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寵 凰圖天下014東周來使,來信疑雲
曦朝歷宸帝元年,東海彼岸之國東周派船隊渡海西來,至齊州府海岸遂停,隨行的東周公主令儀船泊與東海之濱,另遣使入曦朝帝都長安城拜見宸帝,行與曦朝交好之意,宸帝命齊州府節度使宋涯爲欽差,與東海款待東周公主,七月初四,東周使臣入長安。
万俟宸沒有想到這東周使臣來的如此之快,這些使臣到了長安城外三十里才命人遞交國書入禮部,禮部聞訊當即上報外書房,万俟宸隨即召來二省諸臣,命翰林院擬召將此事昭告天下,遂命靖王統領禮部負責此次接待使臣之事。
檄文一經發出,長安城之內的百姓最先知道這東周國來歷,不由得大加稱奇,隨即又有不少人目睹了那一行使者入城之時的勝景,來使儀仗從簡至極,第一讓這些百姓覺得新奇的自然是這些人的長相,通體黝黑的高頭大馬之上,使者們皆是金髮碧眼膚色奇白的高大男子,眼窩極深,鼻樑英挺,輪廓深邃且大都是窄肩長腿,身上俱着紫色直綴長袍,一入城這些東周人的目光便在城中百姓身上掃過,眼底不加掩飾的露出些許好奇之色來,隨即又看向城中雕樑畫棟的樓舍和各式各樣的街景,一邊還各自交頭接耳的議論着什麼!
當頭的馬隊之後跟着四輪大馬車若干,傳說那馬車之中是東周從東海彼岸爲曦朝皇帝帶過來的寶物,嚴嚴實實的簾子將那馬車圍着,外頭的人皆是看不清內裡情狀,一時之間自然也不知道那車裡的寶物到底爲何,車隊之後又是一行騎士,然而此刻的這些騎士卻不再是金髮碧眼模樣,反倒渾身上下罩了黑色披風,只露出隱隱綽綽一張臉來,只是看那身形和露出來的些許面容,俱是中原人無異!
禮部與城門之處設下禮臺迎來使入皇城之外的來儀館,這來儀館乃是先楚之物,專是爲了接待外國使臣而設,晉王万俟殊依皇命在館中相侯,向諸位來使傳達了宸帝旨意,定下與第二日早朝十分入宮覲見宸帝,又命禮部諸人盡力相陪,遂入宮覆命。
太極殿之內夏侯非白與洛然、宋柯、秦允諸人即在此列,似是剛剛議事完畢,万俟殊落座之後面容常色的道,“一行四十七人,有二十人生的金髮碧眼模樣,不似中原任何一部族,其餘的二十七人都是中原人模樣,都只是負責護送東周寶物,他們一路上乃是走的越州府與齊州府交界之處,也不知路上州府何處,未曾投遞國書,我們便也沒有收到消息,明日一早他們入朝覲見,到底來意爲何屆時便知,此刻禮部劉崇正在作陪,晚些時候且讓他再來稟報一次。”
万俟宸聞言面上並無異色,其他諸人也未知可否,万俟宸隨手將手中一本禮部的摺子展開在衆人眼中,“禮部尚書問今年款待使臣如何行宴,按照慣例來此事應該皇后操持,只是現如今皇后產期將近不得操勞,便按照禮部所請在清涼臺設宴君臣相聚便可,自立後大典之後宮中少有宴飲,此番便當做是犒賞諸位。”
在座諸人都是自己人,聞言立即頷首,現如今曦朝各個路府暫定,兵路與糧道之事也有了眉目,新朝新政更算得上有了起色,西北此前雖然有隱亂加旱災,現如今卻也是初定,万俟玉此行也該是到了燕樑之地,只等他的好消息傳來曦朝便算是立穩當了。
又隨意議了幾句万俟宸便揮手叫諸人退了,宋柯出了門便往樞密院的方向走,秦允自是隨他一道,洛然本是要出宮去,走着走着去是轉了道兒,夏侯非白和万俟殊對視一眼,洛然那樣子竟然順着宮廊向着館閣方向去了。
內廷以東的一片殿閣連綿起伏,乃是史館、龍圖閣等朝廷掌管經史圖集的所在,洛蕭今日裡身着一件深紫色的雕花五爪莽紋長袍,繁複秀麗的花式襯得他眉眼之間愈發豔絕,他似乎心有不耐,因而眉心緊皺着,腳下步伐卻又不算快,似乎帶着遲疑和猶豫,就這麼一路向着史館的方向而去,一路所見之宮人與小吏俱是朝他行禮,他全都只是揮揮手,愈到最後眉間不耐煩之色愈發濃烈。
史館的小吏並不知道他的身份,可是看到他身上衣袍前襟上繡的那五爪莽紋便也知道了他身份貴胄,當即迎上來行禮一問,“不知大人駕到,敢問大人有何事?”
這史館樓閣顯見的是因爲新朝而剛剛翻新過的,寬闊的庭院之內古木參天滿是綠茵蔥蘢,周遭寂靜無比,好似院內根本無人一般,然而小吏的話剛落四周廂房便有幾扇窗戶打了開來,汗牛充棟的書屋之內數十來人正拿疑惑的目光瞅着他,這些人俱是一襲藍帶白衫的史館官袍,且俱是眉目之間文氣頗重的年輕人。
那小吏見洛然盯着屋內的衆人看,一時之間又捏不準這位大人的意思,便只好笑着解釋起來,“這些都是靖王從各地舉薦選拔而來的士子文人,都頗具才名,專門是爲了給帝后修書之事預備下的,過些日子經由陸修撰遴選之後便可開始著書了。”
“帝后修書?陸修撰?”
洛然的面色愈發的難看,如此一問那小吏還當他連此事都不知,便又正了面色爲他解答起來,“不錯,新朝初立,羣臣上表要爲皇上和皇后娘娘著書,陸修撰得了皇上欽命統領此事,陸修撰身爲女子入朝爲官乃是古來頭一遭,外頭不知道多少人想一睹陸修撰之顏,大人竟是不知道陸修撰之名?”
洛然聞言冷笑一聲,面上豔色被那寒冰之意罩住,愈發的透出兩分讓人膽寒的妖冶來,他穩穩的勾起脣角,“本王還當真不知。”
“本王”二字一出那小吏生生的一抖,就是四周好奇觀望的都不由低下了頭去,雖則如此卻更是好奇的拿眼偷偷的往這邊瞄,洛蕭眸光如劍的四周掃了一圈,四周的目光頓時少了大半,站在洛然身後的侍衛看那小吏可憐,不由得低聲提醒,“我家主子封號南樂。”
南樂王!
小吏一驚,面上生出兩分薄汗來,要說現如今朝中新貴頗多,這其中又以幾位異姓王爲重,而這位南樂王直領封爵不領朝事,前幾日剛得了那治理南境河道的事,不是說讓禁足在府中了?怎的這會子到這裡來了,小吏心知眼前這位自己惹不起,當即面上笑意更是客氣,“不知王爺過來有什麼吩咐?”
洛然笑眯眯的踱起步子來,“早就聽說史館之內文氣頗重,今日裡本王只是來隨便轉轉,不如你找個人給本王帶路。”
那小吏擦了一把額上冷汗,“既然如此,那就由下——”
“就請那陸修撰來。”
小吏聞言眉頭一跳,還當是自己一番言說要給傾顏惹了麻煩,當即便賠笑的道,“大人有所不知,陸修撰今日奉命在厚德樓清點前朝史書,這一回子只怕是忙的腳不沾地,還請王爺恕罪,小人帶您到處走走可好?”
洛然絲毫不難爲這小吏,復又道,“那就帶本王去厚德樓瞧瞧。”
小吏愕然,洛然眉心一緊,豔色換做戾氣,直讓那小吏背脊發涼。
“是,王爺這邊走。”
小吏在前帶路,洛然又掃了一眼這四周廂房內各式各樣的男人的臉,那脣角的冷意愈發壓不住的散出來,順着宮廊走了一會兒便看到一座三層小樓立在眼前,那小吏瞄了洛然一眼,“王爺,這裡便是了。”
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落在二樓的門額上,洛然自然是知道,他站在樓上盯着那半掩的樓門看了片刻,並不做聲。
那小吏見他不說話不由有兩分不安,便又問了句,“王爺還有什麼吩咐嗎?”
“退下。”
洛然話音落定便擡步朝那半掩的門走過去,那小吏見此一驚不由得就要跟上去,可剛動了動腳一道寒氣便落在了他肩上,他顫顫巍巍的轉過頭來,只看到先前那侍衛正舉着劍眸光發寒的迫着他。
“我家主子不過是去看看書,你莫要緊張。”
那侍衛面不改色的說完便以劍鞘勾出那小吏的衣襟朝遠處走了些,那小吏脣角抽動着,有些疑惑又愧疚的看了那三層小樓一眼。
樓內的光線算不得亮堂,洛然順着那樓梯一直往上,一層二層都無人,他氣悶的低咒一聲,轉而上了三樓,三樓的光線微黯,入目便是一排排高大的書架,架子上整整齊齊的擺着封好了的書冊,他一步步的踱過去,來來回回,可每一條書架與書架之間的迴廊都無人,洛蕭眉間微皺,心道那小吏怎敢騙他!
洛然深吸一口氣,正面色難看的欲要下樓,卻驟然看到一隻被青色官袍薄衫裹着的手臂正斜斜的從書架另一邊伸出來橫在迴廊的盡頭,他頓時眸光半眯,放輕腳步走過去,入目便是一堆亂糟糟的書,而某人此刻正穿着那其醜無比不男不女的袍子坐在地上背靠書架手捏着本泛黃書冊就那麼的——睡着了!
洛然心頭本有滿腔怒火,可此刻對着那張靜靜偏着的臉卻是怎麼都發不出來了,他的眸光攏在她臉上,離了南樂王府,她面上顏色倒是好了許多,不過兩日,連在這鬼地方睡着的模樣都是安穩又鬆快的,洛然傾身,距離她極近的盯着她看,從眼角眉梢掠過,又從鼻翼而下,一點點的落在她的脣上,洛然本想就此停住,目光卻是收之不住的落在了她的襟口處——
她靠着書架早就將背後薄衫扭得變了形,此刻那貼合的襟口被拉了開來,藉着幽幽光線,鎖骨處雪白一片也就罷了,他甚至能看得見那一道不深不淺的溝壑,他垂在身側的手緩緩地握緊了拳頭,目光挪不開,心中卻又火燒起來,她竟就是如此來當值的!幸而是他,若是……若是旁人瞧見了她還要不要名聲,沒個清正的名聲,她還寫什麼史書呢!
洛然渾不知自己呼吸已經略重,而傾顏本就睡得難受,被他盯了這麼久更是覺得不自在的緊,就這麼的,她募得睜開了眼!
睜眼便對上一雙眼尾上挑絕豔分明的眸。
小樓裡光線幽暗,灑在洛然的身上有如夢似幻之感,傾顏怔怔的看着眼前這眸子,心頭不知被什麼一劃,一時之間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卻第一時間萬分緊張起來!
“你就是這麼來當值的?”
陰測測的一句話落在耳邊,傾顏眸子瞬時大睜,檀口微張還未發出聲兒來下巴便被洛然傾身一把扼了住,洛然輕聲一笑,擡手就一把攥住了她敞着的襟口,“真是好的很,你就是這副樣子和外頭那些男人共事?外頭那些人,只怕比本王更喜歡陸修撰如此模樣!”
陸是傾顏的姓,此次入朝爲官她便將本家姓報了上去,此刻她眼睫微垂,瞬時也看清了自己衣衫不整,臉色騰地紅透,卻是受不了他貼她如此之近還如此制着她,可她不過剛剛一動,他一條腿抵入她兩腿之間,那麼一彎便壓住了她,揪着她衣襟的手扣住她的腰將她往自己懷裡一帶,她竟就這麼被她壓帖着再也動不得!
“我如何當值自有館正管自有皇上管,王爺實在是多慮了!”
傾顏掙扎着說話,下巴好似要碎掉,疼得她眼冒金星卻仍是不管不顧,洛然眼底顏色愈發深沉,落在她腰間的手往下一滑大力的一捏,傾顏禁不住的一陣抖掙扎卻更是劇烈。
“姓洛的,你看看這是什麼地方,還有沒有王法!”
旁邊堆着的的書冊被洛然或壓或折,每每她一動便發出窸窣之聲,傾顏口中罵着,眸子裡水火相間,兩隻手只能徒勞的在洛然肩背上打磨,洛然緩緩放開她的下巴,眼底的惱怒募得變作了絲絲好笑,帶着剝繭的指尖從她側臉滑過去,一直滑到耳後,那灼燙的粗糲帶着傾顏面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整個人禁不住的愈發往後靠去,洛然見她這般模樣將抵在她腿間的膝蓋往裡磨了磨,見她陡然間雙頰似血雙眸怒瞪連脣都咬了起來不由笑意更大!
洛然低下頭去,咬着她的耳珠輕聲一問,“若是我在此處要了你,你猜我以後管不管得你?”
外書房內的人早就退走的乾乾淨淨,万俟宸卻不着急回椒房殿,他背靠在椅背之上假寐,不多時門外便有輕快腳步聲傳來,隨即響起了吱呀的開門聲,能在這外書房不經通穿徑自而入的除開夏侯雲曦之外只有慕楓慕言二人。
進來的正是慕言,他隨手關上殿門,轉身便對上萬俟宸漆黑的墨瞳。
慕言疾步走過來,語聲沉暗,“主子,有眉目了。”
万俟宸薄脣似刀,直起身子看着慕言,只等他繼續說,慕言壓低了聲音,眸色微亮,“我親自跟着她出的城,兩日之前在錦州和這羣人碰的頭……”
慕言的話一點點的落進万俟宸的耳中,他眼底幽芒一閃,復又緩緩地靠近了椅背之中,手指下意識的輕敲着御案,滿是寂靜之中只聽到那“蹬蹬瞪”的脆響砸在人的心頭,某一刻,他忽而冷冷的牽了牽脣角,復又將深諳的目光落在慕言身上,“盯緊來儀館和悅和殿,等宋涯的消息。”
慕言頷首,復又道,“主子,此前未清理乾淨的找到了。”
万俟宸揚眉,“在何處?”
慕言垂眸,聲音啞了兩分,“在太醫院。”
万俟宸雙拳一緊立時坐直了身子,復又想到夏侯雲曦的身子一直是十五的小藥房在照顧才鬆了口氣,便是這麼一來一去的他背脊之上竟出了一層薄薄冷汗,慕言垂着眸子不敢看他失態模樣,只靜靜的等他下命令。
万俟宸眸光一凝,“原來如此,那就盯緊着些——”
慕言復又低下頭去,“小的明白。”
万俟宸沉吟一瞬,這才起身朝殿外而去,可不過纔剛剛出殿便看到鍾嘯滿頭大汗的朝這邊來,万俟宸心中被什麼狠狠的一撞,適才那種背脊發冷的感覺又來了,顧不得那麼許多,万俟宸朝着鍾嘯大步迎上去,刀脣緊抿,眉峰似劍,眼底焦灼讓邊上的慕言也心驚膽戰起來,別是皇后……
“皇上!”
鍾嘯語聲發顫,万俟宸的眸光陡然再冷一分,行走之間幾乎用上了內息,周遭勁風四起,他撩黑的衣襬翩飛,周遭氣勢凌人,待走的近了一把將欲跪地行禮的鐘嘯拉起來,“可是皇后不好?”
鍾嘯被万俟宸森冷的聲音嚇住,深吸了一口氣才連忙搖頭,“不是不是,只是皇后娘娘讓老奴來請您回椒房殿,皇后剛纔收到一封肖統領送來的信,之後便急着要見您,老奴不知何事,可是皇后娘娘有幾分着急,您快去吧——”
万俟宸聞言微鬆口氣,可心中卻又立即被那疑雲滿滿蓋了住,她收到了什麼信如此着急的要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