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靈珊聽見令狐沖叫自己‘好妹子’,這稱呼與小師妹可是大大不同,心中實是歡喜無限。她與令狐沖從小青梅竹馬,自知令狐沖對她的愛戀呵護,年歲漸長後,情竇已開,朦朦朧朧的少女心思中,也着實盼望令狐沖能對她更親熱些。只是令狐沖對她卻是逾愛逾敬,簡直把她當成心中的聖女一般不敢褻瀆,嶽靈珊縱然有親近愛郎的念頭,又怎能說得出口?
今日聽到這一向木頭般的大師哥居然脫口叫了一聲好妹子,從未品嚐箇中滋味的嶽靈珊已是春心蕩粒,好不容易又羞又喜地鼓足勇氣告訴他自己喜歡他這樣稱呼自己,已是對自己情意極明顯的表白了,不料卻被旁人聽了去,芳心中不禁羞憤難當,暈生雙頰。
吳天德從樹後拐出來,恰看到嶽靈珊滿面嬌羞不勝的姿態,粉面豔若桃花,雖然年紀尚幼,自有一種天生的女人味道,看得吳天德也不禁怦然心動。這女孩兒並不十分美麗,可是那種味道可是萬中無一呀,天生媚骨就是形容這種女人了吧?
可惜紅顏薄命,要不是自己橫插一槓子,這麼有味道的小女人早晚香消玉殞。決心做一回愛情啓蒙專家的吳天德瞧着嶽靈珊,眼睛裡可是紅心亂冒了,令狐沖見這個蒙面人走出來也不說話,只顧看着小師妹打量,心中不由有氣,怒道:“你是什麼人?華山哪有令狐鋒這號人物?”
吳天德哈哈一笑道:“青城派有‘英雄豪傑’,青城四英。華山派有‘衝鋒陷陣’華山四愣。你是大哥,打架哥哥你來,我是小弟,泡妞弟弟我上!……”令狐沖聽他說得不像話,勃然大怒,斥道:“華山沒有你這號人物,滿嘴胡言亂語,看劍!”
吳天德見他一劍刺來,聲勢頗大,卻不兇險,暗暗佩服他宅心仁厚,明明氣惱得很,可是出招卻仍頗有分寸。當下借勢倒縱,躍到嶽靈珊面前,這一下動作十分快速,先是後退,腳尖甫一點地,已斜斜掠至,嶽靈珊吃了一驚,手中劍剛剛擡起,只覺手腕一麻,劍被吳天德脫手奪去,緊跟着被點了穴道。
吳天德跟曲非煙學了幾手粗淺的點穴功夫,今日大開利市,卻是用在華山掌門的獨生女兒身上,用來幫兄弟泡馬子。
吳天德奪劍在手,哈哈笑道:“令狐沖追女人拖泥帶水,叫我這做兄弟的看得實在生氣,常言道打仗親兄弟,今日不如就由我令狐鋒來替你追吧。兄弟如手足,我是左手,你是右手,這鮮花兒麼,拿在哪隻手上不是一樣?如果兄弟不行,再找個令狐陷、令狐陣來,前僕而繼,死而後已,寧在花下死,做鬼也風流,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常在河邊走……”
他口中胡說八道,手上劍已和令狐沖叮叮噹噹交手七十多招,嶽靈珊立在他身後,人被點了穴道,漲紅着臉動彈不得。令狐沖攻了一陣,忽地收劍後退,驚道:“衡山劍法?你……你是莫大先生麼?”
吳天德哈哈笑道:“若是再過個三五十年,小弟也勉強可以稱得上大先生了。”令狐沖看他雖以巾蒙面,但眼眸明亮、額頭不見一點皺紋,雖然自己未見過莫大先生,以他的年紀也絕不可能是莫大先生。只是衡山本來人材凋零,若不是莫大,天下間有何人可以使出如此奇妙的衡山劍法?
原來吳天德並不懂劍術,現在現學現賣,用的正是山洞之中衡山派的‘百變千幻衡山雲霧十三式’,他用來雖然生澀,那招式卻端得奇妙,吳天德不禁暗暗後悔,早知道會遇上令狐沖,不如先瞧瞧華山劍法,學了那魔教長老破解華山劍法的法子,令狐沖可是招招受制,那就更爽了。
饒是如此,畢竟吳天德功力精湛,雙劍相碰,那道古怪的真氣絞得令狐沖手中劍幾欲脫手,衡山劍術本以奇幻著稱,吳天德所使劍法又有許多衡山派失傳的劍招,令狐沖如何是他對手,再斗數招,令狐沖手中長劍“嗆啷”一聲,被吳天德絞得飛上半天。
吳天德笑道:“令狐鋒勝第一場,賞美人兒香吻一個……”說着飛身躍回嶽靈珊身前,令狐沖只見吳天德雙手捧住嶽靈珊臉頰,“啵”地親了一口,不禁牙眥目裂,拾回長劍,飛身又上,腦中亂哄哄地只是想:“小師妹被他凌辱了,我一定要殺了這淫賊,這樣才能挽回小師妹的顏面……”他生怕對上小師妹目光,更令她難堪,是以雙目只是盯着吳天德,運劍如風,招招拼命。
嶽靈珊滿臉驚訝之色,雖身不能對、口不能言,但是那雙眼睛卻一直隨着吳天德的身子打轉兒。原來吳天德轉身過來,做出捧着她臉頰親吻的樣子,卻是在自己手背上狠狠親了一口,嶽靈珊原只當要受他凌辱,卻不料他竟做出這般舉動,一雙眸子一對上他那雙促狹的眼神,心中已經有些瞭然這莫名其妙的高手只是戲耍自己二人而已。
令狐沖可不知就裡,拼了命的向吳天德攻擊,氣勢雖然大盛,劍招之中破綻也是越來越多,未過幾合,又被擊落長劍,吳天德笑道:“華山劍法,不過如此。好妹子,令狐鋒來也……”跳到嶽靈珊身邊,依樣畫葫蘆,又在自己手背上狠狠親了一口,嶽靈珊心中好笑,不知他到底要玩出什麼花樣來,令狐沖怒吼一聲,也不撿劍,赤手空拳地撲了過來。
吳天德笑嘻嘻扔了長劍,以一雙肉掌迎對。這一來,令狐沖身上可是捱了不少拳腳,吳天德雖然暗施巧勁兒,令狐沖沒受什麼傷害,可是鼻青臉腫自是難免。
嶽靈珊剛剛還覺着好玩兒,可是眼看大師哥瘋虎一般不斷跌倒,不斷爬起撲上,渾身泥土,蒙面人偌大的拳頭打在身上也不知有多麼痛疼,眼中漸漸噙滿晶瑩的淚珠兒,大師兄爲自己如此拼命,又是貼心,又是感動,恨不得立刻身子能動,去救了大師哥下來。
也不知鬥了多久,令狐沖趴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但他雙手撐着身子,呼呼喘氣,仍狠狠盯着吳天德。吳天德笑嘻嘻地道:“這一局可是完勝。令狐鋒要與小師妹洞房花燭去了,大師哥就在這兒好生歇着吧。”
令狐沖見他走向嶽靈珊,嘶啞着嗓子叫道:“不要……放過小師妹,否則……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令狐沖也決不會放過你。”
吳天德笑嘻嘻地道:“她是你的小師妹,現在卻是我的好妹子,等我做了你的妹婿,我洗淨了脖子叫你砍,只怕你也下不去手了。不然豈不是叫小師妹守了活寡?”
令狐沖氣極,手指顫抖着指着吳天德,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吳天德眼珠兒一轉,又道:“不過……要是小師妹是你的好妹子,那兄弟倒是不便奪人所愛了,可惜……名花無主,不採忒也可惜了。”
令狐沖看他走向嶽靈珊,心中一急,脫口叫道:“你不能碰她,小師妹是我的……我的……”
吳天德停住腳步,回頭笑道:“是你的什麼?兄弟可是聽得不怎麼明白了。”嶽靈珊一雙俏目也盯着令狐沖,只盼從他嘴裡能聽到自己期盼已久的那句話,可惜二人等了半晌,令狐沖卻嚅嚅着不敢說出口來,心中只是想:我若如此唐突,小師妹會不會怪我?
吳天德看看他沒有動靜,心想,看來還要再下猛藥,走過去將嶽靈珊打橫兒抱了起來,笑道:“此處風景秀麗,兄弟要和娘子覓一處洞天福地成親去了,大師哥再見。”
令狐沖眼看着他抱着嶽靈珊一步步走開,忍不住急叫道:“小師妹是我一生最愛的人,你放開她!”
吳天德瞧瞧手中抱着的嶽靈珊,只見她緊閉着雙目,臉色紅紅的,說不出的好看,哈哈一笑,將她放回地上,吳天德道:“你師父是你最愛的人,師孃是你最愛的人,連師兄師弟也是你愛的人,小師妹是你最愛的什麼人?”
令狐沖咬了咬牙,也不敢去看嶽靈珊臉色,說道:“是……我最愛的女人……”話一出口,心中如釋重負,心中只是想:但願這人信守諾言,只要他放了小師妹,若是師妹怪我,我便要她一劍殺了我便是。
吳天德笑道:“那可不好意思了,若是令狐沖的女人,我令狐鋒自然不便橫刀奪愛了,只是……你總得證明給我看纔是。”
令狐沖怔怔地道:“證明什麼?怎麼證明?”
吳天德走遠兩步,道:“你若當着我面去親一親小師妹,我便信了你的話,如若不然,今日我便和小師妹成親洞房,做了你的便宜妹夫。”
令狐沖一句“最愛的女人”弄得嶽靈珊心中暈陶陶地,此刻聽了他這話,禁不住想:大師哥會來親我麼?他膽子小得很,連拉拉我的手都不敢,他敢親我麼?如果……如果他親了自己,我怎麼辦?我是瞪他一眼,還是閉着眼不看他?如果做出不高興的樣子,會不會讓他以爲我嫌棄他?可是若是很開心的樣子,大師哥會不會認爲我太輕浮?我是說句不要,還是一言不發?
嶽靈珊小腦袋瓜裡胡思亂想着,令狐沖卻漲紅着臉不敢向前,逡巡半晌,吳天德嘖嘖嘆道:“大師哥想來是嫌棄小師妹被我親過,不再想要她了,既然如此,還是做我的大舅哥吧。”
令狐沖見他又要抱嶽靈珊離開,把心一橫,急忙衝過來道:“不要走,你……你說話要算數,若是言而無信,一定天打雷劈,死無葬身……”說到這裡已走到嶽靈珊面前,看見她一雙亮晶晶的眸子,魂兒整個都陷了進去,望着小師妹竟然半天沒有說話。
吳天德在一旁急得握緊雙拳,心中急道:親呀,快親呀,唉,可惜那麼誘人的小嘴兒,要再不親,不如哥哥我替你受累了吧。
過了半晌,令狐沖才慢慢靠近嶽靈珊,低聲道:“是大師哥沒用,小師妹,你若是心中不忿,待救了你離開,你就打死大師哥出氣吧……”說着緊閉雙眼,抿住嘴脣,雙膝顫抖着將緊閉的嘴脣貼到小師妹那柔軟的小嘴上,頓時只覺得腦中轟地一聲,似乎身子都爆炸了開來,飄得滿天滿地都是,一時不知身在何處了。
嶽靈珊瞪大了雙眼,卻什麼也看不到,腦中一片空白,雙脣觸電般麻木得沒了感覺,只覺得令狐沖急促的鼻息噴在自己臉上,心中胡亂想道:他親我了,大師哥正在親我……
吳天德歪着腦袋,左瞧瞧,右瞧瞧,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他奶奶的,這對活寶兒還真是天下無雙,男的緊閉雙眼,緊張得臉都白了,女的倒大睜着妙目,也不知是不是看成了對眼兒。這令狐沖平時英雄灑脫,一見了女人真是沒用,本來就是小白臉,現在臉色更白了,不知道是不是血液都衝到下肢去製造擎天一柱了。
吳天德心中好笑,手中一枚石子卻曲指一彈,打在嶽靈珊身上。嶽靈珊穴道一解,身子不由一震,令狐沖感到師妹動了一下,急忙站直了身子,四目相望,登時都紅了臉,身子軟綿綿的沒有一絲力氣,心中卻暖洋洋的如沐陽光。
兩人就這麼望着,又是歡喜又是害羞,又有些莫名的慌亂,全然忘了身旁的吳天德,過了半晌,嶽靈珊忽然開口道:“他……那個人,沒有親我。”
嶽靈珊一張嘴,令狐沖只當她要責罵自己,想不到開口第一句話卻是說的這個。嶽靈珊剛剛想了那麼多應該怎麼矜持得體,莫叫大師哥看輕了自己,可是乍一開口,脫口而出說的卻是這句話,彷彿生怕大師哥真的以爲自己被人佔了便宜,因此急着辯解似的,這一句話出口,兩個人都愣在那裡,緊接着嶽靈珊臉色通紅,羞不可抑地掩住了面孔。
令狐沖聽她這麼說,略一愣怔,已知她的情意,忍不住歡喜得一顆心沸騰了一般,擡頭去看那位揍了自己一頓的蒙面令狐鋒,空山杳杳,鳥兒嘰喳,哪裡還有他的蹤影。
紅日西斜,玉女峰下,兩個人兒彼此對視良久,終於腆然一笑,兩道人影兒漸漸合成一個……
吳天德一時興起,促成這一對有情人邁出這突破性的一步,心中歡喜,想來經過今日,兩人終能敞開胸懷,從此郎情蜜意了。今日行此一善,也算功德一件。只是……唉!怎麼一想起那小姑娘的俏模樣,心裡頭酸酸的有點兒不捨哩?
密林深處,一個青袍老人淡淡一笑,也揹負雙手,飄然而去,口中淡淡地道:“這個小子促成人家姻緣,用的法子倒是巧妙,如此不拘小節,有趣,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