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靖榕最刻骨銘心的事情,那便是第一次殺人的時候,其實每一次殺人都是刻骨銘心的很,只是這一次殺人,卻是與衆不同——因爲靖榕失敗了。
那時候靖榕還小,也未受過幾年陸廉貞的教訓,可卻仍舊硬生生地被陸廉貞指派了任務,任務乃是去殺城外一個乞丐,那乞丐住在一個破廟裡。
靖榕給那乞丐下了迷藥,便是舉着刀踟躕進了廟裡,那乞丐吃了混着野菜的粥已經飽飽地睡下了,他穿着破衣爛衫,臉上滿是污漬,雖然長得難看,可最顯眼的,倒是他的鼻子,他的鼻子比一般人挺直多了。
看着眼前這個呼呼大睡的乞丐,靖榕舉着刀,卻遲遲無法落下。
——這乞丐吃了迷藥,一時半活兒醒不過來,周圍又沒什麼人,便是殺了人也可棄屍荒野,不怕被人抓到。
可此時靖榕唯一的對手,卻是自己,自己那顆踟躕害怕的心。
她那時不過幾歲而已,受了幾年陸廉貞的教訓,雖是時時刻刻要自己沉着果斷,但也不過是個孩子而已,她明白自己的父親是聞名天下的儈子手,她作爲儈子手的女兒,自然也不能手軟。
她曾無數次在夢裡試想過這樣的情節,她以爲她能利落的下手——畢竟只是一個陌生人,便是殺死,也是無關緊要的吧,可臨到真正要她將匕首舉起的時候,她的心,卻開始動搖了。
畢竟是個人,是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人啊,如何才能做到心狠手辣,毫不遲疑地將對方殺死呢?
可便是這樣的猶猶豫豫之間,那乞丐,卻是醒了!
他決計是吃下了迷藥,他本該不是這麼快醒的,可是,他卻偏偏醒了!
那乞丐迷迷糊糊睜開眼,卻見眼前有一個嬌小身影,他本以爲看錯了,可再一看,那孩子手上,還拿着一把匕首!
睡意,瞬間便消散了。
見乞丐醒了,靖榕便是再也不遲疑,舉起匕首往下刺去,若無意外,這匕首便是刺進乞丐心窩,卻沒想到那乞丐竟是一躲,非但靖榕未傷到他一根皮毛,甚至弄得自己一個踉蹌。
“好你個小賊,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爲何要殺我?”那乞丐叫嚷道。那聲音極大,恐怕再叫幾聲,就會引得人前來。
靖榕也是慌了,她確實與那乞丐無冤無仇,只是陸廉貞一聲令下,這乞丐便是真的是個不該死之人,也只能死在今晚了!
見靖榕不再答話,那乞丐往後退一步,他顯然看靖榕只是個小孩子,不想鬧出人命,便想叫來幾人,與他們一起將靖榕制服。
靖榕也是知道,若是真把人叫來,那自己今日的任務,便必是失敗無疑。
可她此時也不過是個孩子,如何能做到阻止對方說話呢?
“任務必是失敗了,也不知道爹爹會怎麼罰我……”靖榕本來握着匕首的手,微微收緊,便做好了任務失敗,而被陸廉貞懲罰的準備。
可說時遲那時快,卻只見黑夜之中一點銀光閃爍,片刻之間插入那乞丐咽喉,那乞丐咽喉之處瞬間染血,便是染紅了他的衣襟,他想慘叫出聲,可卻是半分聲音也發不出來……
黑夜之中,有個白色人影如鬼魅一樣,飄飄而來,那人手持金絲白扇,一副佳公子模樣,白色長衫上繡着青竹綠意,分明是一副清秀臉孔,卻不知爲何,讓人不怎麼能記得住。
那乞丐看有人來,便想求救,可一看那人面目,卻是硬生生倒退了幾步。
破廟之中,八大金剛,怒目而視,看着這三人。
來人站在廟門口,也不進門,只是冷冷看了一眼那乞丐,又看了眼靖榕,淡淡說道:“我讓你將人殺了,怎麼他還活着?”
靖榕一聽,跪倒在地上,低聲說道:“父親息怒,我本已給他吃下了迷藥,料想他不會如此快醒來,卻沒想到……”
還未等靖榕說完,陸廉貞便是冷笑一聲,淡淡說道:“夠了!沒用的東西!我是怎麼教你的,爲防萬一,便是要想一百種殺人的方法,以防這前面九十九種都失敗了。如今你只失敗了一種,便是束手無策,慌亂無章,豈不是辜負了陸廉貞女兒的這個名號?”
靖榕一聽,更是心下難受。便是半句話也不敢回。
這夜半而來的白衣男子,便是這大赤鼎鼎大名的鳩閣閣主陸廉貞,大赤皇帝座下最忠誠的狗,殺人而無罪的儈子手。
乞丐也顯然聽過陸廉貞的名號,從他臉上那絕望的表情便可看出。
他的眼神裡可以看出求生的慾望,可是他的臉上的表情,卻是一副死寂——那是在將死之人的臉上,纔會出現的表情。
陸廉貞笑笑——那笑分明是淡然素雅的,可在那乞丐眼裡,卻是比死神的笑,還要可怕。
像是做了什麼決定一樣,那乞丐把心一橫,一頭往旁邊柱子上撞去……可意料之中的疼痛,卻並未到來……
原來是陸廉貞抓住了他的後領,不讓他在前進一步。點了那乞丐身上三處大穴之後,那乞丐彷彿一隻被翻過身的王八一樣,不能動彈半步。
“靖榕,你過來……”陸廉貞很少喊到靖榕的名字,可一旦喊道,是決計不會是什麼好事的。
靖榕默默走到陸廉貞身邊,一句話也不敢說。
陸廉貞也不介意,便是指着那乞丐的喉嚨,對靖榕解釋道:“你且看這裡。”
靖榕細細地看着那乞丐的喉嚨,雖是看的不真切,但也依稀能夠看出那乞丐的喉嚨上,插着一根極細極小的銀針。
“要人不發生,便是有千萬種方法,而這種方法,便是其中一種,我研究人體無數次,便找到這樣一處地方,只需用銀針將這地方輕輕一刺,便可讓人發不出一絲聲音來,再將銀針拔掉,上面也不過只有一個針尖大小的小紅點。”語氣之中,有些驕傲的意味,可說出來的內容,卻是恐怖之極,可說道後面,陸廉貞語氣裡,卻又有些淡淡的遺憾,“這是這處地方,有些缺陷,便是離一處血管極盡,拿針一刺,血流的彷彿割開了血管一樣,怎麼樣也止不住……想來流了這麼多的血,他也該是極痛吧……”
他指着那乞丐的衣襟,不無遺憾的說道,臉上還露出些憐憫的表情來,反而讓人更覺得毛骨悚然了。
“既然如此,靖榕,你便替他結束這種苦難吧……”他慈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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