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寵 凰圖天下
宋涯從那小院之內走出來的時候面色略有幾分凝重,在他身前金髮粉衣的婢女默不作聲的引路,卻並非是向着下船的方向去,這好似尋常亭臺樓閣的巨船將下人房設在最底層,宋涯跟在那侍從之後,順着幽暗的臺階一步步的往底層船艙之內去,於是往下越纔像一隻船,那些木質結構的小房間一間連着一間,因爲沒有氣窗,光線十分的幽暗。
一路上不停的有金髮碧眼的下人們從他身邊走過,俱是見怪不怪的模樣,宋涯微蹙着眉心,遠遠地便從那窄窄的夾道之上看到了夾道盡頭的幾間幽暗小室,此刻,在那小室之外站着兩個黑髮墨瞳的中原人,看到那一個金髮婢女領着他走過來,面上的顏色俱是有幾分變化,宋涯抿了抿脣,擡手落在了腰間的長刀之上。
越是走近宋涯越是看的清楚,那幾人神色之間竟然有幾分戒備現出,他的眸光不由得落向了他們身後掩着的小門上,待走得近了些,兩人移步擋在了門前,那金髮婢女對着二人笑笑,擡手從手中提着的食盒之中取出兩杯酒來。
“二位辛苦,這是公主特地賞賜給兩位的酒,請吧。”
那婢女口齒清晰,發音竟和中原人一模一樣,那站在門前的侍衛互相看一眼,眼底俱是有兩分驚疑不定閃過,那金髮粉衣的侍女又是一笑,一手執起一杯酒遞了出去,兩侍衛見此不能拒絕,只好端過來仰頭喝下,酒液下肚,那二人剛要開口說什麼的時候面色卻是募得一變,二人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金髮婢女,似乎喉嚨裡有什麼鬼物在作祟,只見二人眸色痛苦的卡着自己的脖頸,長大了嘴巴大口大口的喘氣,卻終是不敵藥力一點點的軟倒在地。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宋涯回頭便看到兩個身形修長的金髮男子走了過來,一人提起一個看向那粉衣侍女,那侍女金髮在腦後綰了一個小髻,此刻金色的髮絲垂在後肩,自有一種別樣風情,加上她深邃的輪廓和圓圓的臉,碧沉眸色,看起來十分的漂亮卻又讓人倍感親切,見那兩男子看着她,她脣角微勾,“扔下海餵魚!”
宋涯眉心蹙起,這周圍海域有大型的食人魚,一次可吞下一頭牛去,若是漁民駕着小船出海到了此處必定要被氣纏上,也因此東齊海域禁令十分之嚴密,百姓們也都含着畏懼的不去觸犯,此刻聽着這侍女輕飄飄的道出此話,饒是宋涯見過伏屍萬千也覺得有兩分生寒,再者,那二人不過是受主之命,且這金髮侍女是外族人,那二人乃是中原人。
或許是中原部族特有的凝聚心理作祟,宋涯蹙着眉心搖了搖頭,“爲何一定要取他們性命。”
這女子雖是侍婢,可看得出來那東周公主對其十分的儀仗,而這女子在那公主面前十分的卑微恭敬,可是一走出來外頭的人卻是要看她的臉色,聽到宋涯此話那侍婢脣角勾了勾,看也未看他一眼的推門而上。
“若是你家主子做了對公主不利之事,你的下場亦是如此。”
那侍婢如是說,宋涯的眉心深深一簇,跟在後面走了進去,屋子裡的空間狹小,空氣也十分的污濁,幽暗的光線之中能看到一個人躺在靠着船壁的牀榻之上,宋涯的眸光驟然一緊,待那侍婢點着了一隻火燭,他才募得將船上的人形看了個清楚,那是身形修長,卻極其瘦骨嶙峋,鴉青色的棉袍覆在他身上仍能看到那骨頭突出的棱角。
牀上的人本是背對着他們睡着,或許是因爲那燭光驚動了他,他動了動身子緩緩地轉過了身來,宋涯目之所及,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出現了在他的面前。
蕭玉樓的出現讓朝中上下凡是認識她的人都有兩分不安,可是万俟宸卻仍是一副不甚在乎的模樣,只是將夏侯非白與靖王叫至太極殿小議了片刻便作罷,據查之,那蕭玉樓在那使者一行之中乃是擔了副使之職,如此之職她是憑什麼得到的?
旁人一無所知,可此番東周來使對於曦朝來說意義重大,若是真心來訪曦朝必然不能錯過這個開闢東海的機會,若是有其他的什麼目的曦朝也需要靜觀其變方能弄清楚他們所爲何來,不管如何說,蕭玉樓這般亮明瞭身份倒是保了她自己。
來儀館之中,蕭玉樓正對着伊水淡然微笑,“都尉不必擔憂,曦朝皇帝絕不會輕易放棄東海,我們只消等上幾日就一定能有好消息,這万俟宸雖然是個霸道的性子,可是此番他對東周所知甚少,定然不會輕易的露出本性來,都尉在得到準信兒之前,還是莫要將底兒道出,否則公主擔心的只怕會成爲事實。”
伊水脣角冷冷抿住,“我看着曦朝皇帝並不好相與,此番公主所帶人馬並不夠多,他一旦起了歹念只怕我們和公主都自身難保,我自會小心謹慎,只是你說的會從皇后那裡想辦法是真是假?皇后現在在後宮避人不見,我等何來的機會?”
蕭玉樓無聲笑着搖頭,“只等五日之後行宴之時皇后定然會出現,我們獻上那靈鳳之舞,自然能得皇后歡心,到時候再獻上那千年至寶,不保皇上和皇后偏向我們,往後便是如何都有的是法子,獻舞的露臺我已經畫好圖紙,明日一早便可交予禮部侍郎開始搭建,到時候一舞驚天下,自然是我們的機會。”
伊水面色微鬆,隨即又將略帶沉色的目光落在蕭玉樓的身上,“你不是說你與皇后是熟識,爲何不直接進宮去拜會?”
蕭玉樓脣角勾起苦澀笑意,“即便是熟識,但是現如今我已成東周之人,如何再能進宮去拜見他們的皇后,只盼着,只盼着在行宴之時能見到皇后,以續往日情分——”
蕭玉樓漆黑的眼底閃過兩分利光,伊水正要在說什麼卻聽到外頭有腳步聲走來,同樣是金髮碧眼,身形卻稍稍胖些的男子走了進來,面色有些着急,額上一層薄汗,看到蕭玉樓在此目光幾閃,卻終是等之不及的急急出口,“都尉,有兩隻靈鳳不行了。”
蕭玉樓本是微垂着眸子的,聞言卻是擡眸看向了那伊水,伊水聞言眸光大震,募得便起了身來,“怎會如此?我已許願與曦朝皇上,到時候少了兩隻倒是讓人如何交代?我東周天威又將何存?來時我分明好生交代過,偏生那辛瑋在這個時候出了岔子!”
辛瑋是專門負責侍候着嬌貴鳥兒的,一路上走來本無大礙,可是就在到了錦城的第二天染上了怪病,不得以只好留在錦城將養,這隔了兩日遠的路程,他的病又還沒有好,如何都不能叫他來,而這大曦朝本就沒有這靈鳳,而消息又不能走漏,在這來儀館之中又如何有誰能幫上忙的?
伊水二話不說的跟在那微胖的男子身後朝外走去,面上的焦急之色打眼可見,蕭玉樓眸光幾閃的跟上去,有幾分漫不經心的笑道,“都尉若是着急不妨叫我去看看,在下從前家中也曾豢養過許多鳥雀,越往長安走天氣越是乾燥,只怕是靈鳳鳥兒受不得了。”
伊水心中着急,又看到蕭玉樓一副可去可不去的樣子,不由得心中一動,“好,那就請副使一同去看看。”
天幕之上星光璀璨,蕭玉樓眼底滲出兩分笑意,微微頷首的跟在伊水之後往外走去,外頭夜風襲來,將她空蕩蕩的右袖吹得左右搖晃起來。
椒房殿之內,万俟宸正倚在榻上等夏侯雲曦沐浴出來,從三日之前開始,夏侯雲曦沐浴之時果真是不讓他看了,其實看或者不看有什麼呢,他整日抱她摸她,她哪裡大了哪裡粗了她最是知道明白,可是她就是使起了小性兒不讓他瞧見她洗澡之時光溜溜圓滾滾的模樣,万俟宸幾時見她如此,自然是投降一般的允了。
雖說她不讓他去瞧,可是他心中一來是擔心靈兒和凝香不小心讓她磕着碰着,二來也有些心癢癢,在他心中,此時的她再如何的粗重笨拙他都是覺得美的,這麼想着万俟宸便有些按捺不住了,可正待他要起身朝着角殿浴房而去之時,鍾嘯面帶凝色的走了進來。
“皇上,有信送來。”
鍾嘯手中拿着一封通體全黑火漆封口的信筒兒,顯見的是剛從信鷹身上解下來的,看着那火漆之上特殊的印泥紋路,万俟宸便知道這是慕言送回來的,他凝了眉頭將信筒打開,短短的小紙條之上不過數字,可便是這數字都讓他心頭稍稍一震,他凝眸沉思,不過一瞬便朝着隔着幾層紗帳立於雕花小窗之下的桌案上走去,那裡是夏侯雲曦尋常時候寫寫畫畫的地方,雖然此時的她已經有許久沒有碰這些東西了,可是每日裡都有人來換上新的筆墨紙硯。
万俟宸走過去,與一沓信箋之中撕下一頁來,擡臂疾書落下數十字,而後又摺好交給鍾嘯,“馬上送出去。”
鍾嘯自知此行一定是十分要緊的事情,當即不敢怠慢的往出走去,万俟宸在窗邊站了半刻,便聽着一邊有腳步聲傳來,他鬆了眸光朝着最裡間而去,果然剛掀開最後一道紗帳就看到夏侯雲曦只穿着一件水紅色中衣便走了出來。
他遠遠地看着,並不着急走過去,自他在她耳邊說了句讓她爲他穿紅,從那以後她的身上再難見雲白素色,此刻那水紅色的綃紗半隱半現的罩在她身上,愈發襯得她明眸皓齒,那欺霜賽雪的肩頭胸口,更是一眼看去便讓他渾身起火,即便她從頭到腳每一處都比原先豐潤幾分,可相比從前那細柳堪折一般的腰身,他還是喜歡此刻的她,肚腹之上粗了一圈,可那胸口卻也比原先鼓脹,這麼一看仍是玲瓏有致,他一摟一觸便是魂銷神授,最好的當是那臉,原先尖尖的下巴終是圓了兩分,整個人少了些凌厲清絕,更多的是風韻與婉麗,眉梢眼角滿溢着女人與歡喜愉悅之中特有的嫵媚水潤,每每看去都叫他心神不穩,如此待生了孩兒便是正好,那時候不知多叫他意亂情迷,只怕要爲她誤了朝。
万俟宸越想小腹之下越是有火苗騰起,他深吸一口氣壓了壓,朝着她走過去,靈兒和凝香見狀退了下去,万俟宸一把攬她入懷,鼻息一動卻道,“如何有股子藥味兒?”
夏侯雲曦面色如常的轉身巴着他,“十五給的,安神的。”
万俟宸並未做多想,募得傾身打橫將她抱起,“安神的好,我瞧着你整晚整晚的睡不着,你若不睡,孩兒如何能睡?我聽人說別的有孕之人最嗜睡,偏生你整日裡將睡覺的時間拿來想西想東,將來孩兒學了你日夜不睡,我看你如何發愁?”
夏侯雲曦現在的身子不比當初,他抱着她卻仍是這般穩健,彷彿有他的手臂在她就永遠不必自己使一份力不必提起一份心,聽他如此說她笑着埋頭進他懷中來,“你到時候一定嫌他吵得很,兇他一句他便乖乖聽話了。”
万俟宸睨她一眼,“這可是你說的,我若是兇了他你莫心疼!”
夏侯雲曦仰頭,眼巴巴的瞅着他,“我纔不心疼,但看你舍不捨得!”
万俟宸見她這幅好似吃定他捨不得的表情就想揉捏她,奈何她現在可經不住他撩撥,每每他的火剛起來她就已經軟成一灘水了,好似忍了這麼久剋制了這麼久的人是她一般,他覺得有些好笑,卻心動,想着她生完了孩兒是不是也如此的不經事兒。
“你看我舍不捨得!”
万俟宸將她放到牀上去,復又落下層層牀幃,這才掀起那繡着龍紋的錦被躺進去,夏侯雲曦軟身靠在他胸口,小手又一下沒一下的在他襟口作弄,万俟宸抓住她的小手警告似地放在脣邊咬一口,夏侯雲曦“哎呀”輕呼一聲,脣角高揚的粘着他不放,“你兇起來的樣子實在可怕,將來的孩兒你可萬萬不能擺出那樣的臉子來,若是個公主便要讓她無憂無慮的,長大以後自己選一門婚嫁,若是個皇子,投胎在你我之下自然要比旁人辛苦些,你就要更耐心的教他,不叫他犯錯不叫他吃虧,不必如你這般立下萬世之功,只求將來穩穩的把江山交給他,而他能繼續你的意願將養百姓鞏固江山做個明君仁君,然後讓他選個喜歡的皇后,可別要別的妃子,如你我這般,就算這未央宮再大殿閣再多,也只得有兩個人——”
夏侯雲曦笑嘻嘻的說着,万俟宸卻越聽越是眉心緊蹙,連摟在她腰間的手都緊了兩分,聽到說道最後他卻有兩分動情,僵垂的脣角扯出兩分笑意來,“聽這話,你倒是想在旁邊看熱鬧,若是個公主,嬌生慣養的只怕沒你的眼光,她的夫婿自要你在旁相看,若是個皇子,我可想着男子漢要多多歷練,若是做的讓我不滿意,只怕沒你想的那般好耐心!”
夏侯雲曦聽着他這話笑顏愈發燦爛,是啊,瞧她眼光多好,這般想着不由雙手伸進他袍子裡去將他緊緊摟住,一邊笑意濃濃含糊不清滴道,“我纔不信,你捨不得叫我做什麼,就捨不得叫孩子們做什麼。”
万俟宸低頭,只見她整張臉都邁進了他懷裡,那灼燙的呼吸灑在他胸口,軟軟的雙臂更是將他纏的緊了,可是如此親密他心中竟沒有分毫的火燃起來,默了一默,他擡手拂她的額發,“怎地孩子還沒生,你倒變成了個孩兒——”
這一夜夏侯雲曦果然睡得極好,只是整夜輾轉反側的卻是換了個人,万俟宸半眯着漆黑的眸子垂眸看着懷中安靜的睡顏,月落星稀,就那麼的看了一夜。
夏侯雲曦醒來的時候只消看外頭的光線便知是自己睡過往日起牀的時辰,等醒了醒神才掀簾準備喊靈兒進來,可就在她擡手掀簾的那一瞬另一隻大手卻是先她一步的將那牀幃掀了起來,光線猛的落進來,她眯了眯眼才適應過來,夏侯雲曦睜大了眸子看着墨發落肩身着常服的万俟宸,有兩分意外又有兩分驚喜,好些天沒在早上起牀的時候看見他了!
“怎地不上朝?”
万俟宸面色如常,只是眼下有一層青影,他俯身吻了吻她,“這兩日無甚大事,且叫中書門下自己鬧騰去,有靖王和東海王我也無需擔心,今日我就偷一回懶罷。”
夏侯雲曦見他那眼窩有些青自然是求之不得,國事是永遠做不完的,他的身子卻是有底線,歇一歇自然好,她由他服侍着起了身,兩人用過早膳之後十五便在外頭候着了,夏侯雲曦眸色有兩分緊的朝外瞅了瞅,十五進的內殿看到万俟宸再次亦是覺得有兩分意外,万俟宸看他那眸色不由得一笑,“倒是我失職未曾好好陪你,十五看見我倒覺得奇怪。”
因是十五是自己人万俟宸說話便沒個遮攔,夏侯雲曦微紅了臉嗔他一眼,轉而叫十五給她問脈,恰在此時鐘能在內殿門口晃了一晃,內裡幾人都看見了,万俟宸便看了她一眼道,“我出去看看。”
夏侯雲曦頷首,万俟宸便起身往出走,沒幾步身影便消失在了重重幕簾之後,夏侯雲曦微鬆一口氣,半眯着眸子看着十五,“如何?”
十五問脈完畢,卻不急着答話,只是又有些不確定的問她,“娘娘可想好了?”
夏侯雲曦收回手,垂眸整理衣袖,“這話我昨日已經答過。”
万俟宸並沒進來的那麼快,十五深吸一口氣,沉思一番試圖和夏侯雲曦再說說,“再等二十日也無妨,娘娘何必——”
夏侯雲曦立時搖頭,“十日,至多十日,待那東周宮宴完畢之後便找機會尋個日子吧,此外,明日一早我要那解藥——”
夏侯雲曦的目光堅定明亮,坦蕩蕩的迫人,十五靜靜的站在一邊,心中萬般情緒糾纏,良久才低低嘆了口氣收拾藥箱往外走,夏侯雲曦見他那妥協似地的模樣脣角微勾,可那笑意到底是沁不到眼底去,待十五的背影完全消失,待內室只餘下她一人,那黑白分明的眼底便生生的多出兩分痛意來。
十五握緊了藥箱把手,眸光深晦似海,往外走的每一步都沉重無比,他低着頭緊緊抿着脣角,似乎不敢去看那雲影悠然的碧晴天,忽然,眼底現出一雙金線龍紋的墨色雲靴來,十五心頭一緊,乍然擡頭猛的對上一雙深不可測的眸。
万俟宸垂手而立,周身空無一人並不見鍾能身影,好似在這出口迴廊站了許久,他看着十五,不辨喜怒,薄脣微啓語聲平靜的好似山雨欲來,“事關她和孩兒,你若以爲她說什麼就是什麼,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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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早好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