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之後的兩個來月裡,妻女都不在身邊的倪新索性住在辦公室裡,追着幾條南京高官與江湖上幫派勾結,走私管控物資、出賣情報等線索不放,一連抓了兩名高官和七八名高管的親信,立威、立功的同時,也很得罪了一些人,好在小野平一郎一力維護,76號還算風平浪靜。
十一月二十日下午兩點,倪新難得的提前離開了辦公室,去機場接從日本歸來的妻女,大門口碰到了從提籃橋監獄回來的劉澤之,劉澤之迎上前來說道:“那幾個宣判了的南京以前的公務人員犯人都移交給王看守長了。你去機場接人?”
“是啊,晚上來家裡吃飯。”
劉澤之似是想起了什麼,問道:“應該給嫂夫人接風,不過你僱好孃姨嗎?就你那個標準,不好找。”
“找好了,多花了點錢,沒辦法,鶴子不懂中文。上次我讓你替我找的那兩家傭工介紹所,本來沒有合適的,誰知前幾天來電話說正好有一個女傭,以前在一個日本教授家裡幹過幾年。”
劉澤之答道:“那可太巧了,不過還是調查一下背景的好,你今非昔比,別大意了。”周成斌安插的人背景一定做得滴水不漏。
果然倪新答道:“我已經讓權處長幫着調查了,沒發現問題。澤之,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謹慎了?”
劉澤之笑道:“那就好,我不也是擔心你嗎。”
臨下班的時候,又接到了倪新打來的電話:“澤之,今天晚上你們別來了,我另有安排,改日再約。你替我通知一下淺野君和老權。”
劉澤之答應着放下電話,臨時改約?倪新攜帶其女只能是去了小野平一郎家中。
倪新一家三口來到小野平一郎的公館,小野平一郎抱過外孫女,剛過百日的孩子穿着一件大紅團花棉襖,白胖可愛,並不認生,大大的眼睛盯着自己,像是在打量這個男人是誰?微微上揚的眉毛像極了自己。外面寒風凜冽,室內卻溫暖如春,孩子似乎很喜歡小野平一郎純毛背心的觸感,膩在他身上。
小野平一郎忍不住親了又親,嘖嘖的逗着孩子,那孩子咯咯的笑着,嘴角兩個小笑漩時隱時現,小野平一郎整顆心都酥軟了。
鶴子在一旁撒嬌道:“爸爸,我站在這裡半天了,你看都不看我!倪新,我們走,讓他們一老一少親熱吧。這孩子,機場他爸爸要抱抱她,她又哭又鬧的,見了外祖父,卻這麼親熱,沒良心!”
小野平一郎心中大悅,笑罵道:“都當媽的人了,還是這麼孩子氣。聽說孩子到現在還沒有取名?你們是怎麼做父母的?”打量着稍見豐腴、氣色很好的女兒,放寬了心。
倪新笑道:“您是家長,孩子的名字由你來取才是正理,鶴子起了個小名叫嬌嬌,先叫着吧。我新僱的那個孃姨來了吧?家裡還沒有打掃,我們要在這裡住幾天。來,嬌嬌,別膩着爺爺,爸爸抱。”
倪新穿着金屬扣的皮衣,嬌嬌很不舒服,嫌棄的撇了撇嘴,要哭不哭的,扭着身子向小野平一郎張着手,小野平一郎不由得又接了過來。
小野平一郎其詞若有憾焉,其心實乃喜之:“這事也讓我替你們操心?也罷,等我想想。想住幾天就住吧,總不能把你們轟出去。”
倪新夫婦自去更衣洗漱,小野平一郎又逗弄了外孫女一會,叫來下女抱走孩子,對女兒女婿說道:“鶴子,你去廚房看看,嫁做人婦了,家務一點都不懂,可怎麼得了?我和倪新有事要談。”
倪新在小野平一郎對面坐下,小野平一郎說道:“這些日子你追查南京政府貪腐、出賣情報那幾件案件,做的不錯,給這些人敲敲警鐘也好。不過我想問你一句:目前我們最主要的敵人是誰?”
倪新答道:“迫在眉睫的主要敵人當然是以軍統爲主的反日勢力,您的意思是……”
“九月二十八日,軍統居然敢在重慶政府韓德勤部的配合下,主動發動進攻,佔據鄉鎮,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數年交鋒,軍統上海分局今非昔比,今後淞滬地區的情報戰……與之前大不相同了。”
倪新憂心忡忡的答道:“您說的有道理,屬下搞不明白的是爲什麼不反攻?”
“這你就不懂了,反攻容易,可是再打回來怎麼辦?拉鋸中誘發大規模的戰爭怎麼辦?沒有做好在淞滬地區打陣地戰的準備,日軍同樣沒有做好準備,雙方各有顧忌。畢竟中國最富庶的淞滬地區絕大多數地盤還在我們手中。”
倪新問道:“那我們應該怎麼辦?總不能聽之任之把?等軍統上海分局羽翼豐滿……打陣地戰,屬下不懂。可是特工戰……敵在暗我在明,軍統又有了根據地,周成斌這個人,說實話,我很少服人,對他,卻不能不欽佩有加,可惜啊,此人是我們的敵人,如果他能加入共建大東亞共榮圈的陣營,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小野平一郎答道:“你說的不錯,周成斌是軍統上海分局的靈魂,收服他爲我所用那是你的一廂情願,只有除掉他!”
“除掉他?那是最好!可是怎麼樣才能辦到?我前些日子派出一個特工小組前往軍統忠義救第三縱隊的根據地,想碰碰運氣,能不能發現周成斌的蹤跡,不出意料的無功而返。我在那裡還建了一個聯絡站,一個多月了也沒有任何收穫。倒是張弛,就是以前瀋陽站的副站長,也曾被我們抓到過的那個人,時不時的拋頭露面。”
小野平一郎品了兩口茶,說道:“自然是想辦法誘他出來,倪新,我想問你借個人。”
“什麼人?只要能誘出周成斌,我手下的人全部都可以歸您調動。”倪新不解的問道,心中奇道:76號的人小野平一郎本就有權調動啊。
小野平一郎笑笑答道:“你沒聽明白我的話,不是調動,而是借用……這個人很可能成爲犧牲品。”
“我說過如果能釣出周成斌,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請將軍明言。”既然談到了正事,倪新自然而然的換用了官稱。
小野平一郎悠悠開口:“這個人是軍統的叛將,和李士羣關係非同尋常,李士羣的私產一直是他在打理。只有這樣的人,他說願意投誠,交出李士羣以前掌握的大量機密和資產,纔有可信度。你曾經懷疑過李桑死於影佐君之手,如果此人也有同樣的懷疑,而我們又想殺人滅口……他叛逃,豈不是順理成章?”
倪新的心猛跳了兩下,小野平一郎說的是誰,他焉能不知?
小野平一郎也不催促,自顧品茶。
倪新一時委決不下,這才發現不知從何時起,劉澤之的生死他居然有些在意。片刻,倪新答道:“將軍說的不錯,可是他怎麼才能和軍統聯繫上?”
“很簡單,張弛經常在軍統的根據地出現,劉澤之叛逃,找到了他,但是最重要的情報要親自和周成斌交接。”
“劉澤之肯嗎?”
小野平一郎微微一笑:“聽說鶴子和劉處長的妻子是閨中密友,他外出執行任務,你是他的長官,替他照顧妻小也是情理中事,不妨把劉太太接到家中陪陪鶴子。”
倪新想起也算熟識的徐建雪,微感不忍:“劉太太?這不太好吧?有這個必要嗎?我會好好和他說的……”
小野平一郎沉下臉訓道:“婦人之仁!周成斌對我們意味着什麼,還用我對你重申嗎?”
倪新不敢再堅持,又道:“屬下擔心他能否勝任。這個人,能力不能和趙敬東等人相提並論,只適合做個秘書、後勤處長什麼的,獨當一面……”
小野平一郎不以爲然,答道:“也許是你和他太熟悉了,所以看不透這個人,我倒覺得此人的能力不容小覷,不過是爲人恬淡,得過且過,不怎麼用心罷了。”
倪新想了想,覺得小野平一郎的看法也有道理,問道:“釣出周成斌後,他如何脫身?”
“我剛纔說了,根本不做周成斌投誠效忠的準備,酷刑對這個人估計也沒有效果,所以只要他露面,就殺了他!”
第一時間殺了周成斌,作爲誘餌的劉澤之很難全身而退,倪新默然。小野平一郎又道:“你記住:事先不能對他明說,反而要告訴他:我有意生擒周成斌,所以他是安全的。”
看倪新似有不忍,小野平一郎又道:“你對他不薄,別忘了李士羣劫持滿洲國運到上海的黃金,他和趙敬東是直接執行人,趙敬東一死百了,劉澤之這筆賬我還沒和他算那。如果他僥倖脫身,以前的事就算是過去了。”
倪新不由得替劉澤之辯解:“他是個軍人,李主任有令,他無法抗命,這筆賬不能算到他頭上。”
小野平一郎冷笑道:“幕後主使不在了,追究直接責任人也在情理之中。”
倪新斟酌再三,終於下了決心:“就按將軍的計劃辦,明天我就安排。”
“這是除掉周成斌的一個良機,一定要策劃周密,我有個建議,你可以考慮一下。”
聽完小野平一郎的具體計劃,倪新答道:“將軍高明,欲揚先抑,劉澤之焉敢不效死力?”
鶴子高聲說道:“你們倆又在喝什麼茶?快來吃飯,哪有那麼多可聊的。”
小野平一郎先站了起來,走過去問道:“這麼多的菜?孩子那?”
小野鶴子很有幾分驕傲:“都是我做的,姨媽說我都嫁人了,不會做飯怎麼得了?這三個月,每天都逼着我學料理。嬌嬌坐飛機累了,剛喂完奶,哄她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