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榕的臨夏閣被密封起來,從裡到外被蒙上了厚厚的棉布,閣中升起了巨大的火盆,尋常人躺在這屋中,必然是汗流浹背的,只是靖榕躺在這屋子裡,也是滿身汗漬,只是她的汗,卻是冷汗。
此時屋子裡圍着一羣人,這皇后、宮妃、貴人、皇子、大臣、太醫一個不少,倒彷彿是把宮宴搬到了靖榕的臨夏閣中,只是此時無勾恍交錯,衆人臉上也無笑意,只是擔憂地看着眼前女孩兒。
靖榕此時呼吸平緩,幾無呼吸,心跳極慢,連瞳孔都開始渙散。而她的四肢開始出現一些僵硬,當御醫將她的血管切開的時候,從裡面流出的血都異常緩慢。
此時柔妃的“時疫”已經全部好了,恢復到原來那柔弱模樣,柔妃身量不高,比不得皇后身材修長,亦不如宸妃明麗美豔,不如麗妃飄逸出塵,只是,她即美且柔,而那種柔,卻是從骨子裡透漏出來的柔弱,半分也沒有虛假。
她正憂心忡忡地看着躺在牀上的靖榕,眼中露出的擔憂,並無一絲摻假。
靖榕本是一位貴人,她平時若是得病,也決計請不到這赤國聞名的神醫,太醫院院正歐陽仁來看診的,可此時,非但看診的人是歐陽仁,連這皇后,也呆在靖榕身邊,探望她的病情。
——只因爲靖榕此時所得病症,與帝君不無二至!
可……
此時靖榕雖是人昏昏沉沉的,但腦子卻還算是清醒,她聽得出那哭的最慘烈的,是文音,說話間要太醫院救治好自己的,是皇后,搭着自己脈搏的是太醫院院正歐陽仁,還有林林總總一些人,她雖然迷迷糊糊的,但也依稀能聽的明白。
這些人不懂雪蟲之毒,纔將帝君之病當做是怪病的,可……別人不知道,陸廉貞卻知道的清楚,陸廉貞此人狂傲,卻唯獨對帝君惟命是從,卻不知爲什麼,他竟未將此時透漏半句。
靖榕此時全身冰冷,呼出的氣息都能在空氣裡凝結成一層冰,她此時心裡心心念唸的那個人,卻沒有出現。
他非朝中重臣,亦非太醫,宴會之中無他名字,只爲避之殺氣,可……靖榕卻分明,太想念這個人了……若是此時,若是此時……他能在這裡多好。
便是這樣想着,突然耳邊傳來一聲不大的聲音。
“怎的這麼沒用,一點小毒就把人毒倒下了。還能算作是我陸廉貞的女兒?”
是他!
一聽到他的聲音,靖榕的身上,就彷彿有了力氣一樣,血液開始在體內涌動了起來,雖然身上還是無盡的寒,卻,不那麼難捱了……
“諸位且讓。”陸廉貞說了這樣一句,但本來就無一人敢站在他身側,周圍的人爲他讓出一條道,甚至連皇后,亦是側了側身子。
歐陽仁看着眼前的男人,心中卻不知道如何是想。
陸廉貞其人長得算是俊逸,只是不知爲何卻讓人一見便忘,他氣質乾淨,無殺無妄,卻不知道爲什麼,讓人見了便怕。這許是殺多了人,反而身上便會沒了殺氣吧。只見那陸廉貞坐到靖榕窗側,將手掌貼到靖榕腹部。
靖榕只覺得被陸廉貞碰到的地方,彷彿有一團火在燒,源源不斷的熱氣輸入了靖榕的身體裡,爲她那冰冷的身體滋生了一點暖意。
見靖榕的臉色不如原來冰冷,衆大臣宮人交頭接耳,嘖嘖稱奇,連文音都止住了哭聲。
又見陸廉貞從袖子裡拿出一丸藥香撲鼻的丸子,那丸子不過手指大小,可聞到那藥香後的歐陽仁,臉色卻白了一白,那陸廉貞動作不快——彷彿是爲了讓衆人看到他喂藥的動作一樣,而歐陽仁卻是明白,這一系列動作,只不過是爲了讓他看而已。
那藥被靖榕吃了下去,陸廉貞又爲靖榕餵了口水。
不多時,只見靖榕猛地坐起從嘴裡噴出一口黑血,那黑血極冷,一出身體便凍結成冰,又礙於室內溫度極高,很快就化成了一灘黑血。
“這……陸大人,陸貴人的病,可是治好了。”柔妃遲疑問出,她那柔弱容貌絲毫都讓人看不出是一個孩子的母親了。
“病,並未治好。”陸廉貞一開口,便將衆人的希翼打碎了,可下一句話,卻又將這希翼拼湊了回來,“不過至少這‘病’卻緩和了一些。”
“是因爲這藥?”皇后問。
“不錯。”陸廉貞雖與皇后並不對付,可是在人前,兩人卻是一副和睦模樣,絲毫看不出有任何不妥,只是站在皇后身側安福,雖是低眉順眼,可雙手,卻緊緊地抓着袖子裡的短劍。
“既有此藥,爲何不讓陛下服下,卻平白給了你的女兒。”這萬盛之君與陸靖榕相比,誰強誰弱,誰重誰輕,一看便明,可陸廉貞,卻把這救命的丹藥給了一個貴人,而非帝君!但是這樣一件,便可治他個大不敬之罪。
但……
他是誰?他乃陸廉貞,他所做的事情,無人可阻止,亦無人敢阻止。非是因他狂妄任性,而是因爲……他是陸廉貞。
屋內一片寂靜,唯有皇后敢這樣質問。
可聽到皇后質問後,陸廉貞卻是一排平和,不見一絲懼意。
“皇后可知,此味藥,不能治了陛下身上的病。”陸廉貞從千縷手中接過溼帕子,擦了擦靖榕嘴角血污。
此時靖榕雖吐出一口鮮血,臉色亦好了,只是人還是暈厥,無法醒來,氣息亦是羸弱。
“此藥,乃是我從……”他說到這裡,便停住了,用餘光掃了一眼歐陽仁,只見那歐陽仁鼻觀眼眼觀心,似乎並未注意到陸廉貞,陸廉貞嘴角露出一絲淡笑,又接下去說道:“這藥,是我從一黑市中購入的。”
他一說出這話,憋在歐陽仁心中的那口氣,也終於吐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