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以誠手指輕敲桌面,嘴角微微揚起。
“說曹操,曹操就到,還真不禁唸叨!”
無名則皺了皺眉,旋即出言讓掌櫃的進門,卻見他身後還跟着一名店裡的夥計。
入得屋中,夥計突然“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此人名叫孟忍,三十多歲的樣子,與雄霸實有殺父之仇。
眼見仇人自己送上門來,且已身負重傷,他忍不住殺心暗起,適才端着一盆熱水,暗藏匕首準備去刺殺雄霸。
但最後卻被掌櫃的給攔了下來,連拉帶拽的將他從雄霸的房間推了出去,並帶到了無名的居處。
無名苦口婆心道:“孟忍,大家隱居在此,爲的就是要過平靜的生活。
若因你一時衝動而敗露了身份,屆時麻煩就會接踵而至,大家將再無寧日,希望你能忍耐一下。”
在這中華閣中,從掌櫃的到跑堂的夥計,其實都不是普通人。
他們曾經也都是武林中小有名氣的高手,只是厭倦了江湖紛爭,或者躲避恩怨仇殺,方纔選擇棲身在這裡,依附於無名的庇護之下。
“我明白!”
孟忍一個頭磕在了地上,短短三個字,卻透出了一股心灰意冷的悲涼。
他心知一切正如無名所說,要是店裡其餘人等知道了此事,也絕不會同意他貿然出手去報仇。
任以誠見狀不忍,寬慰道:“你也無需太過介懷,有些人註定已時日無多。
只是他也註定不能死在你的手裡,確實有些委屈你了。”
“多謝二老闆。”孟忍頓時眼前一亮,眉頭的鬱結也隨之舒展開來。
“老闆,那我們接下來要如何應對?”
掌櫃的臉上隱隱帶着憂色,實在是雄霸的身份非比尋常,稍有不慎,便會將中華閣牽連進去。
無名沉吟道:“先靜觀其變吧,轉告其他人,若當真有什麼差池,你們盡力而爲就好,以免造成傷亡。”
任以誠知道以無名的性格,斷不可能主動將雄霸趕出去,便也不去多言。
掌櫃的和孟忍應聲而去。
屋中的兩人再度看向了那張通緝令。
任以誠道:“以天下會目前的局勢,這應該是天池十二煞的手筆。
當日離開拜劍山莊後,他們在路上埋伏,反被我和聶風殺掉大半。
以至現在人手不足,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對付雄霸,便索性利誘那些江湖人士來借刀殺人。”
無名搖頭嘆道:“自古財帛動人心,看來中華閣是免不了這一戰了。”
翌日。
中華閣的生意一如往常的紅火,客人絡繹不絕。
但今天來的人卻有些不同,盡是些持刀佩劍的江湖人。
櫃檯裡。
老張滿臉無奈的翻着賬本,眼前這些人明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令他不由心生感慨,這消息傳的屬實夠快,纔不過一夜時間,就有這麼多人聞風而至了。
突然間,“咔嚓”一聲從二樓傳出。
就見兩扇房門當空砸下,雄霸隨之飛掠而出,神色凝重的落在大堂之中。
同時,另有四人緊跟在他身後躍下,持劍佔據四方,將雄霸包圍其中。
這四人皆是身着黑色勁裝,胸口的位置上還分別繡着梅、蘭、竹、菊。
掌櫃的早年也曾叱吒江湖,可謂見多識廣。
一眼就認出這四人乃是江湖中有名的‘天涯四君子’,他們不知何時,竟潛入了樓上。
店裡衆人見雄霸現身,當即扔下筷子,霍然而起。
一時間,刀劍出鞘之聲接連響起,鏗然迴盪在大堂裡,令殺氣陡增。
“枉你們號稱君子,居然爲了區區百萬兩暗中偷襲老夫,不怕傳揚出去讓人恥笑麼?”雄霸看着四人,又恨又怒。
雖然經過一晚的調息恢復了部分功力,但摩訶無量造成的傷勢又豈是那麼好療愈的,不然他也無需跟這四人廢話。
“對付別人或許會,但是對付你雄霸只是爲民除害罷了,今天就是你惡貫滿盈之日,受死吧。”
伴隨其中一人的厲喝聲,四柄劍同時出手,凌厲的劍勢立刻便將雄霸籠罩在內,相互配合之下,堪稱天衣無縫,沒有半分死角。
“三分歸元氣!”
雄霸目中兇光一閃,雙掌翻覆間,真氣猛然爆發而出。
轟!
四人的劍勢當即應聲而破,人也被震飛出去,砸落在地。
歸元氣勁更餘勢不衰,沛如浪潮翻涌擴散而出,使得其餘衆人一時也無法靠近。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雄霸縱有傷在身,也不是尋常高手能匹敵的。
“咳咳……”
雄霸強行催運真氣,臉色愈顯蒼白,眼見衆人不備,隨即一個閃身衝進了後堂。
少頃,他已來到了無名所居庭園的門口。
“雄幫主,本店若有怠慢之處還請多包涵,惟此處乃屬禁地,煩請自重摺回。”
掌櫃的忽然帶領九名夥計躍身而出,攔在了庭園入口之前,好言相勸。
雄霸何等眼力,登時便看出了端倪。
萬沒料到這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客棧中,竟然隱藏着這麼多高手。
掌櫃的繼續道:“雄幫主,本店實不願多惹是非,此處再入也是窮途,你還是另謀生路吧。”
可不等雄霸應聲,就聽身後一聲爆喝傳來。
“不必了,他已經無路可走了。”
雄霸回頭看去,赫見天涯四君子已連同那幫江湖人士追殺而至。
這幫人不由分說便即出手,竟將掌櫃的等人也圍進了戰圈,爲了那百萬兩的賞金,就算牽連無辜他們也在所不惜。
但這些隱居在中華閣中的人,無一是易與之輩,雙方糾纏在一起,雖是以少對多,卻也遊刃有餘。
後院在兵刃交擊聲中,變得混亂非常。
雄霸眼見敵人受阻,一咬牙趁亂闖進了庭園。
他要賭一賭,這能讓掌櫃的如此在意的地方會是一條活路,可以絕處逢生。
踏入院中,雄霸遠遠看到了懸空小樓,裡面還傳出了陣陣二胡聲。
悽哀的曲調,讓他頓生無盡蒼涼之感。
樂聲低迴落寞,似對世情有無限感嘆,更似是聲聲反問……
雄霸的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了過往的回憶。
想到自己窮盡畢生精力去追求霸業和權利,曾經是何等的風光不可一世,可到頭來卻落得如斯境地,究竟是何苦來哉?
思索間,雄霸已不知不覺的登上了二樓,房門自行打開,接着他就看到了一個此刻絕不該,也絕不想看到的人,登時臉色大變。
“雄幫主,久違了。”任以誠笑眯眯的打起了招呼。
雄霸苦笑道:“竟然是你,看來真是天亡我也!”
任以誠莞爾道:“雄幫主不必擔心,你我之間的恩怨就只有那一場決鬥,勝負既分,別的也就無關緊要了。”
雄霸聞言,看對方神情不似作僞,終於鬆了口氣。
樂聲仍在繼續。
雄霸也終於從見到任以誠的震驚中反應過來,循着聲音看到了無名。
一見之下,頓覺眼前之人氣度非凡,全身上下散發着一股令人敬畏的英雄氣度,不由爲之折服。
“敢問閣下高姓大名?”
無名兀自拉着二胡,悠然沉醉的閉着眼睛道:“我已無名無姓,何必多問。”
任以誠在一旁見狀,心中默默一嘆,看來自己還有的學習啊!
瞅瞅人家這小架勢擺的,論格調,論風範,他終究是比無名差了那麼一籌。
“無名無姓?無名!你就是相傳在二十年前已辭世的武林神話,無名!”
雄霸先是一怔,隨即恍然大悟,滿目皆驚,一臉難以置信。
無名淡然一笑:“雄幫主,只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現在你可體會到高處之苦了?”
雄霸神情一震,這句話伴隨着樂聲,彷彿一道晴空霹靂擊在了他的心中。
他默然不語,屋中的樂聲則愈發的蕭索落寞起來,讓他情不自禁的捫心自問……
就連任以誠亦感心中莫名生出一絲惆悵,不由一陣錯愕,同時也發現了無名所奏樂聲的不簡單。
他竟然可以將自己的情緒寄於樂曲中,再以此來引導別人的情緒,乃至思想。
任以誠望着無名,目光閃動,暗忖道:“這天劍境界,太特孃的恐怖了!”
驀地,雄霸臉上浮現出了後悔之色,頹然坐倒在地。
無名緩緩道:“看來雄幫主已經想通了。”
雄霸搖頭道:“唉——!縱是想通了又如何,我已無回頭之路,外面那些人不會放過我的。”
無名一臉高深莫測的笑了笑。
“你若真的願意放下屠刀,也許還爲時不晚。”
這時,任以誠聽到外邊的打鬥聲已經停止,但園中卻又響起了嘈雜的腳步聲。
掌櫃的等人眼見雄霸進了庭園,想起無名的話,未免徒添傷亡,便無意繼續糾纏下去,在將敵人迫開後,紛紛抽身而退。
一衆江湖人士闖入園中,正欲進樓中搜查之際,就見雄霸自己走了出來。
“雄霸在此,老夫決定自今日起退出江湖,各位既然來了,正好替老夫做個見證。”
雄霸說完,深吸了一口氣,旋即猛然一掌拍在丹田之上,伴隨雙臂高舉而起,體內真氣如江河決堤般自透頂百匯穴涌出,直衝天際。
屋中。
任以誠正隔窗觀望,見此情形,倏爾心念一動,翻手拿出邪帝舍利,並運起吸功大法,真氣一吐,將舍利送上了半空。
須臾間,雄霸功力已流失殆盡。
沒了真氣的支撐,他彷彿被抽空了精氣神,連面容也變得蒼老不少。
“哼!誰管你自說自話,這江湖哪是你想退就能退的,你自廢武功更好,省得我們再多費氣力跟你動手。”
天涯四君子中的一人,臉上帶着得意的冷笑,說着便邁步而出,準備出手捉拿雄霸。
就在這時。
園中的二胡聲戛然而止,接着又緊隨而來了一陣笛聲。
不同於令人聞之哀嘆的二胡聲,笛聲清越悠揚,令人如沐春風,然則內中卻夾雜着雄渾內力。
園中衆人錯愕間,衝向雄霸的腳步已驟然而止。
這羣人良莠不齊,龍蛇混雜,武功自然高低不等。
笛聲方起,功力稍遜者立時心神搖盪,內息紊亂,如同驚駭海浪中的一葉扁舟,已然命在頃刻。
噗!
天涯四君子幾乎同時口噴鮮血。
他們先前硬受了雄霸的三分歸元氣,此刻受笛聲影響,傷勢變得更加嚴重。
四人對視一眼,心知此地暗藏高人,想殺雄霸已是無望,各自點了點頭,然後果斷轉身離去。
來人中以他們的武功最高,領頭的既然走了,剩下的自然更不敢再多留。
曲聲未及過半,園中就已恢復了平靜。
“承蒙兩位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盡。”雄霸躬身道謝。
任誰也無法想到,一代梟雄如今竟會如此謙卑恭順!
任以誠擺手道:“不必客氣,雄幫主好歹也曾是一方雄主,就算死也不該死在這幫烏合之衆的手裡。”
“少俠就不要再取笑老夫了,眼下老夫已無性命之危,但小女幽若至今仍在天下會,恐怕天池殺手會對她不利。”
雄霸自嘲一笑,旋即面露憂色,事到如今,他孑然一身,就只剩這麼一個親人了。
無名稍作沉吟,看向了任以誠。
“小兄弟,我本是已故之人,不便多在江湖走動,幽若姑娘就勞煩你辛苦一趟了。”
任以誠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冷笑道:“不是您老人家上次半路攔截我的時候了,懶就直說。”
他撇了撇嘴,接着道:“算了,誰讓我是有車一族呢,這次就好人做到底。
雄幫主,我和令嬡素不相識,麻煩你給我個信物以作憑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