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寧然。
皎月清輝灑落,襯得夜色更是寂寂。
三更之際,相府祠堂外盯梢的小廝倒是早已歪倒在廊檐睡熟了,此際,月如中天,夜風微涼,詭異寂寂的氣氛裡,陡然有三名黑衣人從天而降,隨即速速竄入相府祠堂,三人手中蹭亮的長劍,竟是直取那歪做在地上且身子斜靠在小黑肩頭的嵐桃花。
黑衣人衣袂生風,長劍帶來的劍氣陡然震動着周圍的空氣,冷冽緊張。
眼看三人的長劍紛紛要刺入嵐桃花的身子,千鈞之際,嵐桃花那雙緊閉的雙眸卻是陡然一睜,隨即伸手勾住小黑的脖子便將他勾倒在地。
小黑也本是睡熟,而嵐桃花這一動作,卻讓他冷不防的在地上摔得甚慘。他胳膊被地面磕痛,眉宇還未來得及蹙,卻覺頓有一道凌烈劍氣朝他襲來。
“小黑,有刺客!”這廂,嵐桃花倒是大吼一聲。
小黑此番霎時清明,當即伸手摟住嵐桃花往旁邊一滾,險險避開了黑衣人的劍,隨即,他急忙將嵐桃花拉了起來,待二人雙雙站立,他伸手將嵐桃花往身後一推,頭也不回的道:“你先離開!”
嵐桃花眸中染着幾許複雜。
僅是眨眼間,小黑便與那三名黑衣人交上了手,奈何這三名黑衣人武功並非等閒,招招致命,不出五招,小黑已然是身子帶傷。
然而,便是他身上的衣衫被長劍劃破,甚至有鮮血溢出,他也努力的纏住那三名黑衣人,一邊兒,還努力的朝嵐桃花急吼:“桃花,還不快走?”
他極少喚嵐桃花名字,此番一喚,倒是令嵐桃花神色一怔。
待她回神,她望了小黑與那三名黑衣人一眼,眸色卻是驟然一沉。
此番,她也未多做耽擱,轉身便跑,待跑出祠堂,她扯着嗓音大吼:“抓刺客,抓刺客!”
嗓音尖銳,在這寂靜的夜裡陣陣迴盪。
剎那,整個相府驟然燈火通明,巡夜的武僕們,也舉着火把往祠堂跑去。
然而,待武僕們跑至祠堂,那三名與小黑打成一團的黑衣人,卻是突然收了劍,也不多呆,竄門而出,剎那消失在了深黑的夜裡。
不多時,祠堂燈火通明,然而衆人皆是聚集在祠堂外,本是想入得祠堂探探究竟,嵐桃花卻是自人羣深處探出身來,只淡道:“爾等守在外面便好。”
說着,扭頭朝其中一名武僕道:“去將醫怪請來!”
衆人默,規矩立於原地,那名被嵐桃花吩咐的武僕,卻是輕應了一聲,轉身便跑。
望着那道古樸高碩的祠堂大門,嵐桃花稍稍斂神,隻身而去,待踏入祠堂內,倒是意料之中見得祠堂內一片狼藉,嵐家的祖宗牌位散落一地,有的,甚至被利劍破成了兩半。
祠堂正中,小黑橫躺,衣衫被那三名黑衣人劃得破爛,因他着的是黑衣,倒是瞧不出他身上的血如何氾濫了,只是瞧着他身子周圍的地面上有片片鮮血,宛如地獄中的烈火,火紅得令人頭皮發麻,才知曉他身上的傷,定是不容樂觀。
嵐桃花強忍心緒,緩步行於小黑身邊,隨即蹲身下來,這才瞧清他那被長劍刺得破爛且遮不住裡面皮膚的黑衣下,是一方方的皮肉翻飛。
她倒吸了一口涼氣,按耐心神,趕緊將眸光落向了小黑的臉。
此際,他的臉上毫無血色,但便是如此,他依舊睜着雙眼,眸色清明而又略帶痛楚,見得嵐桃花打量他,他迎視上嵐桃花的眸光,似是想說話,但許是因傷口疼痛劇烈,他掙扎半天,額頭都被冷汗覆滿,卻是道不出一字來。
嵐桃花有些心疼,心底深處,更是將那三名殺手恨得牙癢癢。
雖說如今有殺人的怒火,但她仍是收斂好了怒色,只是朝小黑微微一笑,卻不知自己這笑,勉強生硬得難看。
“小黑,你先忍着點,醫怪馬上就來了。”片刻,她安慰道。
小黑眸光動了動,蒼白的面上卻是滑過一抹釋然。
不多時,醫怪倒是來了。
如今夜半三更,被人從被窩裡喚起來,本是惱人之事,醫怪又通常嗜睡,更是不喜旁人在他睡覺之時打擾。
如今他可謂是被那名武僕強行拖來了祠堂,虧得他這把老骨頭沒在半道上散架。
一如得祠堂,他便瞧見了地上那慘兮兮的小黑。
他怔了怔,小步走至嵐桃花身邊蹲下,又垂眸瞅了一眼小黑,隨即才眼角抽抽,扭頭朝嵐桃花道:“本以爲夜半三更的差人強喚我過來,是你這朵桃花又是摔了牆頭,遭了狗咬,又或是遇上了劫匪什麼的快要一命嗚呼了,可此番,你莫不是讓老頭我給這黑小子治?”
嵐桃花瞪他一眼,眸色微急,連與他調侃的心思都未有,只道:“莫要廢話,快些替他治。”
醫怪兩眼一挑:“可老頭我不喜救人!”
嵐桃花立即舉着拳頭威脅他:“丫丫個呸的,關鍵時刻,你又想討打了是吧?老孃倒是不管你喜不喜歡,你今兒都得給我治了,若是不治,休怪我不尊重長輩,我照樣將你揍了!”
醫怪盯了一眼嵐桃花舉在他面前的拳頭,瑟縮了一下,才略微埋怨的道:“老頭我只不過是提提罷了,再說,你應過送我三車名貴草藥,我自是感激,多救一個黑小子,也無妨。”
說着,伸手探上小黑的手腕,卻有扭頭朝嵐桃花道:“你倒是兇悍,老頭我真怕你日後嫁不出去!女人,還是稍稍矜持收斂點爲好。”
嵐桃花道:“便是我嫁不出去,搶個俊公子回來做相公便是。”
老頭眼角一抽:“說得跟個女土匪似的!你又不是要搶男人上山頭做你的壓寨相公!你這朵桃花,雖說爛了點,但好歹也是相府千金,你若是搶人做相公,也不怕丟相府的臉!”
嵐桃花臉色稍稍一沉:“誰人敢說丟臉,老孃將她給滅了。”
醫怪鬍子抖了抖,瞥了嵐桃花一眼,沒敢再言。
在他眼裡,這朵桃花偶爾惡起來,還是真有那麼幾分言出必行的。
“這黑小子沒什麼大礙,僅是些皮肉傷罷了。”半晌,醫怪慢騰騰的將手從小黑的手腕處收回,道。
說着,他略微詫異的將小黑身上狼藉的傷勢望了一眼,道:“黑小子,老頭我倒是奇了,你身上這麼多處傷,血也留了這麼多,竟只是些皮肉傷,看來,刺傷你之人,是留了情的啊,你這身上的傷,若是再深一點,就能危及骨骼筋脈,只不過你運氣倒是好,身上的傷口皆是淺嘗輒止!”
他這話一出,小白的面色微變,嵐桃花卻是一怔。
“小黑哇,看來你是命大,那些殺手,可能也是三教九流一類,武藝不精,纔沒太過傷着你!”嵐桃花斂神,緩道。
醫怪瞪嵐桃花一眼:“不精?老頭我倒是瞧那些殺手武藝甚精,要不然,他身上的傷,豈會這般恰到好處的僅是皮肉傷?老頭我倒是覺得,那些傷他之人,僅是想傷他而已,並非要命。”
嵐桃花眸色驟然一深。
這廂,小黑卻是一臉痛楚,掙扎半晌才嘶啞低沉的道:“方纔若非我躲閃得急,早沒命了。那三名黑衣人招招狠毒,我完全不能與他們硬拼,只能躲閃。”
“咦?沒想到你小子躲閃功夫倒是這般了得。”毒怪奇了一聲。
小黑卻是眉宇一蹙。
嵐桃花細細將小黑的臉色收於眼底,隨即按耐神色,緩緩嘆了口氣,纔不以爲意的道:“小黑躲閃功夫自然了得,我每次要捶打他時,他跑得比誰都快!不過說來也怪,那三名黑衣人似乎是衝着我來的,一出場,那當真是甚爲霸氣啊,三把劍直直朝我後背刺來,若非我反應快,早被刺成血骷髏了,後來小黑攔着他們三人,我出來呼救,相府武僕們舉着火把一來,他們三人愣是莫名的溜了。看來,那三人武功的確沒什麼精準,且膽子也小,竟連相府的武僕們都怕,見他們來,就像老鼠見了貓似的,招呼都不打就撤退了,改日我定當在這相府內多安放些機關暗器,總得讓不軌之人來了,好歹也得掛點彩頭回去!”
毒怪怔了怔:“你這丫頭,壞心思倒是不少!只不過,若是相府內安多了機關暗器,你就不怕萬一自個兒踩着了機關暗器什麼的,遭殃的是自己?”
嵐桃花挑眼望他:“你當我有你這般蠢?連在自己草院外面的那片竹林都能迷路?”
毒怪面色頓時有些不自然,嘴硬道:“老頭我那幾次不是迷路,而是是故意在竹林內散心。”說着,嗓音一頓,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不可置信的望着嵐桃花,嗓音驀地擡高了好幾個調子:“你差人監視我?”
要不然,她怎連他在竹林裡迷路之事也知曉?
嵐桃花興致缺缺的瞥他:“我倒是沒工夫差人監視你!只不過,要想人不知,除非你自個兒聰明點,只不過你天生愚笨,也難怪惠姨寧願呆在花滿樓當老鴇,瞧盡姿態各異的美男,也不願與你這老頭手牽着手的在竹林子裡迷着路!”
毒怪咬牙切齒:“我說了,那是散步,不是迷路!你這桃花,怎盡說些惱人的話!”
嵐桃花瞥着他,輕笑一聲,漫不經心的道:“迷路?那倒是迷路迷得甚是高明。竟能從大早上迷到披星戴月!”
毒怪眼角一僵,面色頓時有些不暢。
半晌,他才努力的斂神,朝嵐桃花反駁道:“哪裡有披星戴月那般久,明明就只到黃昏而已!”
嵐桃花一怔,道:“從大清早迷路迷到黃昏,你這老頭,仍是怪有本事的!”
毒怪面色有些不自然,心頭卻是憋屈。
他迷路之事,歷來是個秘密,就連花滿樓那老鴇子都不知曉,而如今,這精打細算的丫頭倒是將他的糗事摸得精準,不得不說,這丫頭的確精明得令人恨得咬牙切齒。
若是可以,他當即想掏出身上那根最大的銀針將她扎得哇哇叫了,這丫頭,什麼都不怕,就是怕疼!
他暗暗斂神,也不欲再與面前的這朵桃花爭。僅是眸光朝地面上的小黑一掃,轉了話題:“丫頭,這黑小子傷口仍在流血。”
嵐桃花怔了怔,這才急忙扭頭朝小黑望去,眸中染着幾抹愧色,“小黑哇,別怪我忽略你了,都怪這怪老頭太過強詞奪理了。”
小黑雖說僅是皮肉傷,但血終歸是留得多,此時此際,他腦袋倒是有些暈沉,急忙合上眸子。
待聞得嵐桃花這話,他朝她望了一樣,勉強壓抑的道:“你總是忽略我!”
嵐桃花微微一愕,只覺小黑這話倒是藏了許多的委屈與埋怨,宛若被丟棄的小羊羔似的。再瞧他那隱忍蒼白的小模樣,嵐桃花頓覺愧對,隨即忙張口朝他安慰:“沒事沒事,我忽略你不要緊,蕭婉不忽略你便成了。小黑今兒替我拖住了那三名刺客,改明兒我就領你去蕭老頭家提親!”
小黑一震,不住咳嗽。
嵐桃花忙上前拍他,道:“莫咳莫咳了,你若是興奮,總該笑笑,這般一咳,我聽着都難受!”
一旁的醫怪倒是彎身下來,一針紮在了小黑上身的某處穴道,小黑悶哼一聲,頓時閉眼暈了過去。
嵐桃花嚇了一跳,扭頭朝醫怪道:“你,你殺人了?”
醫怪給她一記白眼:“他這麼咳下去,身形顫着,對他的傷口不益,老頭我僅是讓他暈過去罷了。”說着,對上嵐桃花的眼睛:“這樣,就方便人擡他回房容老頭我替他包紮了,雖說他僅是皮肉傷,但血卻流得多,若是再不進行包紮止血,這小子可要去閻王那裡報到了!”
嵐桃花忙回神,急急在祠堂外喚了兩名武僕將小黑擡回他的屋子,並吩咐醫怪好生處理他身上的傷勢,醫怪咬了咬牙,臨走時朝嵐桃花比出了四根手指頭,嵐桃花不解,他挑眉道:“四車藥材!”
嵐桃花當即蹙眉回了句:“你莫不是要趁火打劫?以前本答應你三車藥材,你如今是要變本加厲了?我說秦老頭,人可不能這般不厚道,我倒是最討厭那些蹬鼻子上眼的人。”
“老頭我深更半夜的起來替黑小子治傷,總該得些報酬……”說着,見嵐桃花臉色不善,他頓時噎住了後話,隨即轉身出門,只道:“老頭我還是先去替那小子治傷了,那一車藥材,老頭我向黑小子要總行了吧!”
嵐桃花一怔,“你這老頭當真是吃不得半點虧!”
醫怪扭頭望她:“可老頭我在你這奸商面前卻討不到一點好處!”說着,嗓音頓了頓,又道:“除了那三車藥材!”
說完,他便踏步離去。
夜半三更,月色皎潔,夜風卻是涼了。
待嵐相與雲氏着裝整齊後趕到相府祠堂,卻是驚了一跳。
望着滿地牌位狼藉,嵐相臉色陡然一變,身形頓時踉蹌不穩,他身邊的雲氏急忙扶住他,擔憂喚道:“老爺。”
嵐相轉眸望了雲氏一眼,隨即強忍心虛,轉頭朝遠遠立在角落裡的嵐桃花望去,嗓音甚是低沉壓抑:“這是怎麼回事?”
嵐桃花小心翼翼的瞥自家老爹老孃一眼,微微垂頭,只道他這爹孃倒是主意着裝,便是夜半三更被驚起而趕來這祠堂,身上的衣服也是穿得一絲不苟,若非他們的髮絲稍顯凌亂,她倒是真不敢相信他們是突然從牀上爬起來趕過來的!
“怎不說話!快說!”這廂,嵐相見嵐桃花不答,話語高了幾分。
嵐桃花怔了怔,忙道:“爹爹,今夜祠堂內來了三名刺客。那三名刺客凶神惡煞,一進來就執着劍朝女兒刺哇,當時情形,可謂是風起雲涌,吹髮即斷啊,當時小黑顧着護我,與那三名刺客糾纏打鬥,那三名刺客完全不是省油的料,不僅將小黑打傷,還將我們祖宗的牌位大多毀卻,爹爹,那三名刺客當真是該殺千刀,讓他們的血給我們的祖宗牌位祭奠哇!”
“花兒可有傷着?”這是,雲氏卻是聽得有些心驚,不由擔憂道。
嵐桃花眼角一抽,心頭有些彆扭。
說來,自家這孃親很少喚她‘花兒’的,除非她安生聽話,惹她極高興時,她纔會喚她‘花兒’。然而,她嵐桃花本就不是個安生的主兒,是以,她對自家孃親,雖說親近,但更多的是畏懼。
如今聽她再喚‘花兒’,她有種遠久感,以致這種感覺,讓她彆扭,彆扭得不真實。
眨眼間,她忙跑至雲氏面前,在她眼前轉了個圈兒,道:“孃親,你瞧,我沒受傷,受傷的是小黑。不過,醫怪那老頭現在去治他了,想必他一時半會兒死不了了!”
雲氏稍稍鬆了口氣。
這廂,嵐相卻是面色微微有些蒼白,瞥嵐桃花一眼,也不多言,僅是轉身朝跟在身後的老管家吩咐清理滿是狼藉的祠堂後,便自行出了祠堂。
“爹爹是不是生氣了?”見嵐相走遠,嵐桃花朝雲氏小心翼翼的問。
雲氏朝嵐相離去的方向望了一眼,嘆了口氣,才朝嵐桃花道:“你爹自是生氣。好端端的一個祠堂,如今弄成這樣,你爹是忠孝之人,自然心中有愧。”說着,嗓音頓了頓,雲氏細細打量了嵐桃花一眼,再度出口的話也變得有些語重心長:“花兒,爹孃也不全是迂腐不清之人,只是有些事,不願挑開說明罷了。只是,花兒要記住,無論如何,你在爹孃眼中,必不是一事無成、刁鑽蠻橫之人。相府雖說不大,但也是人多嘈雜,各處暗眼也甚多,爹孃有時罵你罰你,其實,心頭也是不願的,只不過有些戲,必須要做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