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初。
燕王夫婦聽聞孫氏扼殺錢氏一事,先後趕到翡翠軒。
這個時辰本應萬籟俱寂,錢庶妃的院子卻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哭聲爭吵聲響成一片。段青絲壓抑着怒氣,舉步進了房,聲音不大,卻十分威嚴:“都給我閉嘴!”
秀目四下一掃,見幾個小丫環跪在錢氏牀邊抽泣,金珠正與櫻桃撕扯,一旁立着李庶妃和蘇淑人,其貼身丫環立在身後,孫庶妃則在更遠一些的地方,只盯着牀上已經被掐死的錢氏,不知在想些什麼。
衆姬妾一見王妃駕到,忙斂衽行禮,丫環跪地參拜。
“王妃萬福金安!”
段青絲叫了起,先是走到牀邊仔細瞧了瞧錢氏,轉身怒道:“逝者已矣,爾等居然就在亡者身旁聒噪吵鬧,成何體統?烏鳳,速去找鄭媽媽取冥服寢具紙錢香燭備用,再打發人去向劉管家報備錢庶妃的後事。”她伸手一指錢氏的幾個丫環,繼續發號施令,“你二人去廚下準備熱水,你去葳蕤院請陳側妃過來,剩下的丫環統統都給本王妃跪好,等查明錢氏的死因,再發落你們!其餘人等都隨本王妃出來,烏鸞,你守在錢氏房門口,沒有本王妃的准許,任何人都不得入內!”
趙致正好走到堂內,聽到他的小王妃安排諸事,頗有章法,不由得心中熨帖,他在主位坐了,擡眸看向她,估摸着是剛剛被強行叫醒過來主持大局,她的眼睛還溼漉漉的,神色間顯得有些小迷瞪,衆人見殿下也到了,忙上前行禮。
再過一陣,姜蘭和陳一錦兩位側妃也匆匆趕來,段青絲這纔開始問話。
金珠跪伏在青磚地上,抹淚哭道:
“回稟王妃娘娘,錢庶妃突然病倒,日落時分醒了,便囑咐奴婢請孫庶妃相見,才說了兩句,主子便被氣暈過去,醒來後只是垂淚,奴婢也沒什麼法子,只得小心伺候,到了亥時末,主子又打發奴婢再次去請孫庶妃,說是見最後一面。
孫庶妃來了之後,主子示意奴婢們都出去,她想和孫庶妃單獨說話,奴婢便和櫻桃以及其他丫環都守在門外,大約過了一盞茶功夫,孫庶妃出來,奴婢上前去瞧,才發現……主子已經……被孫庶妃掐死了。”
金珠邊傷心已極,邊哭邊說,雖然磕磕絆絆,倒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個八九不離十。
段青絲問道:“你們在門外一盞茶時間,是否聽到房內有什麼動靜?”
即使錢氏病重,被人扼殺時怎麼可能一點都不反抗?
金珠向左上角轉了轉眼珠,回憶片刻後埋首道:
“似乎有聽到細微的喘息及蹬牀板的聲音。”
衆人一聽,頓時面色有異,恍如大夢初醒,這種聲音,不就是錢氏在垂死掙扎麼?
段青絲將目光投向孫清芷主僕,問道:“孫庶妃,你有什麼話說?”
孫清芷啞口無言,金珠描述的事情經過是完完全全真實發生的,既未添油加醋也不隱瞞欺騙,只除了她掐死錢氏這一項,可是誰會信她?
她鄭重地跪倒,目光堅定,道:“回稟王妃,妾身沒有殺錢庶妃。”
蘇媚冷笑着道:“那可真是奇了,金珠出門之前,錢庶妃還好好的,再進去時便已死了,孫庶妃,你說人不是你殺的,難道是錢庶妃自己把自己給掐死了麼?”
“蘇淑人所言有理。”姜蘭搖了搖手中的宮紗團扇,睥睨着孫氏,附和道:“平常瞧着你倆情同姐妹,今日下午搜完院子,錢庶妃對你那一副恨不得殺之而後快的樣子,大家可是有目共睹的,必定是她發現了你的狐狸尾巴,姐妹之間相愛相殺呢,孫庶妃,你殺了錢庶妃,一點都不出奇,還有什麼好狡辯的呢?”
孫清芷冷冷地道:“錢庶妃明明是突然發狂胡亂打人,妾身只是剛好坐在她附近而被無辜連累罷了,上回蘇淑人被毒蛇咬傷,錢庶妃好心探病卻被她主僕挖苦嘲諷,還親自上手教訓了碧兒,照姜側妃所說,她二人不是更有嫌疑?否則,她怎麼會三更半夜好心來探望錢庶妃呢。”
姜蘭怒火直衝腦門,沉着臉斥責道:“一派胡言!你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殿下,府中發生命案,依妾身淺見,定要先將疑兇送至京兆府,好好拷問,以慰亡者在天之靈!”
孫清芷覺得冷汗直冒,僵直的脊背也有些微微顫抖,到底是誰設了這麼一個天衣無縫的局,來陷害她,叫她百口莫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該死的!
段青絲不理會姜氏與蘇氏,又問金珠道:
“你發現錢庶妃死了之後又是怎麼做的?”
“奴婢衝出房門,攔住正要離開的孫庶妃,剛說了兩句,李庶妃和蘇淑人便帶着補藥前來探病了,兩位主子還不信奴婢所說,怕是奴婢看岔了,便一同進去親自驗看無假,奴婢便和櫻桃理論起來。”
“你們伺候錢庶妃這幾個時辰中,牀邊是否一直有丫環在?”段青絲繼續問案。
“回王妃娘娘,奴婢只離開過三次,其中兩次是去請孫庶妃,一次是用晚膳,每次不會多於一盞茶時間,且奴婢離開時有安排小丫環服侍,房中一直有人在的。”金珠最後一句說得不是十分肯定,若王妃懷疑她們這些丫環伺候時偷懶耍奸導致主子被殺,那她們一個個都得去陪葬,只能一口咬定了孫庶妃殺人,她們纔有一線生機。
陳一錦的視線一直在孫氏主僕和金珠身上逡巡,發覺金珠每次講敘細節時,眼珠子都朝左上角轉,這是在回憶事實而不是編造謊話的下意識肢體語言,而孫氏主僕更多的是氣憤、迷惑,而不是親手殺人之後的害怕或慌亂。
她仔細想了想,當時房中只有孫氏與錢氏,符合刑偵劇情中“密室殺人”的條件,如果不是孫清芷所殺,那兇手就是當時還藏在屋內的第三人,可是,命案發生之後,現場已被破壞,因爲金珠帶着所有人一同進入房間,這個時候,真兇趁亂出來混在人羣之中就大功告成了。
爲了印證自己的猜想,她朝段青絲低語了一句,起身去了錢氏的房間,從門口看過去,牀帳仍舊半掩着,錢氏死得透透的,躺在一堆被褥之中,走到牀邊,她揭起牀幔一看,牀底下空間挺大,打掃得也非常乾淨,藏一個人完全不是問題。
問題是,殺錢氏的到底是誰呢?
她畢竟不是幹刑偵的,只勉強猜得出作案過程,卻沒有證據找到真兇,左思右想不得其法,有些惆悵地出來,向段青絲招手示意,段青絲一怔,隨即跟了過去,兩人避到耳室內。
陳一錦開門見山直入主題:“人不是孫氏殺的。”
“何以見得?”
“據說人死之後,一兩個時辰會出現屍斑,依錢氏身體僵硬及屍斑程度看,她死了至少一個多時辰,那時孫氏並未在房中,沒有作案時間。”
段青絲倒吸了一口涼氣,道:“那真兇是誰?”
陳一錦苦笑着道:“問題就難在這裡。我大膽猜測一下,兇手趁人不備躲在錢氏牀底,病人身旁有人伺候,要下手極爲不便,但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她尋到機會掐死錢氏之後,扯開被褥放下牀帳遮掩,並躺在錢氏身旁,以錢氏的口吻將丫環支開遠離牀邊,反正錢氏聲音嘶啞,極易模仿且不易被覺察。
等夜深人乏,引孫氏來後,隨便糊弄一下矇混過去,再將她打發走,兇手立即從牀上跳到牀下藏好,金珠這時才發覺錢氏已經死亡,正好李庶妃和蘇淑人來探病送藥,一幫人進了房內,兇手趁亂出來混在丫環之中,便可脫身了。”
段青絲瞠目結舌,忍不住道:“這人爲了陷害孫氏,真可謂絞盡腦汁,可惜命案發生之後,不曾封閉現場,如今想要再找證據,可就難了。”
“是啊,明明知道兇手可能是誰,卻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王妃,咱們接下來怎麼辦?”
段青絲斟酌了一陣,沒有證據,孫氏便不能脫罪,否則,頭一個不依的便是姜側妃,姜氏不足爲懼,她身後站的可是皇后……
依陳側妃推理,真兇可能是李庶妃或蘇淑人所派,也可能本身就是翡翠軒的下人,此人心思奇巧膽大狠毒,說不定還有後招,如今只能……
二人回到正堂,段青絲鄭重地下了決斷:
“死者爲大,先安排好錢庶妃的身後事,便由姜側妃主持,疑兇孫庶妃及丫環櫻桃暫且分別關押起來,擇日再審!”
“敢問王妃,難道不將兇手送京兆府拷問麼?”姜蘭巴不得殿下身邊的女人個個消失,對這種落井下石的事情自然十分積極。
“姜側妃,不得質疑王妃的決定。”趙致漫聲提醒她。
姜蘭擡眸一掃,趙致亮晶晶的目光正看向自己,不由得臉上一紅,忙低頭應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