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慧眼如炬
網絡上有一個關於數學民科的段子。
大概講的就是某個人在網上發了個帖子,訴說自己花費了幾十年時間開創了一個重要數學理論,然後把自己的證明過程也同步發佈到了網絡上。
結果還真有個搞數學的認真看了,然後在論壇裡告訴他,這個定理其實八十多年已經有數學家證明過了,但凡讀了數學研究生,都會知道這個定理,大家都是直接用結論的。
不管這個段子的真假,但起碼說明了,這年頭學習數學,首先需要有足夠紮實的基礎。
這也是田言真跟薛鬆討論之後,給喬喻制定了一系列系統化的課程,讓他知識能成體系的原因。但當田言真發現喬喻不過讀了一晚上彼得·舒爾茨的論文,就有了自己的想法跟見解後,他放棄了這個決定。
原因其實也很簡單。
比如大家會經常看到網絡上有人宣稱證明了哥德巴赫猜想,毫不誇張的說,哥猜一年能被全世界的數學愛好者們證明幾百上千次。
但宣稱證明了黎曼猜想的數學愛好者,立刻就能少百分之九十。至於P=NP?,N-S方程所涉及的湍流問題,等等這些,就更少了。
這就是數學的門檻了。
如果連問題本身都看不懂,沒法準確描述,就更別提解決了。
至於彼得·舒爾茨研究的那些東西,網上根本找不出數學愛好者來碰瓷,甚至數學家想要碰瓷的都少。
這個門檻實在太高了,很難找到能夠發表不同意見或提出爭論的機會,因爲絕大部分人甚至難以理解其研究的核心思想,更不用說提出批評或建議了。
從某種意義上說,彼得·舒爾茨對數學的研究本身就挑戰了許多數學家關於這類問題的傳統看法。但大家又不得不承認,他的成果,比如完備餘射影幾何的構造,的確爲解決以前難以處理的問題提供了新的工具和方法。
但喬喻這傢伙,竟然看懂了彼得·舒爾茨的論文。
說實話,在田言真跟薛鬆看來,這屬於很不講數學道理的一件事。但卻又讓他們看到了喬喻的無限可能。
此時喬喻的表現大概就是無限可能中的某一種可能。
只用了一晚上時間,就找到了一種看似能極大簡化特殊曲線有理數點上界精確估計的方法。
當然這裡也只能用看似,因爲喬喻直接利用彼得·舒爾茨搭好的框架,一口氣創造了五項數學工具,併成功的解決了這個問題。
但問題是,雖然他覺得這些被剛剛創造出的數學工具肯定是正確的,只是他暫時一個都無法從數學邏輯上給完全證明了而已。
換言之,這些有希望解決某個世界難題的數學定理,他一個都沒辦法證明,所以很難說這些定理是否真的成立。
所以從理論上說,他剛纔提出了五個不那麼大衆的數學猜想。
不管有沒有用,起碼稿紙寫滿了整整三大張,正好講座的時候可以拿去跟大家討論。
而且有了這些東西,喬喻覺得他這已經不是具備基本的禮貌了,這簡直就是禮遇,在向對來辦講座的教授致以華夏最高禮節。
畢竟他不但研究了對方的論文,還找到了一套看起來似乎能用來解決類似問題的方法,足以證明他經過了一段時間極爲縝密的思考。
只要不去計較暫時無法證明這一點點小細節的話,就很完美。
而且構造這套工具也不過只用了他一個多小時。
喬喻算是體會到,那些大數學家們沒事兒就搞出一個猜想的樂趣了。
大概就是那種反正我大概覺得這個數學理論就是這麼回事兒,但我沒法證明,誰想證明可以隨便嘗試的心態。
喬喻甚至已經幻想等他以後成爲像黎曼、費馬那樣全世界公認的大數學家了,也要搞個特別牛逼、特別有用,讓人覺得朝聞道夕死可矣的數學猜想出來。
然後自己偷偷私底下給證明了,再把手稿給藏起來,留在遺言裡。
接下來他就去跟類似克雷研究所這樣有錢又知名的數學研究機構合作,雙方一起拿出大筆的錢出來懸賞,誰能證明了他的猜想,就能馬上把這筆錢拿走!
等把大家的積極性都調動起來,卻發現無法證明的時候,他就旁邊看熱鬧,時不時的還能出面發言鼓勵大家幾句,或者丟點雲裡霧裡的線索出來。
直到他掛了之後,遺言曝光,全世界數學家才知道原來這個猜想其實是定理來着,早就被他證明過了,哎,但他就是活着的時候不告訴大家,就是玩。
然後那筆獎金自然也是要發給他的,雖然他死了,但是可以留作遺產傳給下一代。
真的,這事兒光想想喬喻都覺得很帶感,甚至有種熱血沸騰的感覺。
而且現實中他距離實現這個好玩的事也不過只差了僅僅三步而已。
第一步成爲一個世界知名的大數學家;第二步想出這個猜想,第三步完全且無誤的證明它!
看吧,數學就是這麼簡單。
心裡想着一衆數學家目瞪口呆的樣子,喬喻不由得會心一笑,再次看了眼自己的傑作,站起來狠狠的伸了個懶腰,然後順手拿起了手機。
今天的學習就先到這兒了,喬喻很清楚,他剛剛異想天開搞出來的那些東西,以他目前的能力根本不可能證明的了。但不要緊,彼得·舒爾茨的相關論文他也還沒看完。
說不定看完之後就能受到啓發,一不小心就把這個問題解決了呢?
剛纔喬喻看了下,這位羅伯特教授可是有一篇論文發佈在了《Journal of the American Mathematical Society》上,這可是老薛曾經跟他提到過的世界四大數學頂刊之一。
換句話說,那老頭都還沒把這個問題徹底解決,他的論文都能上世界頂刊,他如果真能把這類問題給解決了,那必然是更有資格上的。
雖然這不是那種解出來之後能震驚全世界數學家的那種數學難題,但既然這麼多數學家對這玩意兒感興趣,說明影響力肯定還是有的。
起碼能算追平了對面那所學校培養的那個叫鄭志強的天才學生了吧?
其實也不全是好勝心作祟,主要是喬喻一直認爲自己吹過的牛逼,就得盡全力去實現,如果因爲遇到點困難就懈怠了,那他還怎麼實現自己的夢想?
今天他因爲對面一個天才之前做出的成績太牛,就放棄跟對方比拼的心思,那明天他豈不是會因爲賺幾十億上百億太難,就放棄收購整個小區的心思?
那他跟外公那些動不動就喜歡吹牛逼的酒友有什麼區別?
男人嘛,遇事兒必須得迎難而上,字面意義上的,而不是字音意義上的。
……
打開手機,看了眼時間,才十點二十三分。
於是喬喻點開了微信,想着給喬曦發個消息,嘚瑟一下。
只是這破軟件打開的瞬間,朋友羣彈了一堆的消息出來。
點開看了眼,果然是餘永俊那小子不停的@了他幾乎一整天,大概就是閒下來就忍不住@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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咋說呢,喬喻這兩天的確沒在羣裡冒泡,一方面是因爲自覺時間緊任務重,另一方面他已經感覺到一直欺負羣裡那個小朋友似乎不太好……
好吧,雖然大家其實都是同齡人,但他現在已經是大學生了,那兩個傢伙還在高中廝混,這差距不就出來了嘛?
喬喻現在認爲網絡上那些說什麼大學生清澈而愚蠢,高中才是人生智慧巔峰的傢伙,要麼是在自嘲,要麼就是上了個假大學。
不說別的,光是燕北大學這套圖書館的文獻系統全國上下哪個高中能比得了?
這玩意兒是真能提高眼界啊。
他讀高中那兩個月,每天窩在鐵一中那間自習室裡,想找點什麼有用的資料,往往需要大量的時間在通過搜索引擎尋找到資源,而且很多時候好不容易搜索出的資源還不那麼優質,完全就是浪費時間。
來了京城之後,在這間小屋裡通過燕北大學內部的文獻查詢系統,分分鐘搜索到一大串,還都是極爲優質的資源!
看不完,根本看不完!
但這兩個傢伙既然這麼虔誠的一定要他去欺負……
喬喻決定還是點進去看看,他必須尊重朋友們喜歡被虐的心理。
哦,兩天了,都還在討論他那篇論文呢。
餘偉還是那麼神通廣大,他不過拍了論文名字的一半,跟他這個一作,這傢伙竟然真的把論文全文都給找到了。
當然這並不代表這傢伙被嚇到了,羣聊裡,還是一如既往的嘴硬。
總結一下這傢伙微信羣裡跟餘永俊爭論了幾十條,其所表達的意思大概就是,這篇論文喬喻最多就是有個構思,文章大半肯定是別人完成的,修改的,潤色的……
以及,這篇論文也沒什麼新工具,只是對很多已知數學工具的活學活用而已,本質上跟他們參加奧賽沒什麼區別,只不過他們是高中知識的靈活運用,論文則是許多大學纔會接觸的數學工具的靈活運用。
因爲以上原因,餘偉認爲喬喻不出現的原因是,他自己已經明白一篇大路貨的論文而已,沒什麼好炫耀的。
至於餘永俊的表達就簡單了。
其實把他那些冗長且極損的語言表達,翻譯過來就一句話:你說我大哥不行那就是赤果果的嫉妒,不然You Can You Up啊!
看到小弟被欺負了,喬喻覺得還是應該偶爾冒泡教育一下餘偉的,不然時間久了,這傢伙真會又產生一些不切實際的錯覺了。
“咳咳,你們兩個真能聊啊?我這兩天太忙,沒空理羣裡,你們竟然聊了幾百條?到底有沒有好好刷題啊?這種狀態我很懷疑你們能不能入選今年的IMO啊!”
依然是餘永俊第一個衝出來:“我靠,老大,你終於肯冒泡了。你不在的時候餘偉這傢伙都要倒反天罡了!”
喬喻:“沒辦法,我這不是剛到燕北大學太忙了麼?你是不知道田導的要求有多嚴格?明天要參加一個紐約大學教授的講座,讓我今天必須啃完人家教授至少兩篇論文,哎,我容易嗎?”
餘永俊:“我艹,這麼高端的嗎?看論文,參加講座?這大學生活跟我想象中有點不一樣啊!”
兩人聊了幾句後,餘偉也冒出來了:“呵……吹,你繼續吹!”
喬喻:“餘偉同學,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別急。這樣吧,回頭我跟導師建議一下,今年第一階段的特訓就來燕北大學咋樣?到時候讓你親自感受一下我在燕北大學的生活就知道了。總之,我先原諒你,因爲人根本無法想象自己認知之外的人生。”
餘永俊發了一張捧腹大笑的圖片,然後:“餘偉,還不老實?”
餘偉:“華夏數學學會你家開的?說去燕北就去燕北?”
喬喻:“哎,你不懂的。這麼說吧,昨天發給你們看的那篇論文,其實你評價的也沒錯,我也覺得水平不高,只是比你強而已,沒什麼意思。我也的確不想跟你炫耀,但不瞞你說我剛剛找到了一個解決世界性數學難題的方法。
這麼說吧,只要明天我把這些東西亮出來,爲了不耽誤我的研究時間,三月的特訓也必須要在燕北大學辦才行,畢竟要節省我來回奔波的時間嘛,因爲這就是在爲全世界數學家節約時間,懂?”
餘偉:“???你是去燕北大學讀的吹牛專業吧?!”
餘永俊:“那個,老大,雖然我覺得你的確是很牛逼的,起碼比餘偉那廝要牛逼很多,但說實話,你這次吹的的確稍微有點大了點吧?要不咱們先收一收,從解決一個小難題開始?”
喬喻:“哎,夏蟲不可語冰。你們先自己去搜一下代數曲線上的有理點個數上界精確估計問題,然後再搜一下彼得·舒爾茨開創的理論。而我,你們的大哥,是第一個試圖把兩者結合,解決這個問題的牛人,懂?”
餘偉:“……”
餘永俊:“……”
喬喻:“算了,沒空跟你們解釋了,我今天要早點休息,明天還要參加講座呢。我知道讓你們現在接受咱們之間的差距很難,但時間會證明一切的。
所以加油好好幹吧!爭取以後面試燕北大學能過關,畢竟你們只有來了燕北大學,才能知道跟我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說完,喬喻直接退出了羣聊,點開了喬曦的微信,沒辦法,格局不一樣了,有些事情很難跟這兩個傢伙解釋清楚。
“媽,我已經徹底習慣燕北大學生活了,你是不知道這裡的人多友善!不但給我安排了一個專門的單間,田導還說了,讓全燕北的數學教授都來培養我。對了,我今天還碰到一個師兄,人又好又可愛,臨走還說我對他而言,就像空氣一樣重要。”
喬曦回話得很快:“嗯?別的我還能理解,但爲什麼你的師兄會覺得你對他像空氣一樣重要?你確定這個師兄他正常嗎?”
喬喻有些懵,他不過是對陳卓陽的話稍微進行了些藝術加工而已,喬曦的理解能力很強也就罷了,但怎麼還能跑這麼偏呢?!
“媽,你搞錯了!他這個表達是在肯定我的數學才華!因爲我幾句話就讓他意識到我對於世界數學界有多重要,他希望未來能得到我的指導,所以才這麼說的。”
“哦,這樣啊。你適應了就好,不過男孩子在外面也要記得保護好自己。”
“這裡可是燕北大學,你知道門口保安有多嚴格嘛?說出來嚇死你!”
“行吧,反正你照顧好自己,少算計別人。燕北大學的保安有多嚴格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裡面都是特別聰明的人。耍小聰明只會招人嫌。”
“放心吧,小聰明是小學時候用的,在大學裡我只會用大智慧征服他們!”
“好,你加油!對了,昨天你大表哥,不知道從哪聽說了你的消息,知道你去燕北大學了,打電話問起你。還問你暑假有沒有空,他想帶他兒子去燕北大學感受一下那種氛圍。”
這話題轉的有些生硬了,好在喬喻很習慣喬曦這種聊天方式,立刻便回了句:“他想的可真美啊!我暑假不回家的?”
“嗯,我也這麼跟他說的。只是提前提醒你一聲,以後少在網上嘚瑟。”
喬喻不屑的說道:“不是,這不是我嘚瑟,是人家記者要報導我啊,我也沒辦法的。未來的大數學家,華夏的希望之星,想低調很難的。
再說,我偏就喜歡看他們見我發達了,又撈不到好處,只能背後說我壞話的樣子。所以我必須嘚瑟啊!”
“嗯,好像也有道理。可可今天也是這麼說的,她還說如果你大表哥敢道德綁架你,她負責幫咱家罵暈他。”
喬喻:“她哪裡會罵人?翻來覆去就那麼幾句,算了,我先睡了,明天還要參加講座。”
喬曦:“哦,晚安,兒子。”
喬喻:“晚安,媽!”
放下手機,喬喻站起來,拿起了刷牙缸跟毛巾,打算去洗漱然後睡覺。
但走到門口剛握住門把手突然改了主意。
媽的,他都這麼優秀了,以至於天天被異性惦記着,都想幫他罵人了,所以還這麼注意個人衛生幹嘛?
算了,直接睡吧,大冬天晚上京城室外還怪冷的……
於是心安理得的把洗漱用品又放了回去,直接跳到了牀上,睡覺!
……
第二天的講座時間是早上九點到十一點,兩個小時。
喬喻又找回了他良好的習慣,早上六點半就從牀上爬了起來。
晚上可以隨意,早上還是要把自己打理一下的。畢竟是人生第一次參加講座,喬喻出門洗漱的時候,專門拿上了還塞在箱子裡的洗面奶。
這玩意兒一瓶喬喻能用一年多,倒不是他有多節省,只是除非重要的日子,根本不用。
事實證明,冷水洗臉洗漱雖然第一下的確很痛苦,但被凍得那一哆嗦,通體舒泰,只覺得神清氣爽。
尤其是那張用了洗面奶的感覺繃得緊緊的,乾爽而舒適。
洗漱完之後,喬喻又在屋外做了一套廣播體操,全身都活動開之後,回屋,坐到了桌前,把昨天他思考的那些內容在腦子裡過了一遍,然後又拿了幾張稿紙,把他昨天寫出的東西全部翻譯成英文。
沒辦法,紐約大學的教授來研究中心搞講座,喬喻覺得還是應該默認對方是不懂中文的,畢竟中文這玩意兒的確不太好學。尤其是對於老外來說。
他拿着一迭寫滿了中文的稿紙去請教對方,多少顯得有些強人所難。
八點半,老薛準時來到喬喻的臨時宿舍。 “這麼早啊,薛老師。”
“九點講座就開始,現在八點半,很早?”
“講座不是就在研究中心裡嗎?不是走幾步就到了嗎?”
老薛無語,看着喬喻問道:“所以你打算跟做講座的教授一起進去,對吧?人家教授都會提前到休息室裡等着講座開始,你不能在會議室裡等一會?”
好吧,考慮喬喻才十五歲,想的沒那麼周到也可以理解,薛鬆在心裡提醒着自己。
其實也不怪他總是對喬喻要求嚴格,只是很多時候喬喻的表現,讓他會下意識的忽略這傢伙的年紀。
“哦,也對,那您等等啊,我把今天要用的東西準備一下。”
說完,喬喻手腳麻利的開始收拾剛剛纔用英文梳理好的猜想,得按順序放好。放錯了,他怕其他人不能理解他當時的思路。說實話,只是過了一個晚上,剛剛翻譯的時候,他都覺得昨天晚上可能大腦有點過於亢奮了。
想出來的這些東西有種說不出的凌亂之美。
“帶個筆記本跟筆不就好了,你還要準備什麼?等等,這是什麼。”薛鬆很敏銳的發現了喬喻那些密密麻麻的稿紙。
“這是我昨天看過羅伯特教授論文後的思考,打算等會去跟教授討論,說不定我們能把這個問題往前推進一大步!”喬喻自信滿滿的說道。
“給我先看看。”薛鬆狐疑的看了眼喬喻,說實話,他依然不太相信喬喻不過是看一下午論文便又對這個研究方向有了什麼新的感悟,但喬喻已經很多次證明過自己,總不能把話說死。
“好,您從頭看啊,不然會亂。”
接過喬喻遞來的草稿,尤其是第一個關於常數C的命題,薛鬆便忍不住驚訝的擡頭看了眼喬喻,不是吧?這也太逆天了?!
立刻收回目光,繼續看下去,然後看到後面跟着的那個大大的問號,心緒才平靜下來。
哦,只是提出一個想法而已……把他嚇了一跳。
然後面不改色的把喬喻的想法快速瀏覽了一遍,薛鬆一臉茫然。
他剛剛看的都是些什麼?說實話,他能大概理清喬喻的思路,畢竟他就是研究丟番圖方程的,但這種方法……
默默的把稿紙重新整理好,遞給了喬喻,然後用盡量平緩的語氣說道:“走吧。”
“好嘞。”喬喻拿好東西跟着薛鬆走出門,前往講座會議室的路上,喬喻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問道:“薛老師,我的想法是不是不對?怎麼感覺你看過之後怪怪的?”
薛鬆深吸了口氣,斟酌了半晌纔開口答道:“我不好說是對還是不對,因爲我不知道你這是不是在把相關問題進一步複雜化。畢竟我沒有深入研究過,彼得·舒爾茨教授的那些成果。”
“嗯?複雜化是什麼意思?”喬喻虛心的求教道。
薛鬆思考了片刻,答道:“你昨天看了羅伯特教授的論文應該知道,我們做類似的研究主要基於經典數論、代數數論的方法跟工具。比如經典工具的使用主要是類域論、圓域、單位羣理論等等。
哪怕是涉及到一些現代的工具,也就是橢圓曲線理論、模形式這些,總之這一類的工具已經涵蓋了類似問題的關鍵思想,所以並不會去依賴彼得·舒爾茨的理論。
同理研究素數分佈、同餘理論、二次型、代數數域上的整數環等等這些問題時,彼得·舒爾茨的理論也是非必要的。就像經典費馬大定理的證明,在維爾斯的工作之前,主要依賴橢圓曲線、模形式和李奇羣理論的基本概念。
所以你做的這個事情,怎麼說呢,姑且不論是否能成功,當然我也無法判斷能不能成功,但可以肯定的是,其證明過程會極其複雜,我都不知道真成功了是好事還是壞事。”
喬喻眨了眨眼,問道:“成功了爲什麼還會是壞事?更先進的數學工具被創造出來,不就是要用的嗎?”
薛鬆看了喬喻一眼,沒什麼表情的說道:“因爲那意味着未來做這類研究,舒爾茨的這套理論可能會變得不可或缺,但要完全理解他的理論很難,也就是說研究相關問題的門檻在我們這一代就要被再次拔高了。”
喬喻恍然,說道:“哦!我懂了,也就是說如果我成功了的話,您以後說不定也要去從頭開始學習彼得·舒爾茨的理論了,對吧?”
薛鬆瞥了喬喻一眼,懶得搭話,這孩子越來越過分了。
可喬喻明顯卻更興奮了,信誓旦旦的說道:“不是,薛老師,你不能拒絕新的東西啊!咱們只有先把人家的東西都研究透了,才能在他們的基礎上搞出更新的東西來。如果我成功了,您想要學這個,我可以教您啊!就跟您指點我一樣,我不收費的!”
明顯,薛教授並不是很領情,直接呵斥了句:“你閉嘴!”
喬喻有些委屈,但的確也不好意思再說話了。
不過腦子裡卻想到了昨天導師說的那位陳師兄研究的課題。
老薛已經是教授了,他不好學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但陳師兄就不一樣了。如果他能照葫蘆畫瓢找到一套方法,來解決陳師兄研究的問題,那豈不是說師兄在畢業前,也得重新學習彼得·舒爾茨那套理論?
聽老薛說,這套理論這麼先進,想必超有才華的陳師兄肯定會感激他的吧?
不過他得加快速度,不然如果等到陳師兄博士順利畢業找到工作了,萬一到時候不肯接受這麼先進的理念怎麼辦?那他這一片真心豈不是都錯付給了狗?
帶着喬喻走上樓梯,發現這小子真的一直不吭聲了,薛鬆突然有些後悔。
話說剛剛是不是對這孩子太過嚴厲了?萬一打擊到他的積極性就不好了。
雖然這小子說話很氣人,但起碼有些話的確沒說錯。如果更先進的工具能夠解決問題,那肯定還是要學的,不然只會被人越甩越遠。而且……才十五歲啊!正是飛揚跳脫的年紀。
只是薛鬆又不太好意思直接道歉,只能沉聲問了句:“你想什麼呢?”
“報告薛教授,我在想陳師兄什麼時候能博士畢業。”喬喻下意識的開口答道。
“你關心陳師兄什麼時候畢業幹嘛?”薛鬆皺着眉頭問道,這就很莫名其妙了。
“額……”喬喻有些猶豫,雖然他是打心底爲了師兄好,但剛剛老薛那態度,讓他有些不太拿得準老薛能否體會他對師兄的一片苦心。
“這很難回答?”薛鬆忍不住又問了句。
喬喻連忙搖了搖頭答道:“沒有啊,我就是在想一法通百法通嘛,如果我還能用這套理論把曲面、流形這些東西套進去,爲師兄創造出更多的工具解決問題,他畢業會不會更容易點。”
薛鬆張了張嘴,什麼話都懶得說了。
必須得承認,剛剛他白擔心了。這小子的積極性沒那麼容易被打擊。
不管了,反正是田先生收的學生……
這一刻,薛鬆甚至有些慶幸,當初沒有動心思把這小子騙到自己門下,不然他接下來的人生大概會活得很累。真的,熟悉了之後薛鬆已經不敢去揣測喬喻那小腦袋瓜子裡每天到底在想些什麼。
他甚至想找喬喻要蘭傑的聯繫方式,問問那位高中老師平時是怎麼跟喬喻打交道的。
“那個薛老師,您覺得……”
“別廢話了,就這間會議室,跟我進去吧。”
喬喻揹着偷偷吐了吐舌頭,哎,老薛古板起來,一點都不愛了。
……
今天的講座被安排在一箇中型會議室。
一進門就能看到主席臺中間是一塊黑板,兩邊各有一塊屏幕。
此時喬喻心心念唸的陳師兄已經在主席臺上調試着設備,大概是爲了保證等會講座開始的時候,羅伯特教授的PPT,能夠正常投影在屏幕上。
這讓喬喻有些感慨。
他懷疑彼得·舒爾茨飛快的拿到碩士跟博士文憑,大概就是爲了不用幹活。
轉過頭看向主席臺下面的位置,喬喻大概數了下,大概能坐五十來人的樣子,不過除了第一排的位置擺了一排桌子外,後面的位置都只有凳子。
讓他意外的是他跟老薛竟然來的並不是最早的,此時會議室裡竟然已經坐了三十多人。
除了第一排的位置空着之外,後面剩下的位置似乎已經不多了。
平時也不知道這些人都藏哪兒,反正這兩天喬喻感覺自己沒碰到過幾個人。
讓他更意外的是竟然看到了三位師姐。
喬喻差點沒忍住拿出手機拍張照片給蘭傑看看……
誰說數學院沒有女生來着?老好人肯定是以偏概全了。
參加個數學講座隨隨便便就能看到三位師姐,這足以說明老好人讀書時候看不到女生,並不是數學的問題,而是學校的問題。雙旦大學必須檢討了……
喬喻跟老薛也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尤其是喬喻。
大概這些傢伙也沒想到會有他這麼年輕的大學生來參加講座吧?喬喻心裡想着,然後邁步朝着會議室後排走去。
沒辦法,在鐵一中的時候,他已經習慣了坐在教室最後排,老師不太關注的位置,結果被薛鬆一把拽住。
“你往哪跑?我們的座位在那兒,右邊!”
“啊?”喬喻愣了愣,然後乖乖的跟着薛鬆坐到了第一排最右邊的位置上。
嗯,前面有桌子還是挺好的,倒不是爲了上面擺的礦泉水,主要是能更方便做記錄。
喬喻沒帶筆記本電腦,只帶了12塊一本的那種只能用來做筆記的正經筆記本跟一隻水性筆,跟他總結數學思想用的五張A4稿紙。
聽講座嘛,主要還是要用腦的。
喬喻坐在那裡的時候,不時的還有人進來,薛老師說的沒錯,喬喻觀察到,到了8點55分,整個會議室基本已經坐滿了,甚至還有人站在過道上。
也包括第一排位置。
每個人進來都會有意無意的看他一眼,還有教授過來跟老薛打招呼,順便跟他搭兩句話。
陳師兄也已經完成了講座前的調試,然後坐到了第一排靠中間些的一個位置,跟他和老薛的位置中間隔了個過道,不過把靠近老薛那個位置留了出來。
喬喻看到陳師兄走下來的時候,專門看向了他,四目相對時,喬喻也回以善意的微笑,果然師兄是真的把他當成空氣一樣重要了。
講座時間到,田導陪着那位羅伯特教授一起走進會議室。
兩人一起走到主席臺上,然後田導先拿起了麥克風。
“大家好,今天我們燕北國際數學研究中心非常榮幸地邀請到了來自紐約大學的羅伯特·格林教授來爲大家做這場講座。他是數論領域的傑出學者,特別是在關於代數幾何和有理數點分佈問題的研究上取得了諸多突破。
今天,他將爲我們帶來一場關於特殊曲線有理數點上界的精確估計方法的講座。這個問題不僅在數論中佔有重要地位,也與許多其他數學分支有着密切的聯繫。接下來,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羅伯特教授!”
說完,在臺下的掌聲中,田導走下主席臺,坐到了陳卓陽旁邊,把主席臺留給了臺上的羅伯特教授。
此時羅伯特·格林在向臺下致意之後,也已經坐到了主席臺上的位置上,試了試麥克風後,用流利的英文說道:“感謝田教授的介紹,也感謝大家的到來。
今天我將與大家分享我和我的團隊在一類特殊曲線有理數點上界進去估計方法上的最新成果。這個問題在現代數論中一直是個非常重要的課題,尤其是在理解曲線的性質方面有着深遠的影響,我希望……”
一直坐那裡穩如泰山的薛鬆,趁着臺上羅伯特·格林還在做開篇介紹的時候,毫不客氣的拿起了喬喻準備好的提問內容,遞給了跟他只有一條過道之隔的田言真。
喬喻都還沒反應過來,面前擺着的東西就少了一半。
好吧,誰是老師誰有理。
喬喻側頭看了眼不遠處的田導,然後老老實實的看向主席臺上的教授,聽起了報告。
好在這位羅伯特教授的前面沒什麼營養的部分已經介紹完了,開始進入正題,PPT也直接展示了第一個例題。
“我們先從一個熟悉的問題出發,即 Mordell曲線,這是形如 y^2 = x^3 + k的橢圓曲線,其中k是一個常數。根據 Faltings定理,我們知道,對於一個虧格 g≥2的非奇異代數曲線,只有有限多個有理數點。
雖然這給出了有理點數量的有限性,但並未提供精確的上界。在最近的研究中,我們通過結合Galois表示、Chabauty方法以及Coleman積分,進一步優化了對某些特定類曲線,如超橢圓曲線和一些低虧格的曲線上有理點數量的估計……”
喬喻聽得很仔細,然後大概明白了這位大佬近期的成果是直接將有理點數量的上界從經典的 O(d^2)改進爲 O(d \log d),其中d代表曲線的次數。
對於喬喻這個剛剛半隻腳踏進數學界的新人而言,這算不算數學界很大的進步,他也不太清楚。
不過喬喻能看出在介紹這個最新成果時,主席臺上這位教授明顯很得意。
以己度人,這大概說明起碼在這個領域,這個成果應該很厲害吧?不然得意個什麼勁兒?就好像他這種數學菜鳥現在都懶得在朋友羣裡爲之前發的一篇論文炫耀了,因爲現在回頭看,感覺那篇論文的確沒什麼厲害的。
所以如果這個成果什麼都不是,羅伯特教授應該也沒那個興趣在他們這些人面前得意纔對。
雖然喬喻聽講座很仔細,但眼角餘光其實一直也在注意着自家導師那邊。
果然自家田導只是出於禮貌到場。
人來了,但心卻沒來,正拿着他的手稿看的津津有味。
看這架勢,喬喻懷疑田導也就是今天出於禮貌來一趟,明天的講座壓根不會到場。
等等,田導那裡有動靜了,喬喻看到田導找身邊的陳師兄要了一支筆,然後在他的手稿上面寫了一行字。
看到田導擱筆之後,喬喻立刻正襟危坐,目不斜視的看向臺上的羅伯特教授,果不其然,眼角餘光便看到田導很自然的看向他這邊,把手稿又遞給了老薛。
老薛看了眼手稿上的字跡,然後隨手又放到了桌面上,並沒有驚動貌似正在全神貫注聽講座的喬喻。
但對於一直眼觀六路的喬喻來說,這顯然困擾不到他。
上面寫了些什麼他已經看得清清楚楚。
“下午3點-3點45,P2會議室召開一場小型交流會,可邀請羅伯特博士一起探討論證其可行性。”
看吧,他一直說自家田導是真的慧眼如炬……
事實證明的確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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