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權臣之危選秀之亂

009權臣之危,選秀之亂

万俟宸從偏殿回來的時候夏侯雲曦正倚在窗邊的錦榻上,她今日裡穿着一件水紅色的綃紗廣袖長尾宮裝,內裡是一件胭紅的百花纏枝齊胸罩衣,窗邊燦然的夕光落在她身上,那白皙纖長的脖頸便如羊脂白玉似地泛着螢色,精緻的鎖骨上未見飾物,反倒是坦蕩蕩的誘人,那水紅宮裝上繁複秀麗的暗紋熨帖的包裹着她的身段,腹部的攏起被遮去少許,在他這裡看去那線條仍是修長美好,她正低垂着眸光,頓時掩了那黑白分明的墨瞳惑力,纖細皓腕執着一本書冊模樣竟是十分專注,連他站在門邊也未曾察覺,她的側臉合着夕光,長長的眼睫落下一圈陰影,精緻的輪廓染上了一層金黃的光暈,瞬間便讓万俟宸想到了那夜光杯中的醇烈美酒,讓他忍不住的想要去嘗一嘗。

万俟宸的脣角不知不覺就揚了起來,墨袍一掀大步的朝她走了過去,窗邊的夏侯雲曦仍是靜靜的看着那書冊分毫反應也無,万俟宸挑了挑眉頭,傾身從她的身後去看她手上之物,“什麼好東西竟讓你如此着迷?”

夏侯雲曦募得回過神來,手上下意識的便將那冊子扣在了榻上,轉過頭來時面上已是看不出波瀾,万俟宸順手將那冊子拿在手中翻了翻,隨即大手一攬框住她的腰身坐在她身旁,“新朝既立,少不得要那些氏族的支持,先楚的氏族早已被我清洗過,現如今對於朝堂雖然未有許多影響可到底不可就此打壓致死,各路的商道糧道和以後要設置的兵路都離不開這些當地氏族們的支持,況且各地氏族相互制衡對於朝中也有好處。”

夏侯雲曦面色安然的倚着他,小手裹着他的大手放在自己的肚腹上游走,偶爾能遇到那肚皮輕輕地凸起,万俟宸愛極了這樣的感知,每每連呼吸都要爲之一重,她脣角帶着輕輕笑意,漫不經心的一問,“自是如此,不光是先楚,便是外面各州路的世家大族也不可輕看,當初柳家的手筆助我們一時之力,在燕州北路,雲州中路,越州府,齊州府諸地像柳家這般的氏族也有不少,新朝正是需要他們出力的時候。”

七國之號俱是周朝之號,現如今俱是被廢除,取而代之的路府州縣之名,大燕被改爲燕州北路,底下有州縣許多,雲宋改作雲州中路,南越則是設府越州,統稱越州府,東齊也是設府齊州,稱齊州府,這幾地經歷的戰火併不多,因此許多世家大族都被完整的保留了下來,也正是新朝現在最需要籠絡的,頓了頓,夏侯雲曦在万俟宸懷中換了個姿勢,“既然如此,皇上可尋到法子了?”

夏侯雲曦適才看的書冊乃是中書報上來的各行省世家大族名錶,再加上那摺子上所言,底下人的想法她自是明白的,万俟宸聽她如此問倒沒什麼特別的語氣,只是道,“這些大族如柳家百年積澱的少之又少,大都以商賈起家,既然如此他們求的無非是個功名爵位罷了,他們要,我給便是,有何難的?”

万俟宸說的分外輕鬆,夏侯雲曦聽着微微嘆口氣,“商賈起家的雖然多,可是起到的作用也小,真正能爲新朝穩固人心將養百姓的卻還是如柳家這般的百年名門望族,這樣的望族之家,爵位名號與他們而言已經不那麼重要了,只怕白白廢了你的苦心。”

万俟宸聽她如此說下意識的覺得有幾分不安,攬着她腰身的手臂都緊了兩分,口中卻只是道,“百年望族又如何?連柳家都知道散盡家財爲自己謀取出路,還不是忌憚皇權天威,不要爵位名號?那好,我自看看這些孤清之族在百年之後還有何立足之地!”

万俟宸的意思夏侯雲曦聽得明明白白,所謂的名門望族都是歷代積累下來的,倚靠的還不是歷代皇權郡主的賞賜誥封而得,誰聽話皇家便捧誰,誰出力出的多皇家便誥封誰,哪怕眼下這些新起之家比不得那些大家族底蘊深厚,可是十年之後,百年之後呢,等這些新起之秀經了時間的沉澱,那些百多年未得皇家青睞的所謂大族早就成了昨日黃花,但凡是眼界高一點眼光長遠些的,在這個時候都不該與皇家作對!

万俟宸話音落下,卻未得夏侯雲曦回答,不由得有些疑慮,誰知夏侯雲曦默了一默卻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下了他的手翻身坐起,看着他笑意凜然,“罷罷罷,誰叫他們遇上了個匪類皇帝,我便不作那老好人了!”

万俟宸見她面色如常心中微鬆,夏侯雲曦便下榻去給他拿吃的,万俟宸正是累了,雖然外書房之內也有尚食局送來的茶點,但是他每每都等着夏侯雲曦來,好像那些一模一樣的東西經了她的手便美味了十分一樣!

万俟宸簡單了用了些點心便繼續處理奏摺,夏侯雲曦只當下午再無旁人便在這殿內歇着,可是她不過剛坐了一會兒便有小黃門來報,中書舍人兼尚書省左僕射姬維求見。

夏侯雲曦看向万俟宸,万俟宸頭也不擡的叫小黃門請姬維進得門來,姬維身上着深紫色青鳥紋朝服,氣宇軒昂身姿筆挺,一雙眸子之內精光閃現,進的門來看到夏侯雲曦在此他眼底閃過明顯的意外,卻也只是一瞬,而後便對着帝后行了全禮。

万俟宸也不應聲,只是隨手抽過一道摺子“啪”的一聲扔到了姬維的面前,周身氣勢瞬時變冷,直起身子仰身靠在身後的椅背之上,眸光寒刃一般的落在姬維的身上,卻只是那麼不發一言的看着姬維,姬維被万俟宸突然發怒驚的措手不及,眼神幾閃,額間起了一層薄汗,待將那摺子撿起來看了兩眼才忽的跪倒在地,“皇上明鑑,老臣絕無此心——”

夏侯雲曦安坐在榻上,眸光不離手中書冊,好似完全不知道也不關注万俟宸之怒一般,這邊廂万俟宸聞言冷笑一聲,身子驀地前傾,眸光頓時再添兩分烈烈之感,“不知此事?此人乃是雲宋舊臣,彼時在雲都之戰之中曾被朕親自下令處死,可是御史臺的人今晨卻上奏彈劾,說前朝大逆不道之亂臣竟然在左僕射名下產業出沒,當初雲都之戰全靠左僕射從中斡旋,朕一直感懷在心,能請得左僕射出山朕更是禮待有加,排除衆議對左僕射委以重任,現如今,竟要讓御史臺指摘朕用人不當不成?!”

姬維聞言立時伏倒在地,額上的汗意越來越多起來,這摺子乃是南樂王洛然舉薦的御史臺新任御史中丞錢思遠所上,摺子上言辭激烈,不僅道出他有違上意包庇逆臣之舉,更甚者竟然還說他對先雲宋仍有不死之心,包庇這軍中逆臣只爲復辟謀反!

姬維驚出了一身冷汗,這位趙姓將軍的確是他當日在雲都之戰中偷偷保下來的,此人乃是他在當年一手提拔,乃是最爲忠於雲宋忠於姬無垠之人,當日他力主議和向楚地稱臣,可是此人乃是個執拗的性子,揚言萬死也不願做二臣,惹得彼時的万俟宸心煩氣躁一怒之下對所有不臣與楚地的軍官都下了殺令,此令一下許多人都立時改變了注意,可唯有這趙姓將軍不改其志,記得那時候万俟宸亂中還讚了此人一句忠貞不二,隨後姬維也感佩此人忠貞之志,自然沒有真的將其斬殺,而是派人將其送到了自己一處暗宅改名換姓當了個普通百姓。

此事當時做的並不那般隱秘,主要還是因爲万俟宸讚的那一句“忠貞不二”略含讚賞之意,在姬維看來,万俟宸手段滔天,這天下不只有他多少眼線,他那個時候前腳將人送走只怕万俟宸後腳便知道了,後來万俟宸對此事再無二話他還以爲万俟宸是要放過那將軍了,可是姬維萬萬沒想到,万俟宸在此處等着他!

姬維一瞬間腦海之中有思緒萬千洶涌而來,頓時明白了此一出是爲何,想那錢思遠乃是南樂王舉薦,南樂王對戰事不感興趣,卻自有幾分貴胄才名,只是因爲不愛朝政纔沒有在朝中領事,雖則沒有在明面上領事,可是他私底下卻早就如同天子近臣,這位錢思遠是他的人,自然也就是万俟宸的人,這錢思遠剛剛上任,而他姬維乃是宰執之位兩府重臣文臣之首朝中無人能比,錢思遠怎敢在沒有上意指使的情況之下將如此大的罪名加諸在他的身上,由此便知此番的彈劾根本就是万俟宸一手策劃,爲的不就是他力排衆議將那充實後宮的摺子遞了上來?

若是他沒有出山便罷,可是現如今他已經是大曦朝的臣子,而且万俟宸給他的還是如此高位,朝中上下哪個不讚這位宸帝的仁厚舉賢之德?既然已經是君臣,他姬維便得保全這君臣之道才能爲自己留個身後之名,而万俟宸手段強悍,手中不知掌握了多少朝臣的陰暗齷齪之事,此番能拿出這件事來敲打與他,便顯見的是爲了那納妃之事了。

姬維深受儒家禮教,想到此他不禁掃了一眼窗下一身富麗華服的夏侯雲曦,在他看來這納妃是自然而然遵從祖宗章法之行,前面夏侯雲曦改宮制之事已經有違祖法,他忍了又忍纔沒有直言納諫,可他萬萬想不到此番納妃之事竟然激的万俟宸對他有此番警告,夏侯雲曦以東齊公主凰王之身入主中宮他是半分意見都沒有,也曾一度感佩夏侯雲曦之能,現如今外面是一片稱頌皇后賢德之聲,他心中對夏侯雲曦萬分敬重,所謂在其位謀其政,無論此前夏侯雲曦如何的風華絕代萬民敬仰,可是現在,她是皇后啊!

身爲皇后便有替帝王充實後宮的職責,更身負規勸君主專心內廷之行,而今夏侯雲曦登堂入室到了前朝議政之所,如此行徑已經不符後宮之制,而万俟宸對此一點兒意見也沒有顯見的是對她寵愛到了極點,帝后情深固然無錯,可是夏侯雲曦既然對万俟宸有如此之影響,這般豈不是要前朝後朝不分,如此曦朝,可還是他心中所想的曦朝?!

姬維深吸一口氣,心中越想越是氣憤越是失望,他救那人不過是對舊臣存了憐惜之意,而他既然出山,又怎會有那大逆不道之心,宸帝此番所謂,不過是爲了震懾警告與他罷了,姬維想到此不禁有兩分心冷,他閉了閉眸子,再睜開之時深深的拜倒在地。

“請皇上明鑑,御史臺所言的確屬實,然則微臣絕不敢有半分欺上瞞下的謀逆之心,微臣得皇上愛重當朝中重任,只想爲皇上分憂爲百姓謀福,先雲宋已是昨日雲煙,微臣不敢有半分祈願二心,微臣忠心可表日月,只是爲那舊人之情才行了此不禮之舉,至於那謀反覆闢之言,實在是御史臺過慮之言,請皇上明鑑!”

御史臺有督查兼顧朝堂之責,其實根本就是皇帝在朝中的耳目,姬維根本不該之責御史臺居心不良,想他姬維乃是先雲宋攝政王,權勢滔天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除了當年與陸燦鬥法之時只怕還沒有如此低聲下氣的時候,万俟宸見之也有兩分感懷,不由得眸光微鬆語氣一輕,“御史臺今晨便將摺子遞了上來,朕留中不發便是因爲朕深知左僕射絕非那有二心之人,你所保之人有不二風骨,朕也知道一二,既然如此朕自不會因爲御史臺之言便將這不臣之罪加諸在左僕射身上,只是既然御史臺有此言送上,左僕射到底是被人詬病一二,那趙姓將軍朕赦他無罪,左僕射還是快快送走,朕再往御史臺贅言一二自然可保左僕射一生清名。”

多大的恩惠,多麼體貼的君王,多麼仁德博大的帝王之心,多麼深厚的君臣之誼,縱然姬維看的明白,可他也應該在此刻慨然涕下謝主隆恩纔是他的爲臣之道,可是他沒有,他聞言倒是深深的一拜做謝恩之言,可是那一句謝恩之後他又說了些其他不合時宜的話。

“微沉拜謝皇上信任體念,只是此番御史臺既有此查,微臣已經再無顏面身任這左僕射之職,還請皇上罷黜微臣之重任,另選有能之士爲皇上分憂解難。”

姬維語帶沉痛,顯見的是被這無情帝王心所傷,万俟宸眸光驟然變冷,面上卻仍是不動聲色,窗下的夏侯雲曦終是放下了手中書冊,可她此刻並不適合說什麼,她只是將眸光落在了万俟宸的身上,帶着安撫和勸慰之意,可是讓她未曾想到的是,万俟宸明明收到了她的目光還是脣角一勾半準了姬維之言。

“愛卿所言極是。”

一句話出,姬維背脊一顫,他此言雖有心冷失望之意,可是卻也有那麼幾分挾能威脅之心,當初万俟宸着南安王去請他出山,他是被万俟宸的禮賢下士打動心中又有報復未得施展才出山的,說忠心也無半分可疑,而万俟宸既然能專門請他出山,自是因爲他有長袖善舞整飭朝堂的能力,這在現下稍顯混亂的新朝只怕再無第二人能越過他去,就連那先東齊丞相莫雲遮都因爲年紀太輕沒有他那般周全,便是如此重要的他,万俟宸如何能輕易放他走,可是姬維想不到,万俟宸開口便是一句,所言極是!

姬維的變化並不明顯,可是万俟宸還是看了個一清二楚,他眼底泛出兩分冷光,脣角的笑意親切至極,偏生未達眼底,“愛卿能有如此之念更顯愛卿忠於曦朝不貪名利,愛卿此行一旦被傳出前朝,也確實影響極大,然則愛卿身處高位,忽然之間罷了官職只怕要受多方懷疑,如此一來愛卿之事當然瞞之不出,污了愛卿之名事小,朝堂難免的又有震動,既是如此,愛卿不如以體病虛弱之名上摺子請命,朕自會允了愛卿暫深局府內養病,至於朝上之事,自有其他人接任愛卿。”

姬維面上的表情不可謂不精彩,眼底更是從失望錯愕變到了絕望,他以爲万俟宸只是對他敲打一番,卻如何沒想到他竟然真的能一言便將他的權力順勢下了,姬維跪在冷地上怔然了片刻才又是深深一拜,“微臣明白,微臣明日一早便告病請命。”

最是無情帝王家,果真是如此,閒雲野鶴悠然南山的日子多好,偏生他爲何要出山呢?姬維顫顫巍巍腳步虛浮的往外走,心中如是想!

姬維一出門夏侯雲曦就不贊同的看向了万俟宸,“到底是你請來的,如此一來姬維不知如何心冷,他又是前朝舊臣,只怕外間會有新的議論了。”

見夏侯雲曦並未問他爲何如此行事万俟宸心中微鬆,卻又是搖頭,“姬維一人做大已經習慣了,此番不過是敲打,哪裡是要讓他真的受挫,他並不該請辭,他卻是連此言都說了出來,我若是隨意讓他威脅往後如何能對他加以掣肘?”

夏侯雲曦一想也是這個理兒,可想到姬維一去剛剛安穩的朝中必定又亂她心中又提了起來,再看万俟宸,他卻是一臉平常之色,好像姬維這個重臣的去留真的不重要一般。

夏侯雲曦眸光閃動,在心中壓了幾日的念頭微動,見万俟宸面色不好,夏侯雲曦轉換話題一般的問,“那件事可有眉目?按照當時的方向她應該是往南走了,所謂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當時她反其道而行之,這一次難道還是如此?”

万俟宸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當下向她走過來,“哪裡要你擔心了,那日裡就是那麼當街一瞧,或許是我們眼花了也不一定,慕楓、慕言這些日子都在追查此事,你無須擔心,若是有了消息我定然第一個告知與你如何?”

夏侯雲曦拉万俟宸坐在自己身邊,擡手給他捏肩,一邊道,“我自是沒有那許多擔心,只是那人若真的是她只怕有些不妥,當初我們都以爲她會往北走,卻不想她走了南邊,現在長安城中是如何的嚴備,若是如此還讓她出現,只怕她有些別的什麼倚仗也說不一定,滅國斷臂之仇,她恨你我入骨呢。”

万俟宸被她柔胰輕捏着,便覺得輕鬆反倒有些七竅生煙了,他拉她入懷,撩起裙子看她微微有些浮腫的小腿,一邊以穴位按壓着一邊道,“也不知十五說的是真是假,我怎麼看着這腿越發腫了,現在才八個月不到。”

明知他同她一樣是想轉移話題,夏侯雲曦還是被他繞了過來,只是按緊了裙子不讓他瞧,“十五說我這樣子已是極好,還有的到了這個月份連地都下不來呢——”

“要是十五將你看顧成那般,他也不必……”

或許是姬維一事觸了万俟宸心中逆鱗,他下午時分只看了一會兒摺子便陪着夏侯雲曦回了椒房殿,此行正合夏侯雲曦心意,待回了椒房殿夏侯雲曦便鍾嘯侍候万俟宸沐浴,等万俟宸從角殿出來便看到夏侯雲曦只着了水紅色的中衣坐在錦榻上,屋內近侍的靈兒和凝香都不見了蹤影。

万俟宸的頭髮還是濡溼,夏侯雲曦見之便讓她做到自己身邊來,她則是跪坐着在他背後幫他擦頭髮,如墨的髮絲一絲一縷的自她纖纖十指之間滑過,經由她的擦拭一點點的變幹,万俟宸只覺得夏侯雲曦今日裡格外的沉默,見頭髮已是半乾,不由得轉身將她攬入懷中,“心事重重的,可是有話說?”

夏侯雲曦不做聲的默了默,隨即才窩進他懷裡輕聲開了口,“我想着,姬維上朝不過三月,他到底有病沒病百官只怕是看的明白,此番稱病自然多少有些麻煩出來,他是先朝舊臣,只怕外面的人懷疑你對舊臣表面上仁厚暗地裡卻又自有手段。”

夏侯雲曦能想到万俟宸也能想到,他聞言撫了撫她的側臉,“你且放下心,此事我已經有主意,齊林來長安目前只在並不領了一個員外郎的職位,無論如何還是要給他升位的,這一次就先啓用他,不進中書,先入翰林。”

翰林院的士子們雖然位份不高,但都屬於天子近臣,按照慣常的程序,能入翰林又有真才實學的不假時日便能入住中書、門下,夏侯雲曦聞言眸光一亮,大燕舊臣和楚地舊臣都有些不睦之意,且因爲大燕在此前對諸國都有納貢,因此現如今滿朝之中大燕舊臣最是不好過,此時若是万俟宸起用了齊林,不管是對齊林本人還是對燕地舊臣都是一個好的信號,而万俟宸早前曾在大燕爲質,現如今這番作爲自然更能昭顯其對舊臣的用人舉賢。

雖然万俟宸有了萬全的法子,夏侯雲曦微微一默還是道,“起用齊林自然是好,不過我心中還有另一件事要同你說,此事在我心中沉了幾日,想來想去還是可行的。”

万俟宸心中已有了猜想,卻不嚴明,只是放輕了語氣,“你我之間還需要沉着幾日不說?怪倒是說你思慮過重,現在且說來讓我聽聽。”

夏侯雲曦深吸一口氣,從他懷中退出來,面色鄭重的道,“我想着,既然已經給了趙晟文淵侯的封號,何不如將公孫慈的下落昭告天下,與她文淵侯夫人之位……”

万俟宸的面色微微一緊,看着夏侯雲曦的容色帶着兩分探究,夏侯雲曦見他此番表情便知道他心中是不願的,她一時間便有兩分着急起來,“我知她懷有身孕,一旦昭告天下便是落實了那文淵侯世子之位,可是孩子無辜,將來如何你我都不得而知,眼下,卻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万俟宸深眸半眯,“她給了你何種條件?”

一言便道破機關,夏侯雲曦看着万俟宸深邃的墨瞳輕聲開口,“她要以大梁未曾示人的國庫與我換一個名位。”

夜色垂落,椒房殿之外是一片燦然燈火,万俟宸的眼底卻滿是漆黑,半分落不盡那霓虹之光,“你信了她?”

夏侯雲曦脣角微抿,“本是不信,可是這幾日想來想去她並沒有騙我的原因,謊言一旦暴露,她的下場必然不會好,她,多半還是爲了孩子。”

万俟宸的表情有些喜怒難辨,卻下意識眸光溫軟的看了她隆起的小腹,夏侯雲曦又道,“當初趙晟之所以鋌而走險便是因爲大梁歷代相傳的國庫之內積攢了一大筆財富,這些財富足以支撐起曦朝養百姓治太平,現如今不過是一個爵位而已,我們給得起。”

万俟宸握了她的手細細的磨砂她的十指,斂着眸光看不出情緒,並不是非常在意的柔聲一問,“你想允了她?”

夏侯雲曦心中明白,倘若這國庫真的存在,他有的是辦法找出來,只需要花些時間便可,現如今對於公孫慈的處置卻全看她的想法,見万俟宸眼底一片幽黑,她點了點頭,“我想允了她。”

万俟宸擡起頭來,眸光又軟又亮的看着她,似乎兩人再說的是什麼打情罵俏的話兒,“好,她有何條件?”

夏侯雲曦見他如此不由得眸色一鬆,不由得笑起來道,“她要入住宮中,賜文淵侯夫人爵位,等將來孩子生下來,男孩承爵,女孩誥封。”

賜爵要封,還要入住宮中……

表面上看,這些都不是什麼難事,万俟宸吻了吻她的指尖,笑着應下,“好,只要她說的是真的。”

次日早朝,已是曦朝文臣之首的重臣姬維與朝上告病,宸帝念其連月來不辭辛勞爲朝事勞心勞力特准其回府休養,什麼時候病好什麼時候重新入朝爲政,與此同時,令靖王万俟殊升任中書侍郎暫領中書議事,同時擢升兵部員外郎齊林入住翰林院任翰林學士。

忽然出現的變故自然讓朝堂小小的震驚了一番,姬維的病來的奇怪,而皇上的批覆更是奇怪,什麼時候病好什麼時候上朝,這看似格外恩典的話語之內卻是內含乾坤,要是姬維說自己的病一直沒好呢,要是皇帝一直不讓姬維的病好呢,因此而生的動盪讓朝臣人心惶惶,與此同時,齊林的出現讓衆人未曾想到,雖然翰林學士只是一個虛職,可是這等天子近臣前程大好,通常是中書、門下的後備隊伍,而齊林分明從兵部調到了翰林院,如此一文一武的落差,更是讓人覺得奇怪,由此一來,那些對燕地舊臣態度冷淡的朝臣就需要重新考量謀劃了。

也是在這個清晨,一輛平淡無奇的馬車從長安城錦年坊的一條巷子出發,緩緩地向着朱雀門而來,後經光明大道直向着內宮而來,最終,停在了帝后之宮未央宮之前。

公孫慈着一身素白棉裙挺着大肚子從馬車之內走出來的時候不禁有兩分怔然,那築與高臺之上的宮殿巍峨高闊,金碧輝煌的飛檐門庭讓公孫慈募得想起了那熊熊大火之中的殿閣,恍然間眼角似有一熱,她募得低下頭來,深吸了一口氣才緩緩往上走。

一階一階的臺階往上直達未央宮正門,每隔三階便有一身甲冑的禁衛軍執劍佇立,公孫慈由內侍相引,由珠兒扶着一步步的往上走,正門門口早就有默言等着,見到公孫慈無聲的行了個禮之後便接了那內侍的活兒在前領路。

未央宮乃是帝宮,自然是奢華無雙貴胄天成,周遭的宮人不知公孫慈的身份,看她穿着看她的目光便沒有那麼恭敬,公孫慈挺直了背脊,也不去看金燦燦的壁畫飛檐,只目不斜視的看着正前方,一時間倒也有些威儀貴氣流出,倒叫旁裡的宮人一時間摸不準她的身份。

夏侯雲曦今日裡着一身櫻紅色的挑線綜裙,外罩一層丹紅的綃紗罩衣,樣式雖然都是普通,可那與細微之處繡上去的繁複花紋卻陡然間將這皇后之物變出幾分天家貴胄來,公孫慈進的門來便看到一身紅妝的夏侯雲曦不施脂粉的坐在殿中主位上,她面色素淨,卻更加將她的眉眼襯得黑白靈透,那水漾墨瞳之內似有碧天雲影似地悠然,公孫慈一對上,心中忐忑不安的緊繃之感竟就那麼奇蹟般的消了幾分。

“如果你是來求位的,那你應該先下跪。”

公孫慈沒有對夏侯雲曦跪過,在大燕時公孫慈是公主,夏侯雲曦只是臣女,在大梁時公孫慈是皇后,夏侯雲曦是階下囚,在大楚軍中,身份轉換但是夏侯雲曦沒有爲難她,上次在錦年坊也是一樣,公孫慈沒說錯,彼時她只是個無名之人,跪與不跪不重要,可是現在一切都不同了,和權力與保障相伴的還有這等君臣之禮。

公孫慈的身子已經將近九個月,不可謂不重,她挑着眉頭看了夏侯雲曦片刻,終究是緩緩地跪了下去,“給皇后娘娘請安。”

夏侯雲曦微微頷首,旁裡站着的凝香當即上前和珠兒一起將公孫慈扶了起來。

“賜坐。”

待公孫慈在位子上坐定,夏侯雲曦這才轉首看向她,“你要的條件都可以應你。”

公孫慈沒有意外的笑了笑,“皇后英明。”

夏侯雲曦對於公孫慈的分外鎮定的模樣有些好笑,她着凝香屏退了左右才繼續道,“本宮知你心中所懼,等你的身份大告天下,一旦你在宮中出事便對皇室不利,所以這宮中必定無人會動你,可是不是這樣就高枕無憂了呢?”

公孫慈平靜的外表似乎有一絲裂縫緩緩地崩開,夏侯雲曦一手撐腮深眸半眯的看着她,“若是孩子生下來了你的承諾卻沒有兌現,你自己出身宮廷想必也是明白的,這宮中想讓一個人悄無聲息的的死去有一千一萬種法子,更何況是一個不足月的孩子呢?”

公孫慈的背脊一僵,夏侯雲曦已經收回了手坐直了身子,“可我相信你,不管是爲了孩子還是爲了你自己,你都不會騙我,我也希望你真的不要騙我,皇上不日便會下旨賜你文淵侯夫人之位,你懷有身孕之事也會一併昭告天下,若是男孩便承文淵侯之爵,若是女孩,自有皇命誥封。”

夏侯雲曦用上了“我”字,公孫慈的面色微微一鬆,斂着眸子開口,“皇上與皇后仁慈相待,必將有福報的。”

夏侯雲曦不置可否的頷首,“賜住悅和殿,侍候的宮人自有安排,太醫院也會有人照看你的身子,你的身子重,好生歇着去吧。”

如此此事便是定下了,公孫慈復又起身向外走,夏侯雲曦看着公孫慈的背影只覺得心中有些隱隱的不妥,可細說起來卻全無線索,正如她適才威脅之言,公孫慈不爲她自己也要爲了孩子,一旦她耍花樣,難道偌大的宮闈還治不了她嗎?

思及此夏侯雲曦還是叫來鍾嘯,“給文淵侯夫人挑幾個靈性一點的,好好侍候着,太醫院那邊你也去交代一聲,皇上馬上就要下旨,千萬不能任何出問題。”

鍾嘯知道此事關節,當即便去安排。

万俟宸自然知道公孫慈進宮之事,對於夏侯雲曦的處理他未曾關注,只是將此事告知中書、門下,又讓翰林院的擬了個聖旨宣一宣便算完事,聖旨一出朝堂皆有震動,一些楚地南越東齊的舊臣還上書納諫,稱那未出生的孩子不應承曦朝之爵,万俟宸對於此種言論全部都駁回,一時間到讓外面其他幾處的舊臣心中更穩一分,得知此事就連在西北路賑災的洛蕭都上書以表,稱西涼舊地也安穩了許多。

隨之万俟宸也絲毫沒有關注那國庫之事,那國庫在大梁歷代未曾示人之處,具體位置只有公孫慈知道,万俟宸卻對此事格外的冷淡,一心放在了西北幾路駐軍的設置之上,夏侯雲曦依舊每日往外書房去,可漸漸地万俟宸卻說她月份已足不讓她來回走動了,夏侯雲曦聽了万俟宸的話停了這行程,心中卻是明白他此行爲何。

朝堂之上因爲姬維的告病有些不穩,此前那呈上來的氏族名錶又被人提了起來,朝內朝外漸漸地都涌起了直言納諫選秀納妃之事,而這一次便是連万俟宸的駁回都抵不住了,底下人都道新朝伊始宸帝該光選秀女充實後宮,以示皇家天恩,而万俟宸一次次的駁回也讓外面諸人有了皇帝無視祖宗宗法、專寵椒房、無意與各大氏族交好之傳言,甚至還有些人將此事怪到了皇后身上,可皇后現如今身懷有孕即將臨產,再加上萬俟宸對惡言皇后之人大加懲戒,矛頭最終還是落在了万俟宸身上,偏生万俟宸對此不加以撥亂反正,倒是一副任由那流言傳開的樣子。

万俟宸怕夏侯雲曦聽到風言風語心中不虞,可夏侯雲曦只看鍾嘯和茹素等人的面色便知道外頭如何言說,雖則如此她卻安然不動半分,好像她根本不知道外頭的議論一般,而万俟宸在對公孫慈一事漠不關心了七八日之後,終是在六月的下旬駕臨到了悅和殿。

悅和殿地處帝宮內廷偏西,坐落在一片較爲幽靜的宮羣之間,殿內小橋流水綠茵蔥鬱,一片悠然雅緻,文淵侯夫人的入住並沒有爲這片宮殿添上幾分人間煙火,進宮的這幾日,她一直安安分分的靜靜待在殿內,一副安然待產的模樣,万俟宸未帶儀仗過來的時候公孫慈並沒有意外,她摒退了左右,只留了珠兒在身邊,而後對着万俟宸行了一個跪地大禮。

万俟宸一身玄纁袞服着身,胸前的鎏金暗紋在宮燈之光的映照之下清晰非常,那是象徵帝王的上古蟠龍,九爪凌天,鱗甲生厲,猙獰非常,万俟宸揹着光站在殿中,面容模糊不清,眸光辨不出喜怒的落在公孫慈的背脊之上,脣角緩緩開闔,語聲好似臘九寒天的風一般在這殿中穿堂而過,“若不是她心中掛念,此刻你本不該活着跪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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