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藍兒不想,是爲夫想
遍地遍地的珈藍花綻放,瑩藍色的小花骨朵兒從烏雅河畔一直開到了玉雪山的腳下,千年不化的素雪松鬆軟軟的,踩上去便會發出咯吱咯吱的響兒,從山腳下一直往上走,半山腰的玉色神殿裡,正有嫋嫋香火縈繞,有一道筆挺的身姿跪在那裡,在她身前,有明黃色的經文安放,古老的文字承載着一個民族最樸實的信仰,歸我離魂,永的長生。
夏侯雲曦悠悠轉醒的時候面色安然,清明的眸色帶着洞明的透徹,窗外有雨聲淅淅瀝瀝落下,她身上的錦被被人掖的緊緊的,絲毫未曾感受到這初秋的涼意,她望着頭頂繁複的帳頂微微的怔了怔,那一朵一朵的合歡花點亮了她的眸子,她脣角彎起,爲終於做了這個夢而生出鬆快從容的笑意。
外室傳來一陣腳步聲,夏侯雲曦側耳,只聽得那人沉聲一問,“怎麼說的?”
“我們十萬大軍北上,遭遇了兩次阻殺,第三次的時候發現了蕭玉樓的蹤跡,後來我們的人追着那十萬北部西涼軍向北去,本來在西涼和大梁的邊境上就能將那最後的八萬西涼軍全部消滅,可是忽然出現了一股子異軍,異軍突襲,我們死傷不小,那八萬軍趁亂跑掉了。”
微微一頓,宋涯繼續道,“他們去了大梁。”
有一瞬的靜默。
“既然如此,也不必放在心上,下去歇着吧。”
“是。”
夏侯雲曦的眉頭微微一簇,隨即那腳步聲便向着內室而來,她掀了被子坐起來,剛剛坐好身上就被披上了一件袍子,万俟宸眉目溫軟,“涼雨知秋,當心點。”
夏侯雲曦由着他給自己穿衣裳,午睡正起的模樣帶着幾分慵懶的魅惑,她向外面看了看,“宋涯回來了,宋柯要留在西涼嗎?”
万俟宸給她繫好腰帶,扶着她下牀,“西涼已定,羌胡那邊要和我們交接西南幾城的兵權,何況爲了防止民衆暴亂,我留他在這裡穩定大局,稍後楚地會派文官過來,到時候再任命新的掌軍之人便可。”
夏侯雲曦坐在妝臺之前,万俟宸擡手理她的發,夏侯雲曦從鏡子裡看過去,眼底就生出幾分愉悅的光彩來,“蕭玉樓的八萬兵馬能毫無阻攔的進入大梁,看起來那忽然出現的異軍也該是大梁的手筆纔是。”
万俟宸將一支釵落在她發間,從鏡子裡看了看,覺得滿意了才微微頷首,“現在只怕是差不多的,大梁想插手便插手罷了,所幸是要一戰,先生此刻還在南越,等南越大局稍穩,我們再做謀劃。”
這半月來他們並未急行,經過西涼王都之外的那一戰,楚軍損傷也頗重,二十萬大軍損失了五分之一,再加上要追擊蕭玉樓,還要將西涼北邊的兵馬全部消滅,更要穩定整個西涼大局,万俟宸所幸留了十五萬大軍給宋柯,他們二人帶着衆位將軍,只帶了一萬兵馬向着汶州方向而來,在這裡,祝雲陽和吳威正帶着十五萬人馬等着他們。
可是此刻這個再做謀劃的意思卻有些意味深長了,按理說拿下了西涼就應該第一時間做好對大梁的防備,可是按照万俟宸現在的部署來看,顯然並沒有這樣打算。
夏侯雲曦也不去問,汶州是西涼東部大城,因爲向着雲宋的關係氣候與山水都顯得格外秀麗溫婉些,夏侯雲曦一行到這裡已經三日,相比西部的乾燥風沙,這裡顯然要愜意的多。
万俟宸帶着她走出去,外面的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此刻從廊檐之下看出去整個院子綠蒼蒼的滿是生機,可是夏侯雲曦知道,秋天到了,這些生機就快要凋零。
“稍後我要去巡視軍營。”
“嗯?”
夏侯雲曦轉過身來,眸子睜得大大的看他,万俟宸看了看外面的雨氣,微微搖頭,“你這些日子正在用藥,十五說了不能見寒,就在這裡等我。”
說話的語氣溫溫柔柔的,可是那眼睛裡卻分明是不能反抗的篤定,夏侯雲曦擡了擡眉頭,有幾分無語的“唔”了一聲,万俟宸看的好笑,不由得拉過她的手來,她的手指纖長白皙,可是不過這麼些日子,指腹之上就已經生了一層剝繭,那是長期騎馬握繮磨出來的。
他興致極好的從她身後環住她,將她的手指握在掌心一根根的把玩,說話的語氣懶洋洋的,卻又帶着隱隱的狡黠,“你若有氣,只去找十五。”
夏侯雲曦聽着這話無奈笑開,再看這院子裡的景象之時不由得就覺得心內安然。
万俟宸一走,屋子裡就沒了人,楚衣在夏侯雲曦腳邊打轉兒,夏侯雲曦見它近來乖巧萬分,不由得就招手過來,眉梢一挑卻看到它頸項之上掛着一個金黃色的大鏈子,鏈子上掛着的紅色寶石足有杏子大小,夏侯雲曦眸光一轉就知道幹下這事的是誰,万俟宸喜歡楚衣人盡皆知,再者說在昂州之時楚衣是立了大功的,對於一隻野獸,不能封關不能進爵,某人就想出了以金銀財寶加身的法子,可夏侯雲曦看着那墜子,只覺得滲得慌。
“靈兒,去吧秦允將軍叫來!”
夏侯雲曦眸光微眯,原來秦川候家裡這樣有錢,既然如此,撫卹陣亡將士倒可以讓他出一份力,正想着,靈兒卻皺着眉頭回來了。
“主子,秦將軍不在院子裡。”
夏侯雲曦一愣,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難道跟着他一起巡營去了?
既然不在,夏侯雲曦不過想了些法子將那鏈子取了下來也就自顧自做自己的事了,可是眼看着天色漸漸地暗下來万俟宸還沒回來,夏侯雲曦不由得覺得奇怪,着靈兒去軍府大門守着,卻是連軍府都未回,這麼晚了,不應該還留在軍營中才是。
“靈兒,去看看顏回將軍和祝將軍回來沒有。”
靈兒身形一動便出去了,他們住的院子乃是主院,其他的將軍都歇在偏院之中,士兵們則是歇在城中的民舍和營地之中,夏侯雲曦覺得有幾分焦躁,等了許久靈兒纔回來。
“主子,兩位將軍都不在。”
靈兒眼底有幾分疑惑,看着便有幾分欲言又止的意思,夏侯雲曦眉心微蹙,“還怎麼了?”
靈兒搖搖頭,“也沒什麼,就是我剛纔出主院的時候守衛的士兵多了好些人,剛開始還有人攔着我不讓我出去,我不說去找祝將軍和顏將軍,他們好像都不放我。”
“有這樣的事!”
夏侯雲曦直覺得不能再等下去了,當即披上一件披風就往外走,這裡是主院,靈兒是她的人,怎麼還限制起自己人的出行起來了,等走到主院門口,果然看到竟有二三十侍衛守着,領頭的一人便是慕雲。
万俟宸身邊“慕”字當頭的除了慕言、慕楓之外還有兩個,一個叫慕雲,便是眼前的疏朗陽光的少年,還有一個叫慕塵,冷麪冷眉的,和慕楓有點像,這二人是万俟宸這次從長安帶過來的,專門放在了她的身邊,要說她有靈兒也夠了,肖揚和吳亞也是她的人,可是現如今她和他待在一起的時間最多,靈兒近身服侍不能離身,再說她一個小姑娘也不方便以後更多的行事,而肖揚和吳亞現在都是有軍功的人了,万俟宸有意將他們放在軍中磨練,夏侯雲曦也覺得不錯,這麼一來,她身邊還就真的沒有能用的人了。
慕雲和慕塵剛好解決了這個問題,慕雲和慕言在万俟宸身邊的作用一樣,多負責她的日常命令,情報等,慕塵則是她的影衛,她不叫就不出來。
慕雲看到夏侯雲曦出的門來不由得一驚,“皇后娘娘!”
慕雲對着夏侯雲曦行禮,其他侍衛都跪地大拜,夏侯雲曦眸光凌厲的掃了一圈衆人,果然有許多都是万俟宸身邊常出現的近身侍衛,她又脣角帶着笑意的看着慕雲,“這幾日不曾出門,這會子雨停了倒覺得外面清爽的很,我要出去走走。”
話音落下夏侯雲曦就往外走,慕雲卻一下跪在了夏侯雲曦身前,“皇后娘娘,皇上有令,您身體不適,最好不要出門,免得受了風寒。”
夏侯雲曦脣角的笑意便一點點的散了去,看了看四周跪地不起低着頭不敢看她的衆人,她冷冷的笑開,“這話我未曾聽皇上說過,怎麼,皇上還有什麼命令是我不知道的?”
慕雲暗叫不好,卻知道說的越多錯的越多,當即就拜下身去,“請娘娘恕罪,天黑風冷,請娘娘在屋裡歇着。”
夏侯雲曦深吸一口氣,只覺得有點生氣,“如果我一定要出去呢!”
慕雲一愣,不說話,卻是拜的更低了,夏侯雲曦看的又好氣又好笑,看了看周圍的院子裡竟然都是黑的,心中的焦灼卻是越來越強烈,“好,我可以不出去,那你告訴我,這城中發生了什麼事,你若不說,你大可出手攔我!”
慕言肩膀一顫,定了定神才視死如歸一般的道,“娘娘,軍中三日之前有疫病之狀爆發,現在整座城都戒嚴了,皇上交代了不讓此事煩你您,這才上下瞞着您,求娘娘恕罪。”
三日之前正是她們入城的時候,難怪那個時候進城未曾看到一個士兵來迎,万俟宸還說祝雲陽和吳威做得好,只怕那個時候就有些情況發生了,隨後她就開始用新藥,也一直不曾出過這院子,什麼不能見寒,夏侯雲曦想到万俟宸那樣子,只覺得滿心怒火無處發!
她看了看外面黑壓壓的一片,整個軍府之中只有她這裡一片燈火通明,心中不由得就冒出幾分澀澀的感覺來,她深吸了一口氣,“很好。”
夏侯雲曦轉身,腳步卻又是一頓,她看了看還跪在地上的慕雲,聲音放冷了幾分,“這樣的事,不要再有下一次。”
慕雲的聲音有幾分悶,卻還是應聲道,“請娘娘恕罪,慕雲再不敢犯。”
夏侯雲曦腳步沉重的往回走,剛纔那一瞬而起的怒氣漸漸消散,此刻不由得開始仔細的想起來,疫病最是能傳染,如果情況嚴重到了一定的地步,祝雲陽是絕對不會讓他們入城的,而這幾日見到的秦允和顏回面色都還算好,想來也並非到了不可挽救的情況,而十五隻在第一日來問脈,之後再也沒有出現過,只怕這幾日都在爲了疫病之事忙碌,這麼想着,夏侯雲曦又覺得一顆心高高懸起來,這是不是說這疫病難治,而他連着幾日都在下午出門,今天到現在都還沒回來,若是一不小心染上了……
万俟宸回來的時候已經換了一身衣裳,整個人也是沐浴之後的樣子,若有若無的,他的身上更是帶着一股子淡淡藥味,一進門,他的眉頭便是一皺,夏侯雲曦挺直了背脊坐在窗邊發怔的模樣讓他心中一緊。
“這是怎麼了?”
万俟宸大步走過來,有幾分緊張的摸了摸夏侯雲曦的額頭,還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似乎是覺得她面色不好,問了問脈還覺得不放心,轉身就吩咐守在外面的慕言。
“去叫十五來!”
“慢着!”
夏侯雲曦早就回過了神,看到他什麼也不說的緊張模樣,心中那微微的怒氣怎麼樣都散了去,她一把按住他的手,又向外喊了一聲“不用了”,隨即轉頭看向眼前之人,万俟宸略帶疑惑,滿眸憂色的看着她,夏侯雲曦想來想去不知怎麼說纔好,看他一身清爽的回來,眼下卻又是陰影一片,不由得就撲到了万俟宸懷中去。
這般忽然的一抱讓万俟宸愣了愣,他面色微微一鬆,擡手攬住她,輕撫着她的背脊低聲軟語,“這是怎麼了麼——”
夏侯雲曦埋頭在他頸間,語氣略帶委屈,還有幾分發悶,“万俟宸,你換了衣裳回來,就不怕我懷疑你出去花天酒地嗎?”
万俟宸一怔,輕撫她背脊的手就那麼一頓,他脣間有漸漸放大的苦笑,隨後將她攬的更緊了些,“秦允出的這法子不好,你如此聰慧,怎麼能瞞得住你。”
夏侯雲曦豁然推開他,眸光一瞪,“又是秦允!”
万俟宸不知秦允如何的惹了她,卻又一把將她拉了回來,夏侯雲曦氣他他如何看不出來,不由得就拉住她的手捧了她的臉,“我並非有心瞞你,只是你看,你的手腕瘦成了這般模樣,我不想讓你爲此事煩憂,有我在呢。”
夏侯雲曦眸色一軟,也知道此刻不是說鬧的時候,當即拉下他的手着急的問起來,“外面如何了,是什麼疫病可知道了?可有治療之法?”
万俟宸面上的苦笑就更大了些,搖着頭將她攬在懷中細細說來,“雲陽三日之前就知道了些微的眉目,只是這樣的事若只是個別底下一般不會上報的,等我們來了,那疫病才明晰了,得的人漸漸多起來,我昨天巡營的時候沒進病營區,今日纔去看了,所幸得病的都住在一處營房,現在也只有那裡有人出現病狀,不過兩日已經感染了數百人,這疫病名爲斷骨熱,得病的人現實發熱,之後便是神識不清,再往後便是渾身的骨頭都痛,又因爲有傳說是天上的天狗作祟,所以又叫天狗熱,十五已經得出了法子,只是軍中藥材稀少,我已派人去雲宋買藥,很快就能解了困局。”
夏侯雲曦靠在他懷中微微的鬆了口氣,卻又轉過身來上下掃視他,“既然有十五在,你怎麼又去了病區,若是染上了怎麼辦,你還上下齊心的瞞我,你把那個慕雲送回去好了,我不要他做我的侍衛,你看看他只聽你的話不聽我的話。”
万俟宸少見到夏侯雲曦如此孩子氣的跟他鬧彆扭,看着那微蹙的眉心聽着那怨怪的語氣,不由得就暢快的大笑起來,夏侯雲曦眸光微眯的瞪着他,卻愈發的讓万俟宸覺得有趣,所幸就將她囫圇摟了住,語聲明快的道,“好好好,你不說我也要將他送回去,你既然知道了此事,他適才就應當告訴我,我進門的時候他半分表情都沒有,害得我措手不及被你教訓,明日就送走他!”
夏侯雲曦眉頭微擡,心說慕雲聽了她的話竟然沒有提前跟他打小報告?
就這麼一想就知道又着了他的道,不由得又恨恨看他,万俟宸抵着她的額仍是滿心的暢快,“酷暑剛過就起了疫病,這兩日我不擔心肯定是假的,可是一回來一見到你就算是再大的疲累焦慮都沒了,藍兒,藍兒……”
夏侯雲曦軟了身子由着他在她肩窩磨蹭,面色的表情鬆快下來,語氣卻是故作的冷硬,“說好聽的沒用,皇上御人有道,我怎麼知道皇上以後還會不會這般瞞我,現在還在外面,將來去了未央宮,我豈不是被皇上看的死死地!”
万俟宸由着她發脾氣,卻是找到了她話中的點,“唔,藍兒想住未央宮去,可是楚國帝后不能同宮,嗯,不過藍兒若是想日日與爲夫在一起話,那爲夫也可以安排的!”
夏侯雲曦面色緋紅,咬緊牙關捏他一把,“万俟宸!誰要跟你日日在一起!”
万俟宸大笑,扣住她的腰身往自己懷裡一帶,抓住她落在他胸前的柔胰往自己衣襟裡探去,“好好,藍兒不想,是爲夫想,是爲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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