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分鐘後,毛人鳳走出審訊室,劉澤之在外等候。毛人鳳命令鞏組長:“你所轄的行動組人數不多,從現在起,你可以調動內衛組所有成員,按口供抓捕,而後繼續審訊,擴大戰果,爭取一網打盡!”
鞏組長信心滿滿:“是,請毛先生放心,屬下一定完成任務。”
“去吧。澤之,你跟我來。”
回到辦公室,毛人鳳問道:“我答應放過打死了劉林的耿鎮寬,你心裡很不好受吧?”
“的確如此,不過請您放心:屬下設局的時候,就想到了這一點。耿鎮寬招供合作,沒有再取他性命的道理。屬下不敢以私害公。”
“你能想通就好,來,坐下說。”
劉澤之依言坐下,卻又賭氣道:“毛先生……我有一個不情之請:行動結束後,請您不要把耿鎮寬安排在局本部。屬下不想看到這個人,否則,我就請調到外勤站點去。”
毛人鳳並不以爲忤,笑罵了一句:“臭小子,敢和我講條件!”
毛人鳳的另外一個機要秘書韓秘書進來報告:“毛先生,陳勁鬆打來內線電話請示:古華說想見劉澤之。”
“澤之,你去見見古華,聽聽他要說什麼。韓秘書,從現在起,包括你在內,我身邊所有的人,都歸劉澤之直接調派。”
“是,屬下明白。”
劉澤之趕緊推辭:“四年前我剛在您身邊的時候,韓秘書就跟了您很多年了,我還是跟着他和老汪實習的,現在怎麼可以……”
“韓秘書是跟了我很多年,他的忠心我自然信得過,才能嗎,欠缺的太多,難當大任,你不要再說了,這是命令。”
劉澤之起身答道:“長官的重用和信任,屬下粉身碎骨也難報萬一。”
劉澤之來到牢房,看守打開門,搬進兩張方凳,古華正在看着牆上的陰影發呆。劉澤之說道:“聽說你要求見我,毛先生特批了十分鐘,有話就說吧。”
古華打量了他幾眼,說道:“耿鎮寬全招供了吧?”
“是的,他以爲你全招供了,沒必要豁出他和他心儀的女人的兩條命。”
“對付我的整個行動都是你在操縱吧?”
“應該算是吧。”
“你是我見過的最優秀的特工。”
“過獎了,我不是,周成斌、張弛,故去的郭烜,軍統的很多人,還有你和倪新等等,都比我強。你敗在我手下,除了運氣,還因爲我曾是一名和你一樣的潛伏者。”
古華笑了:“你是個君子,今天下午剛見面的時候,失禮了。”
劉澤之笑笑沒有說話。
古華問道:“你們準備如何處置我?”
劉澤之開誠佈公的答道:“這要看你的態度,雖然諜報網的內線已被破獲,可我推測你還有一個負責行動組的助手,就是在聖保羅教堂不遠處那家菜市場後門運輸蔬菜的那個船主,耿鎮寬不知道他的落腳點,我們未必抓得住他,也就不能抓捕他負責的行動組,還有其他幾個行動組是由誰負責的,我們還不知道,如果你能……”
古華斷然拒絕:“我是不會背叛大日本帝國的!”
“可你是中國人。”
“我不是……我老姓愛新覺羅,大清王朝開國鐵帽子王禮親王第十一代旁系子孫,是大日本帝國協助大清在滿洲復國。”
劉澤之吃了一驚:清廷宗室信奉基督教的很少,出任教職的更是鳳毛麟角,他也沒興趣追問,忍不住嘲諷道:“原來如此!沒想到您還是鳳子龍孫,失敬了——”他定了定神,轉換了語氣勸道:“那又如何?滿族人入關二百多年,早已同化。復國?滿洲能算一個獨立的國家嗎?周成斌的家族也在旗,祖輩還出過兩個一二品的高官。”
古華沒有正面回答:“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劉澤之冷笑道:“既然如此,你找我什麼事?”
“我想求你,求你給我一個軍人的死法。”
“可以,只要你供出我們還不知道的一切,別說給你一個軍人的死法,你完全有機會重獲自由。”
古華懇求道:“你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我是不會背叛大日本帝國的。劉先生,你是個正人君子,何必強人所難?”
劉澤之不爲所動:“那我就愛莫能助了,你誓死效忠的大日本帝國,卻是我不共戴天的敵人。我奉勸你不要小覷軍統的手段,軍統有的是辦法讓你開口。”
“這麼說你要對我使用酷刑?”
“如果你不識時務,那你就要做好面對酷刑的準備,但是不會是我……76號對我使用過慘無人道的電刑,那個時候我就對自己說:如果能僥倖逃出生天,無論多難,無論對手是誰,這輩子我不會再對任何人用刑。”
“這麼說你明知道酷刑是違揹人性的,而你也是厭惡的,爲什麼還要對我……”
劉澤之突然失態:“那是因爲日本強盜,還有你們這些甘爲鷹犬,助紂爲虐的敗類,首先突破了做人的底線!我的姐姐,手無寸鐵的弱女子,被山木龍三那個畜生先奸後殺!死後都不能入祖墳!你的天父教你愛人如愛己,你做到了嗎?是你,褻瀆了你的信仰!”
“兩國交戰,任何手段都是不得不做的惡!”
劉澤之切齒怒道:“好,說得好!任何手段,說得好!你是個軍人,那麼軍統對你使用任何手段,更是不得不做的惡!我沒時間和你廢話,審訊馬上就會開始,你好自爲之!”
劉澤之掉頭離去,古華頹然跌坐在磚砌的臺子上。
監區走廊裡,劉澤之面壁而立,不願意讓人看見他的眼淚。陳勁鬆和包祖章走過來,陳勁鬆說道:“老包,你先去刑訊室做準備,我馬上過去。”包祖章裝作沒有看到劉澤之的失態,點頭離開。陳勁鬆勸道:“澤之,我在監聽室都聽到了,我想令姐在天有靈,也希望你能放開懷抱。”
即使在好友面前劉澤之也不願意展露他的軟弱,他強顏一笑:“謝謝,我沒事,你忙吧,我一個人出去走走。”
凌晨三點,劉澤之回到局本部,看見毛人鳳的專車還在停車場,數輛行動處的軍用吉普不停地出入。樓門口碰到了兩天兩夜不眠不休卻還精神抖擻的鞏組長:“劉秘書,你回來了,你的臉色可不太好,怎麼了?對了,你腿上的傷怎麼樣了?”
“一點小傷,沒大礙。你這是去哪?”
“還能去哪?當然還是帶隊抓捕日本人的奸細!你還不知道吧?古華招了!”
劉澤之也是一喜:“是嗎?陳勁松果然有兩下子!這麼說小野平一郎重建的諜報網再一次覆滅了!”
“是的!戴老闆今天從緬甸回來,一定會表彰我們的,我走了啊。”
辦公室門口,又見陳勁鬆從走廊那頭走過來,劉澤之駐足等待:“勁鬆,你來見毛先生?”
“來向毛先生彙報進展,七個小時的審訊,古華終於招供了!澤之。日本人在陪都的諜報網先後兩次全軍覆滅,都出自曾在上海分局任職的特工之手,我也與有榮焉。”
“是我與有榮焉,借了你和張弛的光。這一次你纔是最大的功臣。”
“我們別再相互吹捧了,走吧,一起去向毛先生彙報。”
聽完二人的彙報,毛人鳳也露出了笑容:“乾的不錯,我要爲參加此次行動的所有人員請功。勁鬆,你繼續督辦抓捕行動,儘可能不要有漏網之魚。澤之,馬上着手寫一份《情況簡報》,向戴老闆彙報。對了,你不是答應一週內給記者們一個交代嗎?宜早不宜遲,提前召開效果更好。通知行政科,記者招待會就安排在明天下午一點。”
劉澤之笑道:“是,我馬上去辦,毛先生,記者招待會您是否能撥冗親自出席?”
陳勁鬆心道這個滑頭,把出風頭的事留給了長官。
“也好,到時你陪同我一起出席——進來。韓秘書,什麼事?”
“內衛組包祖章彙報說古華……在牢房裡自殺了。”
毛人鳳沉下了臉:“陳勁鬆,這是怎麼回事?我不是親自交代要看緊古華嗎?”
陳勁鬆很委屈:“是啊,我也怕出事,命包祖章待在同一間牢房裡,貼身監控。韓秘書,包祖章在哪裡?”
“他是打電話彙報的,不敢覲見毛先生,他說因爲內衛組有些成員參加了抓捕,他不放心,去別的牢房看抓捕回來的人,誰知就這麼一個空擋,古華砸碎了一個粗瓷大碗,用碗茬割斷了自己的喉管……立即命軍醫搶救,可是……”
陳勁鬆奇道:“不對啊,特別牢房裡喝水吃飯用的都是木碗,粗瓷碗是從哪裡來的?”
“屬下也問了,是包祖章自己從警衛那裡順手拿去喝水用的。剛喝完就看到他的兩名屬下押解着一名人犯回來,他就去看……”
“混賬東西!劉澤之,通知人事處:包祖章撤職查辦,先把他關到禁閉室去!”
“是,屬下這就去辦。”劉澤之也很生氣:古華一死,也許會有漏網之魚,留下隱患。
陳勁鬆嘆道:“古華……也算是個人才,沒想到他會走這條路……毛先生,屬下和他都出自山崎次郎門下,想當年屬下離開日本回國,恩師拿出來他和古華的合影,說有朝一日他平生最出色的兩個弟子也許會狹路相逢,誰知一語成讖……”
“你出面把他安葬了吧,找口過得去的棺材,別用席子一卷……去吧。”
“謝謝毛先生,屬下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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