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闌軒西跨院,早已亂成一團,邢紅英見了那死胎,頓時暈了過去,侯媽媽抱着邢紅英直哭,幾個婆子、丫鬟忙着又是順氣又是撫胸,好不容易緩了過來,邢紅英一醒,便放聲大哭,尋死覓活,婆子、丫鬟們齊上,又是勸又是哄,屋裡屋外,一片紛亂。
席秋華臉色蒼白,裹着一件灰鼠皮披風,倚着範媽媽立在對面屋子的檐下,一見老夫人進門,忙站直了身子,施下禮去。
老夫人也無瑕瞧她,指着東房門道,“可是這屋子?”
盼兒自後搶入,回道,“回老夫人,正是這間屋子!”
老夫人“哼”的一聲,擡步欲入,卻被阮一鳴攔住,說道,“母親,小生的屋子晦氣,請母親花廳裡等罷!”
老夫人瞪他一眼,但也沒有老夫人看小生姨娘的道理,便點了點頭,說道,“讓那婆子和丫頭將那查到的什麼東西取來!”阮一鳴應了聲,親自扶着她向花廳去。
眼見老夫人入了花廳,席秋華才慢慢站起身來,但見阮雲歡隨後進來,張了張脣,卻見秦氏隨在身後,不覺抿緊了雙脣,只是俯首一禮。
阮雲歡目光與她一觸,微微點了點頭,便也向花廳行去。
阮一鳴見秦氏進門,不由皺眉道,“既知有毒,你又進來做什麼?”
秦氏淡淡一笑,說道,“妾身不入邢姨娘的屋子便是,想來這花廳不打緊!”話雖如此,目光向窗上的雕飾一掃,一隻手不自覺的撫上肚子,目光掠過阮雲歡,眼中閃過一層得色。
雖然她是御封的二品郡主,但下毒害命,在大鄴朝可是大罪,不死怕也會剝層皮!
阮雲歡於她神情盡收眼底,卻只當不曾瞧見,微挑了挑脣角,向白芍道,“你去,將青萍喚來!”
秦氏冷笑,說道,“老爺已命人去請陸太醫,難不成大小姐還怕陸太醫污賴大小姐不成?”
阮雲歡微微一笑,說道,“這等事百年難遇,青萍癡迷藥理,是個難得的機會,喚她來瞧瞧也好,只當是歷練!”
秦氏見她到這種時候還有心情去管青萍歷練藥理,冷哼一聲,側過頭去。
隔了片刻,盼兒和侯媽媽先捧着一塊雕有花紋的木頭入來,秦氏一見,不禁退了一步,離那木頭遠了一些。老夫人命人取了過來,拿在手上細細端瞧,又向花廳的窗子一望,但見深棕色的鏤空雕花,雕的是四季如春的圖案,如出一轍。
老夫人向阮雲歡道,“你瞧瞧,與那窗子的木頭可是一樣的?”
阮雲歡取來細細一瞧,點頭道,“瞧着倒是不錯!”想了想,向老夫人道,“祖母,雲歡想請羅媽媽拿這木頭去,瞧是何處取來,可對得上斷口?”
一旁侯媽媽道,“便是我們姨娘的臥房裡,老奴親自掰了下來,豈會有假?”
阮雲歡淡淡一笑,說道,“非是我信不過媽媽,只是事關重大,還是小心些好!”說着目光有意無意,向秦氏一掃。
秦氏冷笑,說道,“大小姐旁人信不過,只信得過羅媽媽,便煩羅媽媽去一趟罷!”
阮一鳴聽她直言支使羅媽媽,不禁將眉頭一皺。
老夫人卻似並不在意,向羅媽媽道,“雲歡說的是,你便去瞧瞧,另換一處,再掰一塊下來,也好比對!”
羅媽媽躬身領命,取了木頭,隨着侯媽媽同去。
此時門外小丫鬟回道,“大小姐,青萍來了!”
阮雲歡點頭,將她喚了進來。這一會兒羅媽媽和侯媽媽也捧着兩塊木頭回來,羅媽媽躬身覆命,說道,“這塊木頭與窗上的缺口果然合卯,看斷木也是新岔子,應是剛剛掰下!”
盼兒一臉得意,說道,“可不是麼?”
羅媽媽不理,又將自個兒手上的一塊呈上,說道,“這一塊,是老奴從另一扇窗子上掰下來的!”
阮雲歡點頭,只是用茶蓋細細抿着茶盞中浮着的茶葉,卻並不接口。
秦氏忍不住道,“大小姐,你不使青萍嗅一嗅這木頭,看能嗅出些什麼來?”
阮雲歡道,“不急,等陸太醫來了再說罷!”
陸太醫剛剛回府,又被急急的喚了來,一進門,但見花廳內人人臉色凝重,便暗歎了一口氣,向阮一鳴和老夫人見了禮,問道,“可是尋到了毒物?”這一年來,相府中幾位姨娘接連出事,便是他這個外人,也已瞧出了蹊蹺。
阮一鳴點頭,說道,“還需太醫辯別!”
陸太醫揚了揚眉,問道,“何物?”
侯媽媽正要將手中的木塊遞上,卻見阮雲歡將茶盞擱下,說道,“陸太醫且請坐,睿敏想先考較一下青萍!”
陸太醫向青萍望去一眼,點了點頭,在阮一鳴下首落座。
阮雲歡這才向青萍問道,“青萍,紫商陸你可曾見過?”
青萍躬身行禮,說道,“回小姐,奴婢見過!”
阮雲歡點頭,問道,“這究竟是何物?有何用途?”
青萍回道,“紫商陸原出西域,帶有毒性,可入藥,但若用法不得當,孕婦服食太多,便會滑胎!”
阮雲歡點頭,問道,“若是不服食,只聞它氣味呢?”
青萍道,“紫商陸雖然有毒,若只是吸入少量,並不打緊!”
阮雲歡又問,“若是紫商陸遇雄黃催薰,又會如何?”
青萍道,“雄黃?雄黃性燥,若是用雄黃一薰,紫商陸的氣味便會加速散發,吸的久了,也會滑胎!”
阮雲歡點頭,向侯媽媽和盼兒望去,說道,“青萍說的可對?”
盼兒點頭,說道,“不錯!”
阮雲歡轉頭望向陸太醫,說道,“陸太醫,青萍說的,可有錯漏?”
陸太醫望向青萍的目光多了些欣慰和讚賞,點頭道,“分毫不錯!”
阮雲歡點頭,指了指侯媽媽和羅媽媽二人手上分別捧着的木塊,問道,“昨夜府裡進了蛇,各處院子裡均薰過雄黃,這是衆所周知,不必再查。依你二人之言,說這窗上的雕花是紫商陸所制,是也不是?”
秦氏見她將問過的話又問一遍,便大感不耐,說道,“大小姐,這話已經說過,又何必再問?你要說什麼便直說罷!”
阮雲歡淡淡一笑,說道,“旁人聽過,青萍和陸太醫還不曾聽過!”轉眸定定望着盼兒,一字一字問道,“是也不是?”
盼兒被她盯的發毛,避開她的眸光,咬了咬牙,點頭道,“是!”
阮雲歡點頭,含笑道,“盼兒還說,對藥物也是略懂一二,是也不是?”
盼兒被她一句句問的不安,不覺擡頭向秦氏一望,觸上她陰冷的眸光,又慌亂移開,吞了口唾沫,點頭道,“是!”
阮雲歡微微一笑,向青萍道,“你去瞧一瞧,那兩塊木頭是不是紫商陸?”
青萍臉上掠過一抹詫色,說道,“紫商陸?怎麼會是紫商陸?”
阮雲歡揚眉,問道,“怎麼?”
青萍搖頭,說道,“奴婢進門,便嗅到一縷香氣,分明是南越香樟樹的味道!”
這話一出,花廳內大半人愕然。盼兒尖聲道,“你胡說,這分明是紫商陸,怎麼會是香樟?”
青萍道,“紫商陸雖然也有清香,卻與香樟的清香不同,也沒有香樟濃烈,斷斷不會錯的!”
秦氏也是臉色微變,冷笑道,“你遠遠的瞧着,便知這兩塊木頭均是香樟?方纔你也說,香樟的氣味濃烈,說不定是一塊香樟一塊紫商陸,香樟的味道將紫商陸壓了下去也說不定!”心中卻驚疑不定,這西跨院,除了花廳之外,旁的屋子分明用的都是紫商陸,怎麼青萍竟說出香樟的話來?
青萍見她說的牽強,也不分辯,只是微微一笑,屈膝一禮,說道,“夫人說的是!”行去先將羅媽媽手中木塊接過,嗅了一嗅,說道,“這塊是香樟!”轉身又將侯媽媽手中木塊取過,嗅了一嗅,說道,“這一塊,也是香樟!”
秦氏臉色頓時變的青白,咬牙死死盯着她,一字字道,“不過是習過一些藥理的黃毛丫頭,說話算不得準,還請陸太醫驗過!”
陸太醫點頭,也將兩塊木頭分別取過,嗅了嗅,又輕輕敲擊,又再掰下一些放入嘴裡嚼了嚼,才苦笑着放下,向阮一鳴一禮,說道,“回相爺,下官做的是太醫,只識藥理,這是不是香樟,委實難以分辯,但卻可以肯定,斷斷不是紫商陸!”
這話一出,已有三人色變,盼兒尖叫道,“不可能,怎麼會不是紫商陸?”話雖衝着陸太醫,眼睛卻望向秦氏。
侯媽媽卻失聲道,“那姨娘是如何中毒?”
秦氏咬了咬牙,腦中極速閃念,一時卻不知何處出了錯漏。
阮雲歡淡淡一笑,向阮一鳴道,“要分辯這是不是香樟,便請府裡的花匠來,一看便知!”
阮一鳴心知事有蹊蹺,速速命人去傳花匠。
隔了片刻,花匠帶到。阮一鳴指着那兩塊木頭說道,“你瞧瞧,這兩塊雕花,是何物所制?”
花匠領命,將兩塊木頭細細瞧了一回,又嗅了嗅,磕頭道,“回相爺,這是南越香樟木,若是製成窗櫺衣櫃,可防蚊蟲!”
阮一鳴一聽,臉色便沉了下來,揮手道,“你去罷!”
花匠莫名其妙,只得磕頭退了出去。
阮一鳴瞧着盼兒,問道,“分明是香樟,你爲何定要說是紫商陸?”
盼兒早已臉色蒼白,“噗嗵”跪倒,顫聲道,“是……是奴婢……奴婢……”囁嚅兩句,突然眼睛一亮,大聲道,“是了,定是那雄黃的味道擾了木頭的氣味,奴婢才嗅的差了!”
“嗅?”阮雲歡冷笑,說道,“這窗櫺好端端的在窗上,面上刷有油漆,你便能嗅出其間的香氣?你以爲你是青萍,也天生異稟?”說到後句,已聲以俱厲。
盼兒臉色一白,咬牙道,“只因……只因奴婢不忿姨娘被害,查的甚細,將那油漆刮開一些來,才嗅到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