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盛世曦朝,帝后大婚
曦朝歷宸帝元年,五月初五,當第一抹晨光撒在這繁花似錦的長安城之時,自西向東旌旗滿布的百里城郭之上都被一種顏色充斥,大紅色的彩幡與帷幔招展,合着那黑底紅字的“曦”字旗,將整個城池裝點的比過年還要熱鬧,初夏的暖風從那波瀾廣闊的渭水之上掠過,經過那巍峨的十二城門,捲起長安城中處處可見的富貴牡丹香,順着朱雀大道,沿着那旌旗招展的一百六十坊,經過八街九陌、東西十市,堪堪落在了坐落於皇城邊上的金玉坊東海王府。
東海王府建成不過一月,乃是這齊聚了曦朝皇權貴胄之地最爲顯赫的人家之一,天色初曉,王府大門之前便有川流不息的車馬來行,只見所來馬車皆是華蓋雲頂,車上下來的人更是各個華服錦衣,一眼看去着蟒袍綬帶之人大有,站在王府門前負責迎客的皆是身着青色宮服,腰間俱是配有大內腰牌的有品宮侍,這些常日裡在宮中吆五喝六有頭有臉的人物到了東海王府,至多隻能是大門口低頭哈腰擺笑臉的迎客廝兒罷了。
這東海王乃是大周朝東齊國最後一任皇帝,在剛剛結束三個月的七國之亂之中獻國與如今的曦皇万俟宸,從而保得百姓安然更爲自己贏得了這絕世榮華,他一人已是富貴滔天聲名無匹,就更別說今日裡的這府中的正主兒——那個讓曦皇煞費苦心周折討好要與她舉行大婚立後之禮的女人夏侯雲曦了!
夏侯雲曦其人本是東齊國公主,在周帝國曆四七七年的時候就已經與現如今的曦皇訂下了婚盟,兩人本有意大婚,只可惜隨後的七國之亂相繼而來這婚事便被一擱再擱,諸侯傾軋之中,這位東齊公主爲了曦皇大業自請廢黜公主之位,領東齊雄兵翻山越嶺相助曦皇,隨後更是與曦皇一路相扶相持纔打下了這般天下,曦皇愛重這位東齊公主天下皆知,因其自廢權位便以先楚國之名賜其一等侯爵,封號凰王,更有甚者,曦皇更是等不及戰事落定便將這位凰王殿下請上了楚國皇后之位,亂世烽火戰鼓雷雷,哪給了曦皇舉行大婚之禮的時機,不光是皇后夏侯雲曦,就是曦皇也是深以爲憾。
兩月之前七國之亂徹底平息,楚國本是以帝國之旗自立,此刻天下初定之時爲了中原各部族融合一統便廢了“楚”號,改立新朝爲“曦”,欽天監將此召昭告天下之時雖然一再強調此字乃取自上古天皇“伏羲”之名,象徵日月同輝、四海永春之意,可還是有不少文人士子將這新朝之名與先楚皇后之名諱聯繫在了一起,民間一時之間又多了一則流傳千古的風月佳話,就在朝外因爲這曦朝之名熱烈不休之時,楚皇后夏侯雲曦身懷有孕的消息被昭告天下,楚皇后有孕三月,乃是新朝開朝之喜!
皇后有喜自然是普天同慶,正當舉國都因爲此事一掃戰亂之氣時,曦皇又下了新的詔令,因戰亂而未成行的帝后大婚並立後大典將於五月初五舉行!
夏侯雲曦早先本就上了万俟族譜,雖然現如今已是新朝,她的皇后地位卻絕無人動搖的了,可到底是未曾有大婚立後之禮,與皇家而言不成禮數,與新朝而言也更添這帝后同好的祥和喜氣,皇帝下令,禮部緊鑼密鼓準備了兩月,終是在五月初五迎來了正日子。
皇后出嫁古來第一遭,雖然嫁的還是皇帝,可到底並非依照常禮,因而懷有身孕的先楚皇后夏侯雲曦早在一月前東海王府建成之時就住了進來,因早前定下婚盟之時其人乃是公主身份,此刻雖然東齊已滅,卻依舊是依公主之禮出嫁。
流水一般的貴胄們俱是朝着東海王府而來,不消多時整個門庭寬闊的府門前就被圍得水泄不通,王府之內庭花期期佳木成蔭,賓客如雲來往,衣衫鬢影矜貴又富麗,自是熱鬧之極,整個王府之中只有西面一個名叫棲梧的院子裡安靜的詭異。
大紅色繡着如意鴛鴦紋的帷幔一層層的垂落在地,給這精緻又不失雅緻的閨閣罩上了一層旖旎的紅,窗櫺上貼着大紅色的雙喜字,屋內一切織錦用具也都換成了紅,沿着帷幔向裡去,各式各樣耀眼的珠寶玉器,層層疊疊垂掛着的大紅色吉服俱是安安靜靜的擺在那裡,再往裡走,那繡着並蒂蓮子的大紅色牀幃靜靜的垂着,而此刻的棲梧院中庭,正規規矩矩的站着幾十個從宮裡來的有品女官。
風吹風鈴響,叮叮咚咚的激起一片波瀾,夏侯雲曦醒來的時候便對上一雙黑漆漆的眸子,她有幾分迷濛,閉了閉眼,又睜開的時候還是一雙黑漆漆的眸子,透着牀幃,她向外看了一眼,這一看心中不由得就是一驚,眼看着夏侯雲曦着急的撐着牀想要起身,万俟宸趕忙一把扶住她,他身上只穿着件墨色的中衣,顯然的昨晚上一晚上都誰在這裡!
夏侯雲曦最近一睡就特別死,他定然也沒鬧她,此刻不知是哭是笑的嗔道,“本說了不行這大婚之禮也罷,可你偏要行,哪有大婚前一晚上新娘子和新郎還睡在一起的?”
万俟宸不由得捏了捏她的臉,她這陣子補得大發,臉上身上總算是有些肉了,這一捏白嫩嫩的軟乎乎的,真是讓他愛不釋手,“笨,這一輩子就這一次,你現在說的輕巧,以後還不知道要如何後悔,到時候還不知要如何鬧我!”
天色已經不早,她還要大妝,還要按時辰出門,按理說是早該起來的,可是顯然外頭的人得了他的吩咐沒來叫,現在不比往常,御史臺新進了些寒門士子最是敢說話的,到時候彈劾到皇帝頭上沒臉面的是他,夏侯雲曦心中惴惴,可瞧他一臉的輕鬆愜意一點兒不擔心的樣子,不由得就推了他一把,“你不在宮中,這個時候禮部的人恐怕都急死了!”
万俟宸一把握住她的手,眸光微眯的看了看她,又摸了摸她隆起的肚子,這才輕聲道,“我都交代過了,穿的戴的一切從簡,鳳輿之內也置了藥,你安心。”
夏侯雲曦不置可否的點頭,急急忙忙的趕她,“我知道我知道,走吧走吧。”
万俟宸下了牀,穿上外袍稍稍收拾了便要往外走,夏侯雲曦嚇得面色微變,一把拉住他往耳房走,“前院都是人,這會子出去撞上讓外面的人怎麼說!”
万俟宸前幾日本來還走門的,可是後面越是靠近婚期宮裡宮外越是緊,他哪一次不是走的窗戶,他又哪裡不知道這個時候出不得門呢,待夏侯雲曦將他推到了耳房他便拉了她入懷,夏侯雲曦正想掙一掙万俟宸就低頭就啄在了她的脣上,深深淺淺的吻只讓她急急的喘起來,如此這般輕攏慢捻的好一會兒才放開,只聽得兩人的呼吸都有些灼燙,万俟宸深吸一口氣,磨着她的頸子低語,“別害怕。”
夏侯雲曦早就紅了臉,聽着他的話心頭微動,卻是斂着眸子咕噥,“孩子都有了,還有什麼好怕。”
一句話說的万俟宸低聲笑起來,又拂了拂她的臉才從窗口躍了出去,夏侯雲曦關上窗子,背靠着窗戶上緩了緩,心中一邊腹誹着万俟宸的胡鬧,一邊卻又因爲他這麼半夜來早上走只爲了跟她說那麼一句話止不住的笑起來,一擡眼,便看到了滿屋子的大紅顏色,說起來她和他早已是夫妻,可是這會子看着這紅豔豔的顏色她心中卻果然還是有兩分緊張,他沒跟她說便將她的名字上了万俟家的宗譜,只怕就是等着肚子裡這個來呢……
夏侯雲曦低頭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皮,又看了看屋子裡掛着的正紅色喜服,不由得就皺緊了眉頭,大着肚子嫁人的皇后,她定然是一個!
万俟宸出了東海王府的後院便看到慕言和慕楓正滿面着急的等着,万俟宸迎上去,三人上了馬往皇城的方向走,慕言不住聲的抱怨,“主子,禮部的人一早就到了,這會子連太上皇都驚動了,您就瞧着該怎麼辦纔好吧。”
万俟宸面上沒有明顯的笑意,脣角卻是彎着的,聞言並不答話,手底下的鞭子卻是落得更快了,慕言和慕楓對視一眼,面上也不由得露出十分明快的笑意來,主子等了這麼久,到了今日纔算是圓滿了!
回到未央宮的時候禮部的一羣禮官果然面帶着哭色,万俟宸一面對臣工便又恢復了那般冷冽威儀的樣子,一個眼風掃過去底下的人立時便噤若寒蟬的露出了笑臉來,一邊連聲上前去告訴万俟宸今日諸多議程,万俟宸自然是知道的,不甚其煩的揮揮手自去按制着衣,吉服很是繁複,未央宮的宮女涌上來要給他更衣,卻被他一個眼神寒的差點連衣裳都落了地,到底還是鍾能和鍾嘯親自上了手。
万俟宸更衣着冠完畢的時候夏侯雲曦這邊還是一片忙亂,本來大妝之物都是準備好了的,可是万俟宸臨時又吩咐了要給夏侯雲曦減負,這一下子可算是難倒了這些尚宮局裡專門訓練出來的宮女們了,按照禮制那是一樣都減不得,這個酌情減該是怎麼個酌情法?
關鍵時刻還是洛青衣和蘇璃起了作用,東齊現如今已經被劃分成了曦朝的州縣,洛青衣被万俟宸接了過來,暫時住在這東海王府,而蘇璃現如今自然也是和夏侯非白一起住在這東海王府之內的,因爲夏侯非白身邊沒有人,蘇璃小小年紀也算得上半個管事了,她一早便和洛青衣來了夏侯雲曦這裡,因爲夏侯雲曦沒有起牀,便在偏廳等了許久,洛青衣年紀大了,自然什麼都知道,弄得夏侯雲曦面色緋紅不敢看她。
對洛青衣而言今時今日只怕她比夏侯雲曦自己還要高興,一邊看着宮女們爲夏侯雲曦打扮,一邊眼圈微紅的盯着夏侯雲曦看,蘇璃今日裡穿了一身杏黃色繡梅蘭竹襴邊綜裙,整個人被襯得美眸皓齒生生惹人憐愛,此刻,她便像個蝴蝶似地在人羣之中穿來穿去,一會兒拿個這個一會兒拿個那個,正好宮女們不知如何上妝,也就按着她的來了。
洛青衣曾是大家出身,過了這麼多年也自有底蘊在,見蘇璃如此便在一邊添補,一來二去夏侯雲曦的妝容雖然減了些重量卻仍是華貴美豔至極,沒多久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喧鬧聲,隨即靈兒入內來靠着夏侯雲曦耳邊說了幾句,夏侯雲曦有幾分意外,卻到底是笑着道,“快請——”
進來的卻是靖王妃林槿,這位溫柔的大家閨秀依舊還是通透靈慧的模樣,在她身邊還跟着個面若嬌花的小姑娘,不是宇文珂是誰,林槿先走過來,笑着拉了她的手,“我知你在長安沒什麼姐妹,特地來爲你添妝的,你可不要嫌棄纔好。”
夏侯雲曦心中一暖,想到万俟殊此人愈發覺得眼前的女人和他極配,“哪裡有嫌棄的,倫理還要叫一聲嫂子纔是,嫂嫂憐我,自是多謝嫂嫂都來不及。”
林槿笑應了一聲,他們畢竟身份有別,往後也要受着管制了,林槿身後有幾個丫頭進得門來,手中抱着些盒子,盒子裡擺着的件件都是造型別致又精美至極的玩意兒,顯然是花了許多心思的,夏侯雲曦又謝了一氣兒,林槿便將宇文珂讓了出來,不過一年多不見,宇文珂現如今果真是文靜多了,看到夏侯雲曦還有些不好意思,卻仍是行了禮拿了幾樣添妝出來,夏侯雲曦一見便知道小姑娘是拿了丞相府最好的,自然也是笑着應了,宇文珂這才慢慢自如起來,幾人又說了幾句話,見夏侯雲曦還未着完妝這才退了出去。
夏侯雲曦看着屋子裡多出來的玲瓏之物不由得一笑,待上完了頭臉的妝,又一件件的着了吉服,從宮裡來的宮女們這才魚貫的退了下去。
蘇璃大睜着一雙眸子看着着裝完畢亭亭玉立的夏侯雲曦,“姐姐,我從未見過這般模樣的你,真的是……真的是……太美啦!”
夏侯雲曦見她說了半天說出這樣三個字,不由得笑出來,她瞟了一眼那模糊不清的鏡子,只看到了自己粗粗的腰身,和煞白的臉,哪裡找得到美來,這邊廂洛青衣也笑了開,卻是握着夏侯雲曦的手道,“曦兒,我曾想着你最好別入帝王家,卻不想你入的還是這天底下唯一的帝王家,皇上待你的看重我都聽阿璃說了,此番禮成,便是這大曦朝的皇后了,雖是皇后,可因皇上待你的這份情,更要緊的卻是做好皇上的妻子,嗯?”
洛青衣並不十分了解万俟宸,對於以後的宮闈生活她其實還有些擔心,但是此時此刻說那些話顯然不是很合適,聽着洛青衣這樣說夏侯雲曦忽然就有些傷感起來,她自是知道尋常百姓家中女兒出嫁之時該有的樣子,此時此刻,至少還有兩個真心待她的人陪在她身邊,如此也就足夠了。
她是洛青衣帶大的,雖然已經換了靈魂,可情緒上的變化還是明白她的,不由得就笑着看她,“以前哪想過會有今日?現在你母后在天之靈定然也欣慰了,你只管安心的去宮裡,從今往後我吃齋唸佛爲你祈福,你和皇上定然長長久久、白頭到老。”
夏侯雲曦果然笑起來,不由得拉了洛青衣的手,“孃親——”
這一聲喚卻立刻喚出了洛青衣的眼淚,蘇璃見狀趕忙也上來說話湊趣兒,三人一時也都高興起來,不多時,外頭的女官聲稱吉時到了,只聽到越來越多的熱鬧聲朝着院子裡來了,夏侯雲曦忽然心慌慌的沒處放,而外頭的禮官又涌了進來,給夏侯雲曦補妝的,給她戴鳳冠的,又是整理衣裳的,蘇璃和洛青衣早就退到一邊去了,只看到夏侯雲曦帶上了那重重的鳳冠,紅紗珠簾一蓋,面容立刻朦朦朧朧的看不清了。
下一刻外面就響起了鞭炮聲,門一打開,夏侯雲曦身着大紅色蹙金雙層廣綾長尾鸞鳳和鳴吉服走出門去,頭上是九尾朝陽鳳羽墜寶石的鳳冠步搖,紅紗珠簾遮面,頸子上是赤金如意牡丹紋瓔珞圈,正掛着那象徵皇后之位的碧海玉月九轉玲瓏鳳佩,兩隻潔白皓腕之上是一對龍鳳呈祥的藍田暖玉滴翠鐲,腰間是白玉鳳舞九天腰帶,兩側綴着壓裙裾的鳳尾半月佩,甫一走出門去外間便有一瞬間的安靜,夏侯雲曦的身材本就修長,現如今雖然有五六個月的身孕肚腹微隆,可罩在着寬鬆大氣的吉服之下並不顯,反倒更爲威儀貴氣,平日裡她極少做華美打扮,如此一扮上,雖然連面容都看不清,卻依舊讓衆人的呼吸爲之一頓。
“吉時已到,送皇后出府——”
禮官高聲一喝,現如今已經是東海王的夏侯非白便走了出來,今日裡的夏侯非白穿着一身天青色的直綴長衫,通身上下不見半分飾物,還似那初見之時杏花微雨之中的珞珈山隱士,便是如此,站在那盡是貴胄華服的人羣之中他依舊是最爲惹人眼球的存在,他現如今乃是夏侯雲曦的兄長,只見他步履翩翩的走過來,因是她有了身孕便只是牽起她的手,順着那大紅色地毯鋪就的大道向着府門去。
“先生——”
夏侯雲曦低低的叫了一聲,夏侯非白笑着,“可還記得,我曾說過的,待我扶搖直上之時,所見定然是你,雲曦,你註定是那凌霄青雲。”
夏侯雲曦如何不記得,她這一路上,他救她幫她指點她,給她的只怕她此生已經無力償還,他們二人走在最前,沿路的鞭炮聲不斷,說話的聲音只有彼此才聽得見,夏侯雲曦深吸一口氣,“先生要走,雲曦絕不敢留先生。”
夏侯非白聞言卻是一笑,握着她的手有兩分緊,“我答應了他,用兩年時間來幫他安天下,你且放心,我會守諾。”
夏侯雲曦喉頭一哽,更是不知道說什麼纔好,便是這兩句話的功夫,府門已經近在眼前,那寬闊門庭之外,前來接親的特使隊伍正凝神而立,一身墨黑色蟒袍的万俟玉在前,眸光在夏侯雲曦身上掃了掃,免了夏侯雲曦之禮後便對着東海王府諸人念迎娶帝書,在他身後,一身深紫色官服的上將軍宋柯和一身月白色落赤鳥紋的秦川候秦允正站在那裡,宋柯面色肅容,脣角卻是微微勾起的,秦允一臉的喜慶笑意,對着夏侯雲曦眨了眨眼睛才低下頭去做恭敬狀。
帝書唸完,三位特使分列道旁,隨即他們身後的禮部衆官員也隨着讓了開來,在那府前的小廣場之上正停着一頂巨大的鳳輿,十六人相擡,紫蓋華頂,非帝后不能用,鳳輿之後有宮女一百零八,包括今早爲她着裝的內府尚宮諸人,在那宮女之兩側,還有三百內廷太監執拂塵而立,那朱雀大道已經被禁衛軍團團迴護,四周的民舍樓闕之上,無不是張燈結綵喜氣飛揚,夏侯雲曦隔着一層薄紗看着夏侯非白,深深的朝他行了一禮。
夏侯非白受了這禮,牽着她的手送她上鳳輿,靈兒和万俟宸爲她選的另外七名宮女隨行在鳳輿左右,禮官一聲令下,震天的鞭炮聲響起,那鳳輿也被穩穩的擡了起來,三位特使領着禮部官員騎馬走在最前,鳳輿緊跟其後,其後是一百零八宮女,宮女之後又是太監,太監和宮女一路上拍手念辭,恭賀帝后之好!
夏侯雲曦坐在鳳輿之中,見這鳳輿雖然十分華貴大氣,內裡卻自有乾坤,那原本的暗屜之中此刻正放着吃食和安胎補氣的藥,夏侯雲曦並無任何不適,看到這些東西心中卻被塞得滿滿的,只想馬上就能見到万俟宸纔好。
因爲金玉坊是靠着皇城最近的一座民坊,中間隔着的不過是六部、京畿衛等衙門,因此距離朱雀門的距離並不長,此時此刻,朱雀大道的兩旁正是人山人海,戰火的烽煙到底距離長安極遠,人們沒有被那驚心動魄的殘忍所震撼,遇到這樣的喜事自然是發自心底的歡快,鳳輿走過之處百姓一路下襬,禮部隨行的小吏們自會分發吉祥之物給百姓,能領到的自然是供奉家中如若神靈。
夏侯雲曦偷偷的將面紗掀了起來朝外頭看,往日裡她也走過這朱雀門,可是這一次卻是不同尋常,朱雀門側門緊閉,正門大開,隱隱可見光明道旁跪滿了宮侍,她的眸光又掃向那高高的巍峨城樓,此刻連那肅穆威嚴的城牆之上都有大紅綢緞妝點,瞬時讓這座佇立了幾百年的帝宮鮮紅了兩分,夏侯雲曦知道,只要穿過前面這厚重高闊的城洞,她便是這座帝宮的一份子,和那些宮侍一般,從今往後,與它榮辱與共悲歡不離。
鳳輿遠遠而來,朱雀門的禁衛軍們都跪在了門前,暖風掀起了鳳輿的幕簾,夏侯雲曦從那縫隙之中往外看,只看到一個俯身跪地的頭領身影,夏侯雲曦脣角彎彎,憑那張幽黑成古銅色的臉她也知道那人是誰。
肖揚只覺得有一道目光在自己身上停了片刻,他依照君臣之禮未曾擡起頭來,可即便是如此,他也能感受得到她面上的笑意該有多麼的溫柔和歡喜,他生生的僵住了背脊,只怕自己猛的直起身子來毀了着完美到沒有一絲瑕疵的大婚之禮。
進了朱雀門視野瞬間就狹小起來,目之所及是長長的光明道,兩邊高高的宮牆立起,阻隔了夏侯雲曦的目光,她只好收回了視線,道旁跪着的宮侍們以額貼地,乃是前所未有的虔誠,夏侯雲曦大眼掃過,宮女太監們從垂髫之年到銀髮遲暮的都有,一瞬間,夏侯雲曦覺得心中微涼。
這樣的情緒沒有能持續多久,因爲走過了光明道便距離太和殿不遠了,夏侯雲曦的心情變得歡快起來,這一座承載了一個國家興衰與榮辱的宮殿之中,有她的帝王在等她,是她的王,也是她的男人。
太和殿之前的廣場上,黑壓壓的站滿了人,凡是官位在四品以上者都能在今日如內宮朝見皇帝和新皇后,此刻,夏侯雲曦乘坐的鳳輿便從這些官員之中緩緩行過,先前的特使先她一步進了太和殿,不知稟了幾句什麼鳳輿便停了下來,而後便有禮官上前掀簾,靈兒過來扶了她的手,夏侯雲曦下了鳳輿往太和殿中去。
殿中同樣站滿了人,這些人夏侯雲曦大都熟悉,當首的乃是靖王万俟殊,其下是左右丞相宇文都和衛忠,三位特使也歸了位,另外諸如顏回、祝雲陽、林逸、宋涯、簡振聲等人都在其中,夏侯雲曦身上雖然已經減了許多,可是單單一頂鳳冠都夠她受得了,她走的並不快,待走到了殿中才擡起頭來。
赤金盤龍的寶座之上,一身吉服着身的万俟宸正眸光微眯的坐着,今日裡的他穿的是前所未有的正式,那龍翔赤鳥的吉服成玄纁之色,玄爲天而纁爲地,加身便是俯仰天地執掌權柄的凌然霸氣,他一身墨發全部束起,加以冕冠,十二旒珠各個晶瑩剔透燦然生輝,卻依舊及不上他看着她的眸子,百官朝堂,臣工在列,他看着她的眸光落了星子一般的發亮,緊抿的脣角微微勾起,偏生勾出兩分唯有她能看懂的妖嬈魅惑來,隨即,那眼底的漆黑便似深不可測的淵海就要將她吸進去。
夏侯雲曦只覺得一時間看呆了,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最前,直到耳邊響起了一聲輕笑她纔回過神來,她狀似從容的停下來,眼風一掃便看到站在最前面的万俟殊正笑眯眯的瞅着她,夏侯雲曦心中一動想着自己是不是忘了行禮,正要動作之時靈兒卻一把按住了她,這邊廂禮官已經開始宣讀立後詔書了!
“……載在典謨,宜建長秋,以奉宗廟,是以追述先志,不替舊命,使上將軍兼洛王授皇后璽綬。夫坤德尚柔,婦道承姑,崇粢盛之禮,敦螽斯之義,是以利在永貞,克隆堂基,母儀天下,潛暢陰教,鑑於六列,考之篇籍,禍福無門,盛衰由人,雖休勿休。其敬之哉,可不慎歟!”
念這詔書的乃是左丞相衛忠,隨即衛忠便捧了皇后的金寶金冊從御臺上走了下來,夏侯雲曦心想,今日裡怎麼樣都要有一跪了,當即便低着頭沉了身子,可膝蓋還未沾到地手臂便被一人拖了住,万俟宸的氣息撲面而來,那低沉的又帶着兩分溫柔的語聲便落在了她的耳邊,“皇后無須多禮——”
万俟宸來了靈兒便退到了一邊,隔着一層薄薄的紅紗,夏侯雲曦只看到万俟宸眼底閃過一閃而逝狡若靈狐一般的光,隨即便一手託了她的手臂,夏侯雲曦今日裡的吉服乃是長尾廣袖,万俟宸的袖子也不小,兩人站在一起,誰也不知道他們做了什麼,可夏侯雲曦身上一半的重量卻實在的落在了万俟宸身上。
夏侯雲曦着實鬆了一口氣,這邊万俟宸拉着夏侯雲曦往外走,其後臣工也跟着走了出來,夏侯雲曦儘量走出端莊的樣子,卻聽到万俟宸偏着身子低聲道,“可是看呆了?”
這話帶着低沉的笑意,夏侯雲曦頓時覺得臉上燒起來,卻自是咬了咬下脣不接話,万俟宸攜了夏侯雲曦走出正殿,從他們身後出來的臣工全都站到了門前臺階之下,万俟宸眯了眯眸子掃了滿廣場的人,高聲道,“立後大典已成,曦朝已有皇后母儀天下,上事宗廟,下繼後世,帥導於六宮,垂範與四海,望諸等臣工勤勉與政,朕與皇后方感慰懷!”
話音落下,整個廣場之中的臣工俱是伏地跪拜,高呼聲如海潮一般響起——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万俟宸在袖袍之下握緊了夏侯雲曦的手,夏侯雲曦見這場面也不禁意動,她轉頭望過去,万俟宸的正側臉映在午後的耀陽之中,那棱角分明的側臉帶着俾倪天下的霸氣,一雙眸子不知蘊着如何的抱負在其中。
“晚上,讓你看個夠。”
万俟宸又忽然轉過來說話,夏侯雲曦一怔才發現自己又瞅着他了,甚至連臉都來不及紅,万俟宸便已經拉着她向他的御輦走去,“我們去見父皇。”
夏侯雲曦一怔,按照步驟來說應該是去太廟拜祭纔是,万俟宸知她疑慮什麼,手指在她手心動了動,“太廟有香有火燭,你需得站許久,反正也是個過場,等以後你方便了再去,現在先去看父皇。”
說着万俟宸便拉着她上了御輦,所幸這臣工拜見之禮已成,接下來便是晚間的賜宴了,其他的臣工作罷,卻依舊是禮部禮官及宮內一衆宮女將二人送到了万俟婓現如今居住的靜和宮,靜和宮之內早就等待多時,夏侯雲曦和万俟宸一起進去拜見了太上皇万俟宸及聖文皇后牌位,又得了万俟婓諸多賞賜之後便退了出來。
此刻天色已經不早,而夏侯雲曦經了這些雖然並未走多少路卻肯定是有些累了,万俟宸自然是知道的,出了靜和宮之後便示意那禮官,隨即夏侯雲曦便聽得長長的一聲唱,“帝后起駕,入未央宮——”
夏侯雲曦莫名的紅了臉,這便是民間所說的入洞房了吧,她看了看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不一會兒面上的熱意又退了下去,可這邊廂剛鬆了口氣,手心便開始有某人作亂,今日裡的御輦四周都是透薄的紗帳,夏侯雲曦和万俟宸都是正襟危坐,夏侯雲曦被他如此一逗頓時覺得有些不自在。
万俟宸自是看出了夏侯雲曦的不妥,卻是更加賣力了,不多時夏侯雲曦就想着甩脫他的手臂,偏生万俟宸不喜歡,纖細的手指順着她的手腕爬了上來,找準了她的臂彎細細拿捏起來,夏侯雲曦分毫不敢亂動,一邊身子卻都要麻了,只好隔了那紗簾瞪他,万俟宸收到她劍拔弩張的樣子,終是滑了下來只握緊了她的手作罷。
夏侯雲曦剛從北面回來的時候還和万俟宸住在長樂宮,因爲養胎很少出來行走,現如今到了這未央宮之前便覺得未央宮似有大變,二人下了車輦,在禮官隨行之下入了宮內,直接進了正殿寢殿,殿內早就被佈置成紅紗羅帳的樣子,大紅色的喜字落在窗上,紅豔豔的熱烈。
夏侯雲曦依着禮當先坐在了龍牀之上,依禮他要在此時掀起這紅紗簾,然後他們還要行祭禮,吃了三飯,喝合巹酒,這纔算是禮成——
夏侯雲曦本做好了準備讓万俟宸掀紅紗簾,卻不想他扶着她坐下之後就只是站在她的面前不動,眸子看着她,話卻是對着其他人說的,“都退下——”
“皇上,這——”
“要朕說第二遍嗎?”
不知是哪個不怕死的遲疑了一下,万俟宸當即不動聲色的應了一句,他今日的心情真是好啊,只是那樣的不怒自威還是讓夏侯雲曦覺得背脊上一陣陣的發涼,瞬時,屋內的人退了個乾乾淨淨,夏侯雲曦雖然沒打算不按禮制行事,可現下她到底還是鬆了口氣。
人走光了,万俟宸這才傾身而下,他並不急着動手,只貼着她的面紗深吸一口氣,半眯起的眸子帶着絲絲撩人的隱火,夏侯雲曦竟然不自覺抓緊了身側的鳳袍。
“藍兒——”
万俟宸喚了一聲這才擡起手來掀她的幕簾,夏侯雲曦眼前一直是紅濛濛的一片,雖然不至於什麼都看不清,但到底是不舒服的,此刻,那紅豔豔的光一點點的退去,世界頓時一下子迴歸了正常,她下意識的深吸了一口氣,卻是發現幕簾一掀,万俟宸距離她不過咫尺。
四目相對,万俟宸這才能看清她今天的妝容,細細勾勒出來的柳眉,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依舊是如此的清透純亮,好似能將這滿屋子的喜慶都折射進去,尖瘦的下巴和臉蛋兒因爲補藥的關係稍顯豐腴,在這大紅色喜服的映襯之下,更是讓她的面容如花一般綻放,他一靠近,她眉眼之間就露出不知是羞還是嗔的意味,頓時眉梢眼角都是少見的嫵媚——
万俟宸的呼吸不自覺地加重了兩分,卻只是擡手撫了撫她的臉,一寸一寸的撫摸,一寸寸的染上他的溫度,脣角微動卻不說不出話來,夏侯雲曦看着這般的他脣角洋溢出溫柔的笑意,抓住她面上的手,“怎麼了呀——”
万俟宸脣角勾了勾,眼底的深不可測卻蒙上了霧氣,“藍兒,我等這一天,等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