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相府廚子們倒是端了各色菜餚上來。
霎時,嵐桃花閨房內那紅木圓桌上便被佳餚擺滿。
嵐桃花與嵐相、雲氏三人落座在圓桌旁,然而揮着筷子大快朵頤的,卻是唯獨嵐桃花一人。
“桃花,吃慢點!”見嵐桃花吃得迅速,且兩眼噎得圓瞪,雲氏倒是略微擔憂的望着她,叮囑道。
嵐桃花點點頭,當即執着竹筷在雲氏與嵐相碗中也布了些菜,含糊不清的道:“爹孃也多吃點。”
嵐相臉色微微一沉,見嵐桃花吃相全無本要發火,但心底那抹對嵐桃花失而復得的寬慰之心作祟,是以打消了發火的念頭,不由隨意用了一點嵐桃花在他碗中布着的菜,而後緩然起身,一如既往般剛毅寡言的出了屋子。
“爹爹這是怎麼了?”眼見自家老爹頭也不回的出去,嵐桃花嚥下嘴裡的東西,朝身邊的雲氏問。
雲氏面上終於染了幾絲笑意,伸手掠了掠嵐桃花額前的頭髮,惹得嵐桃花一怔。
“你爹他無事,只是見你如今醒過來,心頭高興罷了。”雲氏緩道。
嵐桃花眼角一抽,無論怎麼看,她那老爹都不像是高興啊,他面色複雜,離去之際背挺得筆直,威風颯颯的,當真有幾分逼人的氣魄啊。
“嗯嗯。”雖說對自家孃親這話不甚贊同,但嵐桃花也未反駁,僅是急忙頷首一番,繼續啃着手裡的雞腿。
雲氏稍稍斂了幾分面上的笑意,但眸底深處,卻滑過幾抹深邃。
良久,她嘆了口氣,朝嵐桃花頗爲語重心長的道:“桃花這次半條腿都邁入了鬼門關,若非小黑找來醫怪,你撐不過今早。如今你終於醒來,日後,切忌莫要再偷溜出府了。”
嵐桃花一怔,心生一抹錯愕。
想來,昨夜歸來,她只記得她身子累極,且渾身散着幾絲灼熱,因而癱軟在小黑背上,任他揹着她回來,然而,半道上,她終究是撐不住的睡了過去,卻不料今早醒來,自己竟也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不得不說,昨夜的經歷的確驚險了些。想她嵐桃花雖說在商場上摸爬滾打,但那種真刀實劍的劫持,她也是第一次遇到。因而,她嵐桃花,也的確是長在相府與小黑及師父的庇護當中,經不得風雨。
“怎麼?如今孃親好生與你說,你竟也不聽話了?”見嵐桃花不吱聲,雲氏眉宇一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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嵐桃花回神,忙搖了搖頭,小臉上霎時漫出了幾抹順從的笑:“聽,當然聽!孃親的話,我當然要聽。”說着,見自家孃親面上露出幾抹滿意與釋然之色,她斟酌了片刻,又道:“不過,孃親啊,萬一我真有事需得出趟府,也是可以的吧?”
雲氏深黑的眸光朝她打量片刻,淡道:“不可。”
嵐桃花一愕,再接再厲:“萬一是很急的事,我必須得出去一趟呢?”
雲氏臉色微沉了幾分,此番也不坐在嵐桃花身邊了,反而是極爲緩慢的起身,居高臨下的瞥嵐桃花一眼,硃紅的脣瓣一啓,脫口的話,竟是不容人反駁的刻板僵硬:“也不可!”
“孃親,這……”嵐桃花小臉一蹙,頓覺有些飄零了。
以前自家這孃親雖說也不喜她出府,但卻未完全真正的禁止。如今,她倒是突然下了這麼一道禁止令,她嵐桃花日後出府,不是隻能鑽狗洞或是爬牆了?
正想着,卻不料她那孃親似是知曉她心頭所想,竟道:“桃花,日後,你也別想着鑽狗洞或是翻牆出去了,爲娘這就差人填了那院牆上的狗洞,並增高相府的院牆!你日後,便好生呆在相府,待爲娘替你尋門好的親事,你纔可踏出這相府!”
嵐桃花兩眼一瞪:“孃親,可是這稍有不妥啊。你瞧,女兒如今還小……”
“小?桃花兒,爲娘面前,豈容你隨意糊弄!我勸你別白費心思了,日後,你便好生呆在相府,半步也不可出去。”說着,見嵐桃花臉色一急,似是又要忙着反駁,雲氏眉宇一蹙,又道:“別再言了,這事便這麼定了!”
說着,眸中流露出幾抹無奈與冷硬:“你這孩子,昨夜才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竟也不長記性,還想外出!桃花,這外面之人,可並非全是善類,你一介女子,出去定當吃虧。爲娘如今先將話擱在這裡了,日後你若還要偷溜出去,便別怪爲娘打斷你的腿!”
嵐桃花一愣,見自家孃親臉上的神色嚴謹認真,似是未在開玩笑,她當即滿心滿腹的悲慼。
“孃親,你又不是不知 ,我出去,不是我吃虧,是街上那些人吃虧啊。你不知曉你女兒我一走在大街上,行人自行避開三尺之距,連擠都不敢擠我呢。另外,街上那些俊公子,見了我便如見了猛獸,紛紛做鳥獸散盡哇,所以,即便我是女子,出去也定不會吃虧啊!”
“你還好意思說?正因爲你常日裡在京都囂張跋扈,不積德,昨夜倒好,遭報應了吧?若非醫怪救了你小命,你還有性命在這裡與我頂罪?”雲氏臉色當即一沉,面上漫出幾抹壓抑着的怒氣。
見狀,嵐桃花一驚,忙低頭,小心翼翼的道:“孃親莫氣,莫氣!氣壞了身子,可要讓我與爹爹心疼!”
“你若安分點,爲娘又豈會生氣?桃花,你日後,可否莫要讓爹孃再操心了?你小時候明明乖巧懂事,怎長大後,便成了京都城中的一方惡霸?你將相府臉面丟光不說,還得你爹在朝臣面前,只要提及你,便擡不起頭來!桃花,娘平日裡待你甚嚴,甚至就差將你隨時放在眼前盯着了,目的就是想糾正你的惡習,想讓你與尋常官宦千金一樣安分守己,溫文爾雅,可你呢?孃親辛苦差人守着你,但你卻是想盡辦法的偷溜出去,昨日,你更是支開小黑,自行出去,結果卻差點醒不過來。桃花,你可知昨夜,爹孃爲了你,皆是一夜未眠,心頭一直提心吊膽,生怕你當真永遠都醒不過來了?”
說着,雲氏眸子頓時微微有些溼潤。
剎那,嵐桃花心頭當即咯噔一下,待心虛擡眸朝自家孃親瞅去時,眼光觸及到她微微溼潤的眸子,她一怔,臉色頓時一僵,心頭也涌出了萬分複雜。
自小,她便從未見過自家孃親紅過眼眶,溼過眼眸。
如今,她卻是破天荒的在她面前溼了眸子,足以見得,她昨夜昏迷不醒時定是將她與自家老爹嚇住了。
嵐桃花沉默,眸底深處滑過一抹一閃而逝的苦澀與悠遠:“昨日是我不對,孃親莫要生氣了,我日後,自當聽從孃親的吩咐,不再出府便是。”
雲氏盯她半晌,終究是點點頭,但眸中的溼潤卻是絲毫不減。
片刻,她急忙轉身,緩步朝不遠處的雕花木門行去,並頭也不回的道:“嗯,希望桃花你謹記今日你答應過爲娘這話。你剛醒,吃過早膳後就多休息吧,若是覺得悶了,差幾個丫頭陪你去後院走走。”
“嗯。”嵐桃花急忙應聲。
片刻,待雲氏徹底消失在屋門外,嵐桃花才慢騰騰的放下手中的筷子,眸色甚爲悠遠。
不久,待喚得丫環撤下桌上的膳食後,她自顧自的半躺在軟榻上,沉默良久,終究是嘆了口氣,臉色也不同往常那般痞性蠻橫,反而染了幾分或多或少的複雜與迷茫。
這時,有人自門外進來,人還未到嵐桃花跟前,卻是先出了聲:“小姐,你身子如何了?可是大好了?”
嵐桃花回神,轉眸一望,卻見一名身形厚實肥胖的女子腳步蹣跚的朝她跑來。
她一怔,出口便道:“哇,小白,幾日不見,你竟又肥了!”說着,待小白跑至她軟榻跟前停下,她再度近距離的打量了她幾眼,嘖嘖幾聲,又添了句:“該殺得吃肉了。”
小白一驚!
“小姐怎說這些危言聳聽的話!我又不是豬,豈能長肥了就能殺了吃肉?”說着,瞪嵐桃花一眼,見嵐桃花面上竟比常日裡多了一分蒼白,她嗓音又軟了一分:“小姐如今身子怎樣了?今日聞得小黑說小姐你差點就去了西天,小白我擔心得心都快跳出來了。”
嵐桃花斂神,瞥她一眼:“你會擔心我?你若是擔心,豈會舍我這麼多日,且還一個人去你那小姨子家住,也不回來伺候我!我說小白哇,你此番回來,是瞧小姐我的笑話來了,還是……”
她尾音稍稍拉長了一分。
小白臉色一緊,忙道:“我自然是回來繼續伺候小姐的。前幾日我離開小姐,也是有不得以的苦衷的。”
嵐桃花故作冷哼,斜眼望她:“哼,苦衷?不就是一個荷包嗎?也算苦衷?再說,後來你小姐我還未娘你從小黑那裡投來的荷包濫竽充數呢,你就自亂了陣腳,棄了小姐我就逃了!小白,我可知曉甚爲一代三好貼身侍女,是要未自家主子兩肋插刀,而不是一有事,就自顧自的跑路!”
“小姐,我錯了還不成麼,你就莫要再說我了。”說着,肥臉一蹙,視線再度落回嵐桃花身上,又問:“小姐如今身子究竟如何了?可有哪裡痛?”
嵐桃花道:“剛從鬼門關回來,你說我如今身子如何?還愣着做什麼?小姐我如今手不能動,腿不能擡,但又想吃些果子,吶,去桌上拿個果子過來,削皮後拿過來喂小姐我。”
小白肥臉一蹙,“小姐就知曉奴役我!小姐若真手不能動,腿不能擡了,怕是早趴在這軟榻上哇哇直叫了,豈會有興致使喚我!”
嵐桃花兩眼一瞪:“怎麼,不去?”
“去,去!”小白忙道,此番也不敢頂嘴了,急忙轉身走至不遠處的圓桌邊,抄了小刀拿了一個果子就開始削皮。
這時,那一身黑袍子的小黑倒是逆着光進來了。
嵐桃花轉眸瞅他一眼,待他走至她的軟榻前,她正欲言話,卻不料小黑瞅了瞅一旁削着果子皮的小白,隨即朝嵐桃花道:“前幾日你說還是小白貼你心,今日我便將她喚回來了。”
說着,嗓音頓了頓,又道:“如今身子如何了?若是還未大好,你便收拾一下包袱,去醫怪那裡住上幾日吧。”
嵐桃花勾脣淡笑,略微蒼白的小臉上卻是漫着幾絲微光。
小黑打量她一眼,面色微緊,刻板的面上也滑過幾抹淺淺的順服。
在他心裡,面前這女子明裡是自己的小姐,暗裡卻是自己的師妹。他早知曉她心思不同於常人,手段與謀劃也是勝人許多。要不然,這天下聞名的桃花軒,也不可放發展到如今這種富可敵國的陣勢。
不得不說,他自是佩服她的,也是驚歎咋舌於她的心思與能力,然而,她常日裡卻痞性盈盈,說話輕佻,着實讓他頭疼。
此際,再見她自鬼門關裡爬了回來,且如今面容上雖微微蒼白,但卻無絲毫的痞色,倒是真真令他略微欣慰。
想來,若是她能一直這樣精明嚴肅下去,他自也會省很多事。至少,他不會常常滿大街的尋她,更不會常常爲些雞毛蒜皮的事替她打架揍人。
這廂的嵐桃花倒是不知小黑心裡所想,僅是眸光微垂,臉上漫出一抹深色,只道:“我如今身子倒是未有什麼不適,說來,醫怪的本事,自然令人驚歎。”
“小姐竟然身子未有不適,爲何還要使喚我爲你削果子皮!”一旁小白倒是委屈接道。
嵐桃花瞥她一眼,爲及再度惡聲惡氣的欺壓一番,哪知小黑卻是朝小白冷眼一掃,待小白被他的目光嚇得身子一哆嗦時,小黑才道:“少廢話!削你的果子皮!”
小白怔了怔,心虛的瞥小黑一眼,終究是屈服在小黑的威勢下,不由滿心滿腹委屈及小心的繼續埋頭削着手中的果子皮。
小黑眸底滑過一絲滿意,瞪小白一樣,隨即朝嵐桃花望來,道:“是啊,醫怪的醫術天下聞名,自然令人驚歎!小姐此番,可要去醫怪的院子裡調養一番身子?”
嵐桃花嘆了口氣,緩道:“我此番昏迷不醒,還我爹孃驚嚇了一番,如今,我若是離府,怕是不易了。”
小黑眼角一抽,躊躇了片刻,道:“嗯!我方纔見夫人竟差人用石頭將相府院牆上那個狗洞堵住了。且還說要找人將院牆也修葺一番,說是要增高一些!”
嵐桃花瞪他一眼:“是啊,我老孃就是防着我溜出去!”
“那,此番去不成醫怪那裡了?”小黑沉默片刻,問。
嵐桃花眸色一深,伸了伸胳膊,擡了擡腿,好生活動了一番,才漫不經心的道:“我自是不能在這節骨眼上離開相府,免得我老爹老孃不放心。但,醫怪那老頭成天無所事事,只顧在他那深山老林裡埋頭研製什麼毒藥毒丸子的,小黑,如今我出不得府,但可以將醫怪在再度招來這相府爲我施針布藥,調養身子啊。”
小黑眼角一抽,“小姐,那醫怪怕是舍不下他那些藥花葯草,昨夜也僅是來相府診治你,來回僅消耗了幾個時辰罷了,他便嚷嚷了一路,若是真將他困在這相府裡替你調養身子,這相府,怕是不得安生了。”
說着,嗓音頓了頓,又道:“另外,醫怪與你爹,似乎兩看相厭,當時一見了面,便冷嘲熱諷的,讓醫怪在這相府留下,的確不妥。”
嵐桃花想了想,輕笑一聲:“醫怪那老頭也是吃軟怕惡之輩,小黑,你暫且替我去給他傳句話,就說他若不來相府爲我調理身子,我便差人放火燒了他的院子,更招人在花滿樓惠姨面前搬弄他的是非!”
小黑臉色一沉,“你就不怕這話話惹怒他,會使得他扛着他那把祖傳的寶刀來相府裡找你拼命?”
嵐桃花不以爲意的笑笑:“我早瞧中了他那把祖傳寶刀,就怕他不扛來與我拼命!說來,他那把刀,倒是的確值些銀子,我倒是奇了,你說一個成日喜歡搗鼓藥的老頭,家徒四壁的,豈會有那麼一把寶刀?”
小黑道:“興許是他家祖上,是以賣刀爲生,又或是他的祖上,是江湖遊俠。”
嵐桃花瞪他一眼:“我看醫怪那老頭經常見死不救,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醫怪祖上,怕是不是什麼遊俠。另外,賣刀爲生似也不像,若讓我猜,他祖上,極有可能是殺手。”
小黑一怔,瞪嵐桃花一眼:“好歹醫怪昨夜也救過你的命,你就是這樣詆譭他的祖上的?”
嵐桃花勾脣一笑,眸中微光盈盈:“我並非詆譭,興許,我猜的是事實。”說着,嗓音一頓,見小黑眉宇一蹙,剛毅面容泛出幾絲疑惑,她嘆了口氣,又道:“小黑,看人,莫要僅看表面。醫怪那人,可非你想象中的那般簡單。”
“你差人查過他的底細?”小黑問。
嵐桃花意味深長的笑道:“未曾!只不過,我的猜測一向準罷了。此番,招醫怪入相府,不僅可爲我調養身子,若是趁機完全籠絡他,也是一大不可計量的好處呢。”
小黑眸色再度深了深,垂頭思量了片刻,而後擡眸望向嵐桃花,欲言又止一番,終究是噎住後話,僅道:“我現在便去將醫怪請來!另外,相爺對醫怪似乎甚爲不滿,待醫怪請來了,若要讓他在相府住下,你還得說服相爺纔是。”
“自然!我老爹那裡,我自有辦法說服。只不過,醫怪那老頭也不好對付,小黑,若是醫怪不肯來,你便將他綁來吧!”
小黑一愕,良久點頭,道:“嗯。”
說着,正欲轉身,卻不料被嵐桃花喚住。
“慢着,小黑,今日太子妃大選已然開始,如今我未入宮中參與大選,皇上可有怪罪我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