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一晚的時間幾乎是轉瞬即逝。天氣似乎比之前更冷了一些，以至於周碩已經能夠明顯看到自己呼吸的痕跡。
“這鬼天氣，簡直冷到人骨頭縫裡。”東方恪皺着眉頭，把一個熱水袋遞給周碩說道：“周院長，要不您先睡一會兒吧。從昨天開始到現在，你還沒合過眼呢。日本人拿了芯片說不準情況又會有變化，情況沒有當初那麼緊急了。”
周碩“哈——”的打了個哈欠，搓了搓臉說道：“不管日本人怎麼變，咱們自己還是要爭氣。以不變應萬變，不要存機心。咱們先去大禮堂看看，昨天的進度統計出來了沒有。”
“是。”東方恪從身邊的包裡拿出一個保溫瓶，擰開倒了一杯熱乎乎的濃茶遞給了他。
一口氣把苦澀的茶水喝光，周碩重新抖擻了精神走進大禮堂。這時候的大禮堂裡，伴隨着太陽的升起也開始了一天的忙碌。
一早的早餐，華晶也儘量照顧了所有人的口味。光豆腐腦，就提供白糖、鹹鹵和酸口以及辣口等多種選擇。這時候整個大禮堂裡，到處都回蕩着讓人垂涎欲滴的食物香氣。
“趙教授，您沒多休息一會兒？”周碩走了兩步，就看到華清大學一個已經五十多歲的老教授，端着一碗豆汁就着焦圈和一疊小鹹菜。他手裡拿着一個焦圈，顯然已經許久沒有動一口了。原本熱氣騰騰的豆汁，到這時也不再冒出熱氣。
“哦，是周院長啊！”趙教授擡起頭來，哈哈笑道：“有這麼多技術文件看，你讓我怎麼睡的着？晚上面前迷糊了幾個小時。天一亮就再也睡不下去咯。”
周碩在他身邊坐了下來，苦笑道：“趙教授，身體可是革命的本錢。您老可不年輕了，哪還能像小夥子似的不愛惜自己。您要是出點什麼事兒，我怎麼和華清大學交代。”
趙教授吹着鬍子。喜笑顏開的說道：“集成電路是個好東西啊，我們這一代人努力了一輩子，總算看到追趕上西方先進水平的希望。你這個時候讓我休息，我怎麼能心安？想當年咱們國家造原子彈，沒有計算機啊，只好拿算盤算。一兩千人一天的計算量。抵不過人家美國人計算機一個小時算的。”
趙教授露出緬懷的神情，悠然神往道：“那個時候只中科院有一臺計算機，只有最重要的計算才能排隊上機計算。現在看來，那臺計算機的運算速度，甚至趕不上現在的一臺單片機。可就是這樣，也根本輪不到普通的項目組使用。我那時候就在華清大學打算盤啊。好多人打的指甲都裂了、掉了！從那時起我就下定決心，投身中國的計算機事業，這一晃三十多年過去了……”
項目進展到這個階段，周碩能做的事情已經不多了。後勤日趨完善，網絡也已經聯通並且運轉正常。整個項目組織，按照其巨大的慣性，已經產生了自我的意識。即使離開了他的指揮。依然可以有條不紊的運轉起來。這個時候周碩作爲組織者和推動者，除了象徵意義作用已經沒有那麼大了。在這裡聽聽老人講古，鼓舞鼓舞年輕人的士氣，或者爲他們解決一些突發的麻煩，也就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一路上和幾個已經臉熟的人打過招呼，他登登登的跑上舞臺來。十多天的時間下來，資料已經在衆人的努力下，消化整理好了快一半的數量。負責網絡維護的樑景輝見到周碩，連忙站起身迎了上來。
“周院長，你都一夜沒閤眼了吧？”樑景輝是負責昨天夜裡值班的。來來去去也見到周碩好幾次，下意識的就猜到了他還沒有休息。
“不礙事。”周碩笑着擺了擺手，拍拍胸脯說道：“我可是二十多歲的大小夥子，一晚不睡算的了什麼？”
他說完，把頭探到樑景輝的電腦屏幕前。詢問道：“校園網的運轉情況怎麼樣？網絡發包還有可以挖掘的潛力沒有？”
“這個，關鍵還是要看各大學當地的情況。比如說中科大自己從郵電局臨時拉了一根DDN專線，能夠承擔的任務就多了……”
周碩強忍着打哈欠的慾望，睜着佈滿了血絲的眼睛仔細的聽着樑景輝的報告。
與此同時，幾乎一夜未眠的並不僅僅只是周碩。雖然白石茉莉奈這個年紀的女人總是很注重保養，然而現在她卻頂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毫無形象的把實驗室內的一衆研究員指使的團團轉。
“部長，檢查結果出來了。”永山絢鬥臉色陰晴不定的拿着一張紙，擺在了白石茉莉奈的面前。
她捋了捋額前的頭髮，拿起那一頁紙迅速的找到了相關的數據。當看到那個數字的時候，頓時忍不住長大了她的嘴。
“你們確定檢測結果沒有錯？”白石茉莉奈一臉震驚的看着永山絢鬥，下意識的問道。
“這已經是第三遍測試了，我們換了三組測試人員和設備，得到的都是這個結果。”永山絢鬥慎重的點了點頭，看向白石茉莉奈說道：“如果這樣的結果還不可信，那就只有把樣品送回國內去檢測了。”
白石茉莉奈撫着眉毛，按了兩下說道：“那就把樣品儘快送回國內去，不管檢測結果是否準確，國內肯定要自己再測一次才能相信。”
她把手裡的紙扔會桌面上，嘆了口氣看向永山絢鬥說道：“永山君，換成你，你能相信嗎？中國人剛剛突破了0.5微米工藝，咱們的成套技術還沒有消化完，現在就已經能夠生產0.35微米工藝的芯片了？”
“會不會……”永山絢鬥想了想，試探的問道：“是中國人委託代工的結果？畢竟之前華晶招標，咱們可是剛被擺了一道。”
“這也不是不可能。”白石茉莉奈想了想，艱難的點頭道：“但是0.35微米工藝已經是目前最先進的技術了，全世界在使用這種工藝的代工廠可是沒有幾家。以尼康在業界的地位，想查明是很簡單的事情。在這種地方花小心思，不會有什麼作用。”
“這麼說，泛翰集團是真的能做的0.35微米工藝了。”永山絢鬥臉上難看的要死，實在是想不出來爲何會有這種可能：“這從他們自稱掌握0.5微米工藝之後，到現在不過三四個月的時間。就算那時候開始有現成的成套技術給他們消化，到現在也不可能出成果啊。”
“未必。”白石茉莉奈目光中炯炯有神，渾不似一夜沒睡的樣子：“你想想看，中國人的中科院剛剛完成了0.8微米工藝技術的開發，不到一個月泛翰集團就拿出了0.5微米工藝光刻機。這次也是，拿到我們尼康0.5微米光刻機之後，不到一個月就又拿出了0.35微米技術。”
白石茉莉奈擡頭看向永山絢鬥，玩味的問道：“從這兩個結果來看，你有什麼想法？”
永山絢鬥皺着眉頭，在實驗室裡渡着步。半晌時間之後，他才深呼出一口氣，看向白石茉莉奈說道：“部長的意思是，泛翰集團掌握了一種能夠直接把光刻機工藝提升一代的技術？這種技術應該不是現行光刻機體系內的，而且應該是很容易就能實現的技術。”
這對永山絢鬥來說，實在是一個很難下的結論。這不僅說明尼康對中國大陸的技術封鎖，從此化爲泡影。而且更爲嚴重的是，這條新的技術路線，是否具有繼續升級的潛質？美日歐對於光刻機的技術，向來是不吝於投入的。這也造成了在各個技術指標上，光刻機都處於極度開發的狀態。
在這種狀態下，想要再進一步，真的就要百尺竿頭才行。如果有一種新的減小線寬的手段，那它的可提升空間可就太大了。
“從泛翰集團這兩次提高的芯片線寬來看，我覺得他們掌握的很有可能是浸入式光刻技術。”白石茉莉奈敲了敲桌子，若有所思的說道：“從對泛翰集團出產的U盤芯片研究，和這次的芯片的準確線寬測量上，我們得到的數值基本符合純水1.4的折射率。”
“可是，浸入式光刻技術需要解決的問題有很多。”永山絢鬥下意識的反駁道：“隔水光刻膠，空氣排出和光源。浸入式技術早在八十年代就有人提了出來，但是一直沒有進入實際應用就是因爲它需要克服的問題太多。”
“總之，先把芯片送回國內去做個測試吧。”白石茉莉奈搖了搖頭，站起身來說道。
如果泛翰集團真的掌握了浸入式光刻技術……
白石茉莉奈晃了晃頭，幾乎不敢想象這一點將對整個世界的電子產業佈局產生什麼樣的影響。唯一能夠肯定的是，尼康內部一定會爲此掀起滔天巨浪。唯一的好處就是，她的失職恐怕不會再有人去追究了。和浸入式技術比起來，納米光柵技術在尼康看來根本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