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鸞宮寬闊的庭院裡,不知何時,已立起一個大大的刑架。兩個嬤嬤拖着阮雲歡,徑直奔去,將她雙臂平拉,牢牢綁住。
阮雲歡擡頭,向隨後出殿的陳賢妃冷冷而視,淡淡問道,“爲什麼?”
陳賢妃揚眉,向她漠視。
阮雲歡咬牙,說道,“我問你爲什麼?你設此詭計,只爲了除去我腹中的孩兒,可是齊王殿下也是你的兒子啊,你爲何要如此待他?”她如此作爲,究竟是因爲,她是自己的殺母仇人,還是因爲,厭惡那個通姦而生的兒子?
陳賢妃聽到“齊王殿下”四字,不禁微微皺眉,眸中不自禁露出一抹厭惡,咬牙道,“阮雲歡,你莫以爲齊王寵你,你便可以無法無天,如今你毀壞御賜之物,縱然是他,也無法救你!”向左右一望,大聲喝道,“行刑!”
“慢着!”齊王妃清叱,凌利眸光驟然望向右側舉起板子的太監。
太監被她冷銳的眸光一望,頓時心頭一寒,板子舉起,卻不敢落下。阮雲歡眸光微轉,望向陳賢妃,淡淡道,“賢妃娘娘,你得知我追查害死我孃的兇手,卻撒下彌天大謊,嫁禍秦天宇,可想知道秦天宇臨死之前,說了什麼嗎?”
眼前婦人如此險惡用心,只是一句敷衍的“母妃”也再不願出口。而淳于信的身世之謎不能落於旁人之耳,如今也只能借自己的生母之仇拖延時間。
“你說什麼?”隨後而出的阮雲樂尖聲大喊,失聲道,“大舅舅是死在你手?”
“不錯!”阮雲歡淡淡勾脣,眸光卻定定落在陳賢妃身上,不瞬稍移,說道,“秦家的人,在我阮雲歡眼中,賤如螻蟻,縱然錯殺,也不足可惜,只是,賢妃娘娘,你又爲何憎恨秦天宇?要借刀殺人?”
陳賢妃臉色微變,咬牙道,“阮雲歡,死到臨頭,你信口攀污,豈會有人信你?”心中暗怒,本來留下阮雲樂,是想讓她推波助瀾,哪裡料到,生死關頭,這個丫頭竟會爆出當日之事?
阮雲歡微微一笑,點頭道,“賢妃娘娘不知,人之將死,所說的話,再無絲毫顧忌。你當真不想知道,秦天宇臨死,說過什麼嗎?”
“說過什麼?”阮雲樂見她笑容詭異,忍不住詫問。
“閉嘴!本宮不想知道!”陳賢妃咬牙大喝,“打!給我打!”望着她脣角淺淡的笑容,只覺得心驚肉跳,心中暗暗發狠,如今非但她肚子裡的胎兒要不得,就是她這條性命,也再不能留!阮雲歡啊阮雲歡,只怪你知道的太多,本宮再不能饒你!
“賢妃娘娘在怕什麼?”阮雲歡冷笑,揚聲道,“你怕當年的事,被人知曉嗎?只可惜,殺我阮雲歡一人,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
“什麼……什麼天下悠悠之口?”陳賢妃暗驚,一句話問出,又不禁悚然一驚,冷笑道,“阮雲歡,你信口雌黃,誰來聽你?”一雙眸子向兩名執杖太監望去,大聲喝道,“愣着做什麼,還不動手!”
兩名太監一凜,忙道,“是!”手中七尺長的板子搶起,呼的一聲便向阮雲歡肚子上擊來。
“狗奴才!”阮雲歡咬牙低喝,眼見一杖已到身前,再不多想,裙中腿出,“咯”的一聲脆響,寸餘厚的板子竟頓時斷爲兩截。
“什麼?”陳賢妃大吃一驚,瞠目向阮雲歡望去。這板子下,已不知傷過多少人,還從不曾有這樣的事發生。
阮雲樂初見阮雲歡被擒,心中本是一團興奮,一心要見阮雲歡血濺當場。而後驚聞秦天宇身死之謎,早已震駭莫名,此時但見變故橫生,一時竟呆立當地,說不出話來。
還是那執杖太監最快醒悟,大聲道,“齊王妃會功夫!”
一句話,將所有的人驚醒。陳賢妃咬牙,冷笑道,“阮雲歡,你藏的好深啊!”
阮雲歡定定向她瞪視,冷笑道,“不敢!又豈可與賢妃娘娘相比?”
這個女子,隱身後宮,執掌後宮大權,在旁人眼中,風光無限,又有誰知道,背後竟有那樣的隱秘?
若不是自己重生之後,追查生母的死因,又豈會知道,上一世那高高在上的“婆婆”竟然是這樣一個蛇蠍女子!
陳賢妃冷笑,咬牙道,“會功夫如何?難不成你還能逃出生天!”向兩側喝道,“換刑具,給我再打!”
“是!”兩名太監將手中板子拋去,拖出兩條兒臂粗細的棍子,分立兩側。
阮雲歡心頭一寒,突然大聲喚道,“阿三!”
旁人渾然不知她叫喊什麼,陳賢妃卻是心頭一驚,失聲道,“什麼?”眸光不自覺向兩側宮牆上望去。
齊王妃冷幽幽的笑起,冷聲道,“陳側妃,阿三來尋你,你沒有看到嗎?他爲了你落到如此地步,你可曾想過他片刻?”口中不停,腦中卻不斷將自己所知道的信息分解組合,尋找可以令陳賢妃震動的內容。
“陳側妃”是皇帝淳于弘仁登基之前,對陳賢妃的稱呼,推斷時間,也就是淳于信出世之前,陳賢妃與阿三私通的時間。
只是,看到陳賢妃的反應,阮雲歡心底一片冰涼。
她對“阿三”這個名字有如此大的反應,難道,秦義所言,竟然是真的?
陳賢妃片刻的驚懼之後,恍然是上了阮雲歡的當,不禁咬牙,喝道,“什麼阿三、阿四,你胡言亂語什麼?”向兩側喝道,“打!給我打!”心裡驚亂,這個賤人連阿三也知道,今日非治她死命不可!
兩名太監聞命,當即木棍掄起,向阮雲歡肚子上揮來。
阮雲歡咬牙,身子一挺,借雙臂捆綁之力,雙腿凌空,連環腿出,向揮來兩棍疾踢,“砰砰”兩聲,木棍盡數盪開,一時竟無法近身。
衆人見狀,不禁大驚,陳賢妃更是驚的目瞪口呆,實不料,這小小女子,身上竟還藏着如此驚人的秘密。要如雖然同是出身將門,但女子最多習些弓馬騎射,世家小姐,又豈會認真去習這些近身的搏擊之術?
阮雲歡心中卻暗暗着急,自己縱有一身武功,但此時雙臂被制,單靠兩條腿,又如何能夠抵擋?難道,自己與腹中孩兒的緣份,竟如此淺薄?
心中念頭剛轉,但聞耳畔風聲,剛剛側頭,便見兩名太監已掄起一條繩索,向自己身上纏來。
阮雲歡大驚,擡足向那繩子勾去,卻因身不能動,終究差了幾分,長長一條粗索,頓時將她雙腿纏住,兩名太監幾個交叉縱躍,已將她全身盡數綁住。
阮雲歡身不能動,眼看太監又再將棍子掄起,心底一片寒涼,雙眸一閉,不再去瞧,心中暗呼,“王爺!王爺!不是我不要你的孩兒,實在是無力護他!”
前方風聲驟起,兩條木棍一前一後,已向她肚子揮來,阮雲歡咬牙,突然厲聲大喚,“淳于信!”
或者,這是她最後一次喚他,或者,她再不能見他最後一面……
想不到,重生一世,她步步爲營,到頭來,竟然仍然落到今日這個地步,難道,這竟然是天意?如果天意她終究沒有善果,又爲何要讓她重生一次?難道,只是爲了還淳于信的情嗎?可是,今日之後,他又是何等神傷,又要如何自處?
“住手!”喝聲驟起,一條身影驟然穿入揮來的木棍與齊王妃之間,一臂探出,抓住先來一棍,抖手向回送出。
“啊!”太監的慘呼聲中,另一棍收勢不及,也已疾揮而至,那人身影沒有一絲凝滯,信手劈出,“咯嗽”一聲,木棍頓時整個碎裂,落在地下,變成一堆木柴。
異聲突起,阮雲歡不禁張眸,一望之下,不禁大喜,喚道,“淳于信!”
來人,竟然是原定兩日後纔回的齊王淳于信。
陳賢妃一見他,也是臉色大變,跟着將臉一沉,喝道,“齊王,你要做什麼?膽敢在鳳鸞宮動手!”
“母妃,雲歡犯了何錯?”淳于信絲毫不爲所動,隻身擋在阮雲歡身前,向對面階上的女子定定注視。
“她故意損毀皇上賜給本宮的羊脂玉玉如意,罪該萬死,本宮已經輕責!”
“輕責!”淳于信低聲重複,沉聲道,“母妃,她懷有身孕,請母妃收回成命!”
“收回成命?”陳賢妃冷笑,說道,“有罪不罰,日後本宮還如何治下?如何統管六宮?”
“王爺!”阮雲歡搖頭,一聲喚出口,卻已不再辯駁。她沒有!她知道,淳于信自己也會知道!如今,已不在那玉如意是不是她阮雲歡所毀,而是,方纔那些話,已令陳賢妃寢食不安,她已不容自己活着。
淳于信垂眸,淡淡問道,“這麼說,母妃非罰不可?”
“不錯!”陳賢妃咬牙,雙眸越過淳于信,瞪在阮雲歡身上。這個丫頭,實在不知道她已知道些什麼,今日若不除她,自己再也難以睡得安穩!
淳于信擡頭向她注視,緩緩搖頭,說道,“母妃,雲歡是兒臣的王妃,她的肚子裡,有兒臣的骨肉,有兒臣在,無人能動她一指!”
“你……”陳賢妃咬牙,向他一指,喝道,“你便試試,你齊王爺能不能帶着她殺出宮去!”
“兒臣不敢!”淳于信不爲所動,只是定定向她凝視,說道,“母妃,兒臣不能帶她闖出宮去,但兒臣在此,也無人能夠給她動刑,兒臣懇請母妃,讓兒臣以身以代,請母妃放過雲歡這一次!”說着緩緩掀起袍擺,慢慢跪下。
“什麼?”
“王爺!”
陳賢妃、阮雲歡齊聲驚呼。阮雲歡連連搖頭,說道,“王爺,不要,你起來!”四十杖啊,縱然他當真一身鐵骨,四十杖受下來,也非受重傷不可。
“你瘋了!”陳賢妃咬牙,向阮雲歡一指,厲聲喝道,“爲了這個賤人,你非但忤逆本宮,還要爲她代受杖刑?”
“是!請母妃成全!”淳于信淡淡接口,連眉梢都沒有一絲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