏨胎琺琅製作工藝,這恐怕將是目前發現唯一一件元朝鏨胎琺琅,其考古研究價值及藝術欣賞價值不可估量。”
沈萬國聽着衛修的話,震驚的微微探身仔細的觀察着這件琺琅彩,然而無論怎麼看都沒有發現鏨胎的痕跡,不禁皺眉道:“這分明就是掐絲琺琅,怎麼會是鏨胎琺琅?”
聽到這話的慕韻蘭都伸頭過去仔細圍觀。
衛修聞言道:“所以我才說這應該是結合了鏨胎琺琅與掐絲琺琅,如果鏨胎跡象那麼明顯,拍賣行的專家能看不出來?”
沈萬國聞言覺得似乎也是這個道理,好奇的道:“那你又如何認定這是鏨胎琺琅?”
衛修笑道:“掐絲琺琅製作流程分爲七步,分別爲鑄胎、盤絲、焊絲、點藥(填充釉色)、燒製、打磨、鍍金。而鏨胎琺琅與掐絲琺琅製作流程幾乎完全一樣,區別只是在金屬胎加工的工藝上,也就是圖樣紋路的起線方式,即在盤絲、焊絲兩步有所區別。”
“掐絲琺琅以細而薄的金屬絲或金屬片,焊接或粘合在金屬胎上,而鏨胎琺琅則是直接在金屬胎上以鏨刻技法起線花紋。這點鏨胎琺琅與錘胎琺琅也有一絲相近,錘胎琺琅乃是直接在金屬胎上錘出凹凸不平的花紋圖案。”
“你們看如果單從這件琺琅彩瓶口觀察,這毫無疑問應該是一件掐絲琺琅,然而如果你們細看這條纏枝紋的根部……發現了沒有,這是分明是先鏨胎後掐絲,只是這件元琺琅製作工藝實在高超,如果不是這裡的破綻,都很難發現竟然還運用了鏨胎技法。”
在衛修指出這件琺琅彩上的破綻之後,沈萬國與慕韻蘭面面相覷,皆從對方的眼中看到震驚之色,這得多麼細緻的觀察力,才能注意到這個不起眼的細節?
慕韻蘭眼神閃爍開口道:“歷史上鏨胎與掐絲兩種技法同時使用的琺琅彩並不罕見,現在衛先生所說的只能證明這件琺琅彩含有鏨胎技法,那衛先生又如何證明這是元朝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