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聲擾醒了叢林,震飛山野間的驚鳥,同樣也能撼動北滿,讓那些如同留鳥一樣躲藏在樹枝上的人側目。
繡娘是第一個察覺到不對勁兒的,她發現街面上的商戶家家關門,小販也在這陣慌亂中不斷往家裡趕時,似乎遠在魚水歡的一聲爆炸震醒了整個北滿的百姓。
張自強來了,拉着他那輛黃包車直奔後院,進了小院以後用脖子上的毛巾抹了一把汗,衝着繡娘說道:“不好了,關城門了!”
封城?
這怎麼可能!
繡娘瞬間打後院石碾子上站了起來,以往,她都會坐在那兒繡花。
這兒可是北滿,不是奉天更不是哈爾濱,最關鍵的所在就是北滿鐵路,甚至可以說這座城的繁榮都是因爲這條鐵路,怎麼可能說封城就封城?
“你別急,慢慢說!”
張自強在大冬天裡跑的渾身直冒熱氣,白色的蒸汽順着自身熱量蒸騰昇起,活像還珠樓主筆下仙魔正在運轉功法。
“具體的我也不知道,當時我正拉着一個客人往城外走,結果一到城門口就讓日本兵用刺刀給頂了回來,說封城了。旁邊,還有翻譯官喊話,說是日軍正在執行關東軍司令部的‘肅正計劃’,一切無關人員不得接近城門。”
碰、碰、碰。
這邊正說着,小院側牆處二次傳來了敲門聲,張自強順着棉襖往懷裡摸,拽出一枚手榴彈時,還是繡娘安撫下了他:“彆着急,未必是日本人。”
“誰呀,去裁縫鋪走前門。”
門外聽見聲音立即答話:“呂翔。”
繡娘想都沒想,立即邁步上前打開了院門,這個聲音、這個名字對於他們來說擁有絕對的信任度。
呂翔進院回頭觀望,見身後沒有尾巴即刻開口:“出大事了,曲光帶人圍了魚水歡,我不敢去跟前看,只能遠遠盯着,結果沒看多一會兒,就聽見了一聲爆炸。”
呂翔說半截話猛嚥唾沫,由此可見也是在急切之下跑來的:“緊接着街上就徹底亂套了,現在滿城都是日本兵。”
魚水歡?
繡娘對那種腌臢之地根本就不瞭解,他們的身份不允許靠近錯綜複雜的地方,一旦發生了情況很可能被捲進去。
此時,小五子順着牆頭翻了進來,一看院裡自己人都在,也不過多解釋,把自己所知道的情況全都說了出來:“全亂了!”
“駐守在北滿的日軍開出去一整個聯隊,一輛輛的日軍卡車裝滿了士兵出城以後,整個北滿就被徹底封禁了起來,聽人說,這是日本人在抓亂黨。”
亂黨?
藍衣社?
不可能啊,他們的人不一直都在奉天、哈爾濱那種大地方活動麼,跑北滿來招惹小鬼子幹嘛?
白建武!
不明情況的繡娘忽然想起了那個被幹掉的大漢奸,她琢磨着,這很可能是他把這羣人勾來的,如今直接引起了日本人的怒火,開始對整個北滿進行大整頓。
“繡娘?”
“別吵。”
三個沒了主意的大老爺們正等待着繡孃的指示,可這時候她卻陷入了沉思,因爲她知道,越到這種危急關頭就越應該冷靜,這種冷靜可以讓你窺透層層迷霧,直抵本源。
這日本人究竟要幹嘛?
先是修建糧倉、增兵,隨後是‘五省自治’,剛喘口氣兒的工夫又開始了對整個北滿進行大清掃。藍衣社就算是來北滿殺了白建武,又能來多少人,總不能來成百上千人吧?小日本子犯得着開出去一整個聯隊麼?
“呂翔,你說魚水歡讓人炸了。”
“對。”
也就是說,魚水歡肯定和藍衣社有關係,那日本人爲什麼不在爆炸聲傳出來之後立即關閉城門?
“小五子,你說鬼子兵出了城去抓亂黨?”
“沒錯啊。”
這麼一想,繡娘忽然閉上了眼睛,有些感慨的說道:“藍衣社怕是要完了。”
可不完了麼,既然日本子敢把你們放出城去,那能不是設好圈套等你們鑽麼?沒準啊,他們還覺着藏在深山老林裡的抗日武裝和藍衣社有密切聯繫,準備用這些人當魚餌,釣出條大魚來呢。
只是,這是不是有點說不通了?
日本人都準備如此完善了,怎麼沒在白建武被殺以後立即出手雪恥,反而是在隔了這麼多天,新聞都登出來以後纔想起來這一出。
他們在等什麼?
又在空出來的時間段裡忙活什麼呢?
有什麼值得日本人費心費力到連白建武被殺這麼大的事都能擱下,這種打臉的事,除了戰略大目標以外,絕不會有任何東西能阻攔日本子的報復……戰略大目標……
鬼子要出關了!
他們準備了這麼久,在東北侵佔瞭如此多的戰略物資,終於把胃口養到了不滿足的地步,開始將視線放在了關內。
對於一個國家來說,出兵關內絕對不是一件小事,他們得準備的足夠充分才能動手,而從李邵陽開始,日軍幾乎對整個北滿不聞不問,再到白建武被殺,如此長時間的忽視治安,早就違反了‘岡村’制定下的‘平定匪患’方針!
都經把東北反滿抗日人員當成‘匪患’打了這麼久,突然間的收手,你要是說沒有貓膩,誰信啊。
快瞧瞧這手段吧,先把藍衣社的人放出去釣魚,再派出一整個聯隊圍剿,沒準還有其他後手,如此精密的佈置,分明是在讓你們放鬆警惕後來搞突然襲擊。
也就是說,日軍出關入侵我華夏已經成爲了定局……那自己能爲天下蒼生做點什麼?
“呂翔,鐵路署有什麼變化麼?”
呂翔看了繡娘一眼,想不明白這個女人究竟是怎麼了,現在北滿城都亂成了一鍋粥,她怎麼還想起鐵路署來了?但,繡娘佈置給自己的任務中,的確有盯緊鐵路署一項,這纔回應道:“那邊……倒沒什麼事情發生。”
張自強不解的說道:“繡娘,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關心鐵路署幹什麼?”
她能不關心鐵路麼,當初讓溫婉去臥底的最初任務就是要從三木嘴裡探聽出鐵路署的消息來,如今這都情況緊急成什麼樣了,鐵路署能輕鬆得了麼?繡娘就不信日本子運輸軍用物資光靠輪船,否則,這鐵路署的運輸時刻表上,一定會呈現出日本人囤積物資的端倪來,拿到這份東西,就相當於看見了日軍有多少家底,萬一真打起來,起碼國內的組織能做到心中有數,沒準,還能讓很多人免於不必要的傷亡。
“日本人要出兵了。”
“什麼!”
繡孃的一句話頓時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要不然他們不會對東北內部進行大清掃,還搞出個什麼‘肅正計劃’。”
“以小鬼子的死板程度,只要把什麼東西用‘計劃’裝飾起來,就證明着他們投入了大量精力也勢必得有一個結果。”呂翔似乎明白了繡孃的意思。
“然而,當北滿大部分日軍都奔赴城外去剿滅藍衣社,和有可能與藍衣社有聯繫的反滿抗日份子時,北滿城的防禦勢必會空虛無比,這個時候連特高課都派到了街上僞裝出一副人滿爲患的樣子,不是在掩耳盜鈴麼?”
繡娘繼續說道:“這就是想告訴整個北滿城的不安分份子千萬不要輕舉妄動。”
“我要是猜的沒錯,這個時候應該是防備最弱的時刻,咱們要是能這時潛入進去,把日本人的運輸時刻表偷出來,你們猜,咱們能知道什麼?”
“這還蒙得了東北人?打五常運出來的是大米,日本子就愛吃大米飯糰子。”小五子都明白了過來。
張自強也接話道:“打奉天運出來的是軍械,自打這幫玩意兒佔據了奉軍兵工廠就沒撒過手,聽說還從他們國內調過來不少機器,正加班加點的生產武器。”
“如果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把這東西弄到手裡,抗聯還會因爲缺醫少藥在山裡窮的嗷嗷叫麼?”
“小五子,你弟弟是不是還在山裡呢?”
小五子不好意思的說道:“哪啊,是我們家鄰居吳大爺的孩子在山裡抗聯。”
“你想不想讓他們吃飽點?”
小五子用手撓了撓頭髮:“那不得看呂翔呂先生的麼,論鉗工手藝,整個東北呂先生都有一號。”
“去!”呂翔在小五子伸出食指和中指做了一個夾錢包的動作之後,張嘴罵了一句:“我早洗手不幹了。”
繡娘望着他:“這個時候你別洗手不幹啊?”
“哎呀繡娘,我是說在江湖上,江湖上我呂翔金盆洗手不偷任何東西了,可你要是讓我去偷小鬼子鐵路署的運輸時刻表,我隨時隨地都能重出江湖,咱這手藝胎裡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