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方纔與太后的對峙,蘭昕不免有些泄氣。即便皇上這樣做,是還太后以顏色,可能如何,還不是沒有證據麼。“臣妾明白皇上的心思,可畢竟太后貴爲崇慶皇太后……”
崇慶皇太后,是先帝的熹貴妃,是太清名正言順的太后,這些難道還不足以說明一切麼。弘曆含笑,愁緒漸漸隱退:“皇后說的對,皇太后就是皇太后。”無論自己心裡是否承認她是嫡母,她都是皇太后。這樣無與倫比的顯赫身份,便是紫禁城殘鬥了數十載的光輝謀策。
“皇上、皇后娘娘,高翔高公公求見。”錦瀾立在門外,聲音清雅道。
弘曆忽然變了臉色,沉重之中,糅雜了些許的冷漠。
蘭昕見他臉色不好看,便道:“讓他進來。”
錦瀾這才推開門,平和道:“高公公請。”
高翔尷尬的朝她一笑,躬着身子走了進去。“皇上吉祥、皇后娘娘吉祥。”一個千兒打下去,高翔只覺得臉上沁出的淚水都要滴下來了。
“高公公若是來接應小常子的,未免晚了些吧。”朵瀾冷嗤一聲,不待皇后開口,便幽怨道:“連奴婢都知道,領着多少人來,就必得領着多少人回去。怎麼高公公就這麼領着底下的小公公們辦事兒,人都撩在這宮裡不管了?”
“朵瀾。”蘭昕雖然是喚她住口,可語調平順,並未有斥責之意。“高公公做事怕是有他的道理。”
聞言,高翔連忙道:“皇后娘娘說的正是,太后是怕那罪婢偷偷藏匿在長春宮中,威脅到皇后娘娘您的安危,就讓奴才留了個心眼兒,暗中盯着。倒是奴才渾忘,將此事偷偷稟告娘娘了,才滋生這麼些誤會。”
說這話的同時,高翔膝蓋一軟,便跪了下去。復又揚起面時,一臉的喜色:“奴才前來,一則是告罪,二則是道喜。”
“道喜?”這就讓蘭昕看不明白了。
弘曆冷眼旁觀,並不理會高翔的說辭,其實他真的有股子衝動,想奔去慈寧宮,面對面的問太后個明白。到底是或不是,簡單的一句話就能說的清清楚楚。即便太后真的不是嫡親額娘,這些年的養育之恩,弘曆也不敢忘卻。
但到底親額娘是滿人還是漢人,是先帝的嬪妃還是拈花惹草的紅顏,甚至她是怎麼死的,爲何知曉這些往事的人,一個接着一個詫異的離世……
爲何太后就是不肯明說,舍不下她的榮華富貴,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勢?難道她苦心撫育自己這麼多年,就是爲了這些籌謀麼?那麼淺薄到會讓自己心痛的母子情分,真就是**裸的利用麼?
“臣妾恭喜皇上。”蘭昕聽了高翔的話,面露喜色,頷首傾身朝賀。?弘曆正是被這一句話拉回了現實,可先前高翔說了什麼,蘭昕又爲何道喜,他一個字都不曾留心。“你領着小常子的屍首去,要丟擲亂葬崗子還是好生安葬,由着你去。”
高翔驚得說不出話來,他分明是稟告皇上與皇后,慧貴妃高凌曦有孕,正於慈寧宮由太后陪着說話呢。怎麼皇上完全心不在焉似的,滿嘴裡不是屍首,就是亂葬崗子。
這話極爲觸黴頭,連蘭昕都覺得很不堪入耳。“皇上,臣妾斗膽請求皇上恩准,讓薛貴寧去處置小常子的……屍首吧。”
不待皇上開口,蘭昕有連忙挑起了鳳眉,滿面含春的說道:“臣妾恭喜皇上,慧貴妃有孕。後宮又能再添個小阿哥了。”
“慧貴妃有孕?”弘曆這纔回過味兒來,陰沉的臉上忽然露出欣慰的明眸,春意盎然一般的喜悅:“凌曦有孕!這太好了,走蘭昕,隨朕去看看她。”
高翔連忙隨着皇上站起了身子,清了清嗓子,脆聲道:“太后身子不適,慧貴妃原本是好心前來侍疾。誰知自己個兒卻暈了過去,太后傳召御醫來瞧,這才得知是慧貴妃有了身孕。這會兒,正在慈寧宮安歇呢,請皇上、皇后娘娘移駕慈寧宮吧。”
“慧貴妃有了身孕,往後便不必侍疾。”弘曆不喜歡自己喜歡的人與太后攪在一起。
蘭昕見皇上總算展露笑顏,不禁心裡溫暖,連忙道:“是臣妾記下了,保管不再讓慧貴妃妹妹操勞。”跟着皇上的步子一併往外走,蘭昕不忘對薛貴寧使了個眼色,讓他趁機將小常子處置了。
若是屍首真的送去了慈寧宮,指不定禁宮內外,朝廷上下要怎麼非議皇上呢。哪兒有做兒子的,賞了額娘宮裡的奴才死,還將屍首送回去“以儆效尤”的。蘭昕看自己多半是拗不過皇上去的,也不得不如此了。
蘭昕的憂慮,暫且還未曾放在慧貴妃身上。只是一門心思的去想關於皇上、太后的事。後宮不寧,未必就是妃嬪之間,可能還牽扯到全天下最爲顯貴的一對母子。
“嫺妃娘娘吉祥。”朵瀾瞅着樂瀾扶了嫺妃進來,提醒似的喚了一聲。這才引得皇上與皇后的目光投去。
盼語見此情景不免詫異,福身道:“臣妾閒來無事,本想給皇后娘娘請安,不想皇上也在。”但見二人預備上輦,不免心中疑惑:“敢問皇上、娘娘,這是要去哪裡?”
弘曆見是盼語來,薄薄的脣邊露出笑意:“嫺妃來的正好,隨朕一併去慈寧宮看看凌曦。”
去慈寧宮看慧貴妃?盼語有些不解,然而皇上滿臉的喜色她並非看不見,只輕巧的點了一下頭,便隨着皇上皇后上了同一輛輦車。“慧貴妃娘娘怎麼了?”
蘭昕代皇上開口,溫和從容且喜色愈濃:“方纔高翔來稟告,說慧貴妃於慈寧宮侍疾時暈厥,請御醫來瞧過才知,慧貴妃有了身孕。皇上聞聽喜訊,便趕着去瞧她,正逢你來了,一併去接她回宮安歇也好。”
接慧貴妃回宮安歇這話,弘曆聽着很受用,亦是如此打算的。
盼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慧貴妃成孕了,慧貴妃成孕了……慧貴妃……真的成孕了。這纔是名副其實的及恩寵於一身吧。不但有了榮耀的身份,有了皇上全部的恩寵,還有了往後母憑子貴的指望。
慧貴妃不過二十五六歲,一入宮門就是皇上冊封的貴妃,往後譏諷皇貴妃也未嘗不可。皇貴妃離皇后,終究是不遠了。
盼語臉上的笑意濃的猶如蜜糖一般,甜膩的讓人恨不能添上一口。可心裡的寒涼,卻是披裹上十層綿錦被也捂不熱的。憑什麼她什麼都有了,而自己卻什麼都沒有。分明是從使女躍上來的人,怎麼真就是扶搖直上九萬里了?
看着皇后溫和欣慰的笑容,盼語的心裡更加不是滋味,這會兒皇后還是肯教導自己的。倘若慧貴妃一索得男,這樣的局面也必然更替。或許,不用等她誕下皇嗣,皇后就已經不再看重自己了。
榮寵本就是因時制宜,誰能預料到明天的事情呢。
盼語就是恨自己沒有用,明明比慧貴妃年紀許多,明明比她更早成爲皇上寵愛的女子,爲何到頭來,竟然什麼都不如她了。“慧貴妃成孕,真是一樁喜事,臣妾聞言既開懷,又羨慕。”
凝白的臉頰透出微微的桃紅脂粉色來,卻要比那輕薄塗了一層的蜜粉,自然好看得多。弘曆看着盼語乖巧溫順的模樣,也暫且忘記她平日裡的凌厲、執拗,不免笑道:“不必羨慕,你也早晚能給朕添幾個小阿哥,又或是和你一樣水靈靈的小公主。”
蘭昕撲哧一笑,掩着脣道:“皇上,臣妾可聽得一清二楚了,往後嫺妃妹妹的宮裡,你可不恩能少去。臣妾是嫡母,必然幫襯着六宮的妹妹們撫育好阿哥、公主,繁衍後嗣,實乃大清之幸。”
還是有些私心的,蘭昕希望皇上能往後看。太后是不是生母,一時間難以查證,可大清的江山不會因爲這些而變更,皇上就是皇上,百姓纔不會管他的血管裡有沒有漢族的血統。反而他們更在意的,是日子平順與否,國家富庶與否,安居樂業纔是正經。
道理顯而易見,蘭昕知道皇上亦然明白。只是她不希望皇上把什麼都擱在心裡,怏怏不痛快。“臣妾以爲,慧貴妃身子素來虛弱,這頭一胎得精心的調養。不若由內務府多挑些手腳麻利,會辦事兒的奴婢來伺候着。如今慧貴妃身邊兒,就剩下個碧瀾,唯恐人手不足。”
盼語聞言,覺得這是個極好的機會,不禁道:“臣妾聽聞從前與慧貴妃身邊伺候的寶瀾,現下還在辛者庫做粗活呢。這個寶瀾也是從府裡就跟着慧貴妃的近婢,不若再調回儲秀宮伺候吧。到底比新晉的侍婢,更懂慧貴妃的脾性。臣妾也怕慧貴妃孕中不適應,不惜生人近前。”
豈會不明白嫺妃的心思,蘭昕無聲的低嘆,找她這麼說,皇上多半會恩准了。可她又是何必,若慧貴妃真那麼在意寶瀾,怎麼會不早些調她回宮伺候呢?這個節骨眼上添堵,嫺妃終究是過不去自己的心了。
蘭昕沁滿寒意的眸光,以笑意做掩飾,落在嫺妃坦然的面龐,從容而有肅和的問:“嫺妃當真覺得這樣做合適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