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天星霜,遠比皇宮中的燈光更加閃耀,走到宮門口,已經有人牽了她的馬遞給她,她轉身看了一眼沈公子道:“你先騎馬回去吧,我酒氣有些上頭,去散散步。”
“酒氣上頭?”月光下男人一襲黑袍,顯得身姿修長筆挺,散發着凜凜氣勢,“我陪你走。”
那看穿曲妙心事的眼神直白而不避諱,竟看的她有幾分心虛。
曲妙甩了繮繩,略有些尷尬扯了扯脣,“那走吧。”
沈公子不認識宮中的路,曲妙挑了一條幽靜的宮道走出去,路上不會有來往的宮人行禮問安,也甚少碰見官員需要打招呼,她就這麼漫無目的的走着。
腳下踩着青石磚的步伐紊亂,似乎當真是有些醉意了呢。
沈公子走在她身後,看不清她朦朧的臉,卻發現,她這是故意的?
好像是在跳磚板,才故意走的這般歪歪扭扭的,一點兒也不像平日裡端莊嚴肅的曲將軍。
背後兩道目光如芒在背,被他這般盯習慣了,曲妙也不會覺得特別毛骨悚然了,她一邊走跳一邊道:“這是小時候玩兒的遊戲,叫跳房子,你沒玩過嗎?”
沈公子搖頭,聲音低啞沉冽,“沒有。”
他的小時候,除了兵書便是兵器,遊戲?從來不是他生活中的色彩。
因此看曲妙跳起來,心底忍不住輕嗤她有幾分幼稚。
男人低哼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十分明顯,相處了這些日子,曲妙也算了解他,輕笑道:“別不屑了,曲將軍也是人,還是女人,雖然身負家族重任,也是有一個愉快的童年的。”
淵國的女子遠遠比男子尊貴,地位的不平等註定了小女孩會比男孩子過的幸福,更加受人疼愛。
曲妙如此出衆,又通人情,不難想象曲家對她的疼愛。
曲妙‘咚’的一聲跳到一塊青石板上停下,轉身凝視着男人,笑的眉眼彎彎,“既然沒玩過,乾脆一起玩一次?”
“不必。”
男人拒絕的乾脆,冷硬的語氣,拒人千里之外。
曲妙耷拉了小臉,沒趣的扁扁嘴,“就知道你無聊。”
轉過身,她小聲咕噥了一句,“跟他一樣的沉悶無聊。”
“誰?”
沈公子大步向前,在曲妙跳的時候便已經攔在了她面前,險些和她撞上。
可即便沒撞上,兩人這距離,也是近的很了,曲妙一擡頭便能觸到男人清冽而醇厚的鼻息,濃烈的男性氣息,讓她猛地倒退。
男人抓住她的胳膊,緊追不捨的逼問,“跟誰一樣?”
他好像異常在乎這個問題。
曲妙有些尷尬,清秀的小臉染上一絲紅暈,“跟……大將軍啊!”
她所說,眼前這男人,就跟沈默一樣的無聊。
沈公子深深凝望着曲妙,她愛穿青色,整個人也是清秀脫俗的美,不似夜初豔絕天下,沒有花惜的跋扈囂張,她的端莊沉穩之中,透着幾分小俏皮,恰到好處的令人心動。
沈公子的語氣很沉,很冷靜,扶着曲妙站直,“你很喜歡沈默嗎?”
“胡……胡說什麼呢!”
曲妙的臉突然爆紅,眼神不知所措的在男人身上亂晃,像她一顆慌亂的心,無處安放。
沈公子卻冷靜的很,聲音四平八穩的道:“你甚少提起其他男人,與我在一起,卻總能想起他。”
“是……是嗎?”曲妙不曾發覺,自己連說話都緊張的結巴了。
但想想,好像真的是這樣。
以前沒有人這麼細緻的陪她吃飯,陪她練功,陪她看書寫字,有人陪伴之後,話總會多一些,話多了,就難免脫口而出一些心事。
而這些心事,都是她藏在心中深埋,醞釀,發酵……藏到她都快忘記了。
可一旦有雙手挖開了一點點土壤,她所有的塵封的記憶便會隨之……一一在腦海中清晰,甚至,被挖掘的清清楚楚,乾乾淨淨。
不是突然出現的沈公子,她以爲自己一輩子都不會想起來,這輩子還曾喜歡過一個人。
與曲妙並肩走在宮道上,月色光華如練,照的大地一片霜白,沈公子清晰的看見曲妙滿臉的酸澀,和一股凝結的遺恨。
“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沈默的?”
男人蒼涼沙啞的聲音響起,飄的悠遠,讓往事如煙波一般在曲妙面前滌盪開來。
她是什麼時候喜歡沈默的?
是十五六歲?
還是,沈默一襲黑衣戰甲從她眼前經過,驚豔了她的時候?
或者,是想接近沈默,她拼盡全力入軍營歷練的時候?
久遠的她都快忘了。
眼神變得虛無縹緲,曲妙呢喃道:“忘了……大概是,他沒拒絕我之前吧。”
“拒絕你?”沈公子雙眼迷惑起來,“何意?”
“哎……”曲妙長舒了一口氣,甩着一雙胳膊當做運動了,她俏皮的眨着眼睛,回憶起來,“當年仰慕大將軍威名的女子能繞天京城好幾圈,我也不例外,然後就去追了,然後就……被拒絕了!”
“怎麼拒絕的?”男人好像來了興趣,對曲妙追沈默的過程充滿了好奇。
因爲他實在想象不出來,一個冷硬無趣如沈默的男人,能有什麼值得女人窮追不捨的。
這些年仰慕沈默的女人不在少數,卻大多……很自覺的娶了他人,或嫁了他人。
“直接拒絕了啊。”曲妙說的坦然,說完仍有幾分惋惜留在臉上,她低垂着眼瞼,似乎十分失望,身旁有沈公子,她便情不自禁的像將這段悶的她難受的心事說出來,“那時候在軍營裡,我趁他休息溜進他的大帳,對他告白,然後他就……拒絕了。”
沈公子:“……”
一陣漫長的沉默之後,沈公子頭一次產生一種叫做哭笑不得的情緒,“你是怎麼想到的?沈默十分討厭旁人近身,你居然溜進他的大帳裡告白。”
他雖想不起曲妙告白的過程,但這行爲……無疑觸到他底線了,不拒絕也不會有好下場。
曲妙十分委屈的扁着嘴理論,“我在軍營裡訓練了那麼久,除了每天巡視,連見他一面都難,他又拒絕任何人近身侍候,除了親自溜到他面前,我還能有什麼辦法?”
沒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