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壁亭前,陳賢妃如衆星捧月一般,手捧一盞精美的荷花燈向湖邊行來,脣角,是高貴矜持的笑容,眼底,是毫不掩飾的志得意滿。
雖然幾經周折,皇帝仍無意立後,但如今後宮獨大,已與皇后無異,只是缺少一道賜封罷了!
在她身後,各宮嬪妃、各府夫人相隨,臉上均是奉承的笑意,有人笑道,“如今賢妃娘娘事事如意,臣妾當真不知道娘娘還能有什麼願望?”
另有人掩脣笑道,“賢妃娘娘自個兒沒有,也可以替皇上求天下太平啊!”
再有人點頭讚道,“妹妹這話甚是,後宮之主,也該心繫天下!”
這話,可是將陳賢妃當成了一國之母。
阮雲歡隨在其後,不禁微微挑脣。
陳賢妃眸底,也是掠過一抹笑意,卻低聲斥道,“這等話可不敢亂說!”
那兩名妃子卻笑道,“娘娘一向如此謙和!”
說話間,已行至湖畔。陳賢妃慢慢俯身,正要將手中荷花燈放入湖中,卻聞太監尖亮的聲音高聲道,“太后駕到!”
陳賢妃身子一僵,笑容頓時從臉上落下,慢慢直起身來。
雖然是後宮獨大,掌管六宮,可是再怎麼樣,也大不過皇帝的親生母親去!
微微咬牙,再回過頭來,已是滿臉的笑意,陳賢妃轉身,穿過人羣,向聲音來處迎去,眼見皇太后的步輦行來,當先福身見禮,說道,“臣媳拜見母后!”
身後,呼呼啦啦跪倒一片,齊聲道,“拜見太后!”
步輦停下,皇太后邵氏擺手笑道,“都起罷!哀家聞着這裡熱鬧,忍不住來湊湊興!”說着話緩緩步下步輦,向衆人行來。衆嬪妃、夫人、小姐起身,自動閃出一條道路,讓她先行。
邵氏自人羣中穿過,眸光在人羣中一掃,一眼瞧見阮雲歡,便招手道,“睿敏丫頭,哀家年邁,可蹲不下身子,你身手靈活,來替哀家放燈!”
讓齊王妃代替皇太后放燈?
這可是明晃晃的彰顯她對阮雲歡的恩寵啊!
衆嬪妃的目光,都不禁向陳賢妃望去。
要說皇太后老人家果然蹲不下身子,要代,也是這後宮獨大的陳賢妃代,怎麼會要齊王妃代替呢?
被皇太后奪去第一個放燈的權利也倒罷了,如今可是被她最不喜歡的齊王妃第一個放燈呢,這可是明擺着在打陳賢妃的臉。
果然,陳賢妃臉色微變,勉強扯了抹笑容,上前道,“母后要放燈,自然是兒媳代勞,睿敏年紀尚輕,怕頂不住這個福氣!”
話說的明白,齊王妃不配!
邵氏側頭向她一望,臉上神情似笑非笑,淡淡道,“老二、老三不曾立妃,睿敏可是老四的嫡妃,如今誰的福氣能大得過她去?”舌尖咬住“嫡妃”二字。
是啊,雖然只是孫媳婦,可人家是嫡妃,是妻!你陳賢妃後宮獨大又能如何?一天沒有立後,你就只是個妃,是個妾!嫡庶有別啊!
陳賢妃驟然色變,咬牙不語,衆嬪妃也都隨之一噤。
嫡庶之別,在各府、各宅、各大世家中,素來是爭競的原因,又有誰不知曉?在場各宮嬪妃,當初做女兒時,在家裡縱不是嫡長女,也均是嫡女,誰又不知道這嫡庶之間的差別?可是如今進了宮,身份再尊貴,再受恩寵,說白了,也不過是個妾!
而在衆妃之後隨着的衆夫人、小姐,卻都心頭說不出的歡悅。是啊!嫡庶有別!這些夫人,可都是衆臣之妻,小姐也只有嫡出的小姐纔有權進宮伴駕。素日進宮,見慣了陳賢妃的頤指氣使,想不到今日竟能壓她一頭,聲色上雖不敢表現出來,卻都不禁暗呼痛快。
阮雲歡見邵氏短短一語,便戳中陳賢妃的痛處,不禁微微抿脣,心底暗贊,“果然薑是老的辣!”上前兩步,接替宮女將邵氏扶住,福身道,“睿敏遵旨!”
陳賢妃噤了一瞬,又勉強笑道,“母后說的是,只是這大鄴朝的嫡王妃,也不止睿敏一人。福寧!”向後一望,喚道,“還不扶着皇祖母,替皇祖母放燈?”
“是,母妃!”阮雲樂忙應,上前兩步便要將阮雲歡擠開。
邵氏腳步微停,目光掃過陳賢妃的面容,淡淡道,“賢妃,這幼不越長的規矩,該守,還是得守着!”
莫說阮雲樂本就是阮雲歡的妹妹,就是如今,阮雲歡爲嫂,阮雲樂是弟媳,無論如何,阮雲樂也越不過阮雲歡去。
爲了一個阮雲歡,這皇太后竟然對賢妃娘娘不留一絲餘地!
衆嬪妃暗暗咋舌,剛纔因“嫡庶”之別引起的不快倒消散不少。
看來,皇太后這話,不是當真指嫡庶之別,對的根本是陳賢妃。
陳賢妃恨的咬牙,卻不敢直言頂撞,只得福身道,“多謝母后教導,臣媳一時糊塗,母后莫怪!”
“嗯!”邵氏淡應,扶着阮雲歡的手向湖邊行去。衆妃、夫人、小姐見陳賢妃吃癟,又有哪個還敢上前去,都是腳步稍緩,落後許多。
邵氏與阮雲樂行出十餘步,正要行下湖岸的斜坡,斜刺裡一人行來,一把將她另一隻手扶住,說道,“皇祖母當心!”
邵氏回頭,但見燈光下,是齊王殿下冷峻的容顏,不由笑起,說道,“我們女人放燈,你一個爺跟來做什麼?不飲你的酒去!”
齊王殿下面色無波,只是淡淡道,“方纔雲歡扭了腳,待她放了燈,這便回去了!”
這是來接媳婦兒的!
邵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側眸橫他一眼,說道,“如今知道媳婦兒不能得罪,當初做什麼來?該當你賠小心!”意指永樂公主賜婚一事。
齊王殿下倒不以爲杵,只是淡淡應道,“皇祖母說的是!”悄悄擡眸,向齊王妃一瞥。
衆妃、夫人一見,均是不禁瞠目。聽這祖孫二人的語氣,齊王殿下應下永樂公主的親事,沒少受齊王妃折騰?事隔數月,還得處處賠個小心?
一時間,心中暗暗咋舌。
這位齊王妃,可當真是得罪不得!
而衆小姐落在齊王妃身上的目光,卻滿滿的都是嫉妒。那威震東海,俊美無雙,又貴氣天成,恍若天人的齊王殿下,竟然將所有的溫柔都給了眼前的女子。雖然不想承認齊王妃無雙的智計,絕色的容顏,此一刻,也只覺她的光芒,無人能夠遮掩。
事有反常必爲妖!
阮雲歡微微抿脣,心底暗暗琢磨。今日這齊王殿下行事古怪的很,不知暗地裡給她下了什麼套。
說話間,三人已在湖畔停住。邵氏回頭,自小太監手上接過式樣普通,卻做工精緻的荷花燈,雙手捧着,默唸一回,才交到阮雲歡手上,說道,“你替哀家放下去罷!”
阮雲歡福身應命,雙手接過,上前兩步,向湖中放去。手剛鬆開,卻聞邵氏說道,“先皇,你瞧見了罷,這是你的四孫媳婦兒,你要保佑她,順順當當的,給我們皇家添一個小曾孫!”
阮雲歡身子半俯,一聽這話,不由一僵,險些一頭載進湖去。
太后老佛爺,您這是什麼話啊?什麼叫順順當當的添一個小曾孫,難道我如今有了?我怎麼不知道?
而此話一出,陳賢妃神色立時變的更加難看,一雙眸子,死死盯着齊王妃的纖腰,彷彿白日的猜測得到證實,如果可能,恨不得就此瞪出一個窟窿來。
立在一旁的齊王殿下卻淡淡點頭,扶着邵氏的手臂,說道,“皇祖母放心,先皇知道的,夜寒露重,還是回去歇息罷!皇孫送皇祖母回去。”
邵氏點頭,說道,“睿敏扭了腳,也先放了燈,早些回去罷!”
有這句話,誰還敢說是阮雲歡越了旁人?都是立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阮雲歡放燈,見她扶着邵氏轉身,都齊齊福身行禮,說道,“恭送母后!”
“恭送太后!”
邵氏點頭,一手扶着阮雲歡,一手扶着淳于信向步輦行去,一邊走還一邊搖頭嘆道,“睿敏丫頭,你多會兒讓哀家如願啊!”
阮雲歡苦笑。古來聽說過逼婚的,這可從來沒聽說過逼孕的。微微一默,只得裝傻,笑道,“皇祖母福壽康隆,萬事如意,又哪裡用得道睿敏?睿敏日日也盼着皇祖母身子硬朗,多照應睿敏幾日呢!”
這話雖然是討好,可說的也是實情。自從大婚之後,這位皇太后對自己便是加意照應,雖然不知爲什麼,可是對自幼喪母離父的阮雲歡來說,心底已極爲感激。
邵氏聽她將話繞開,不由微微一笑,心知這等事也無法硬逼,只是點了點頭,扶着二人的手踏上步輦,說道,“走罷!”
兩側太監應命,擡起步輦,轉路向御花園外去。
淳于信與阮雲歡回身,向陳賢妃施禮,說道,“拜別母妃!”
陳賢妃心底恨的咬牙,面上卻仍帶着一絲笑容,點頭道,“好生服侍皇祖母!”
“是,母妃!”二人齊應,又施一禮起身,伴着皇太后的步輦而去。
行出御花園,邵氏命人停下,向二人道,“哀家回去這就歇了,你們也不用繞道兒,早些兒回罷!”
二人聞命,齊齊在輦下行禮,說道,“恭送皇祖母!”
邵氏向二人深深一望,淺淺笑起,點頭道,“走罷!”步輦再行,向長壽宮而去。
阮雲歡慢慢直起身子,眼瞧着步輦行遠,這才側頭望向身畔的齊王殿下,揚眉道,“王爺,你搗什麼鬼?”
“哪裡?”齊王殿下烏眸微眨,滿臉皆是無辜。
“你……”阮雲歡咬脣,向他定定瞅了片刻,忍不住皺眉。這個傢伙在自己面前向來不藏私,今日當真是說不出的古怪。
齊王殿下見她眸中露出疑惑,神情皆是深思,不由心頭一跳,上前一步,張臂攬她在懷,湊首在她耳畔,輕聲問道,“齊王妃,今日的安排,可還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