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見時機已到,眸中光芒微閃,微笑道,“阮氏一門,人丁向來不旺,也就到了我們老太爺,纔有了四個兒子……”
聽她突然說到子嗣,秦氏心頭突的一跳,臉色頓時變的難看,一雙利眸死死盯着阮一鳴。難道真的是他要納妾,卻把她矇在鼓裡,在這大庭廣衆之下宣佈出來,來個既成事實?
卻聽老夫人續道,“老太爺在世時,只盼再有個女兒,卻一直未能如願!”
湯氏坐在下方,瞧着阮雲歡一笑。似乎在說,你瞧瞧,盼女兒的又不止是我!
阮雲歡報以一笑,眨了眨眼,轉頭專注的瞧着老夫人。
老夫人接着道,“今日趁着這大喜的日子,老身要收一位義女,便請各位大人、夫人做個見證!”
此話一出,倒是大出衆人意料之外,秦氏心頭一鬆,臉上僵硬的笑容頓時變的柔和。收義女啊!不過是多一個小姑子,有什麼要緊?
阮一鳴含笑道,“既然如此,母親便將這位義妹請出,見見衆位大人罷!”
老夫人含笑點頭,向身後羅媽媽一擺手。羅媽媽點頭,繞到屏風後,躬身相請。衆人大奇,原以爲老夫人的義女坐在席中,卻原來是隱身屏風之後,頓時覺得萬分神秘。
隨着羅媽媽的動作,但聞環佩叮噹,一位約二十餘歲的女子一襲碧波淺綠羅紗衣,從屏風後款款步出,在老夫人面前盈盈拜倒,自羅媽媽手中接過茶,高舉過頂,輕柔的聲音說道,“女兒月嬌拜見母親!”
這女子一出,秦氏頓時一臉驚怔,險些失聲喚出聲來。不少官員也是瞪大了眼,驚異之下不敢相信,又用手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但見女子容長臉兒,丹鳳眼兒,容顏姣好,正是前幾日被秦氏當成阮一鳴外室暴打一頓的月嬌。
老夫人於滿場的震驚視而不見,一手將茶接過飲了一口,將茶盞交給丫頭,才雙手扶起月嬌,笑道,“好孩子!快起來!去見過你大哥!”
月嬌含笑起身,又接過一杯茶,在阮一鳴面前行個蹲禮,說道,“請大哥用茶!”
阮一鳴含笑點頭,也接過飲了一口,吩咐丫頭扶起。
月嬌起身,再接過一杯茶,轉身便瞧着秦氏,向她一步步行來。
秦氏臉色乍青乍白。萬萬料想不到,今日老夫人壽宴會有這樣一出,更沒料到,她有一天還會和月嬌以這樣的身份在這樣的場面對上。
而眼前這個脣含淺笑的女子,不過是前夫人公孫氏身邊的婢女,被自己趕出府去的賤婢,又憑什麼以這樣的身份進府,搖身一變,成爲阮府的小姐,難道真要厚着臉皮,喚自己一句“大嫂”?
“請大嫂用茶!”月嬌身形微蹲,清清柔柔的聲音緩緩響起。
秦氏心中大怒,這一瞬間,只想一手將那茶盞掀翻,全部丟在這賤人的臉上。可是,眸光稍擡,就看到阮一鳴滿含警告的眼神,不由心中打了個突。
爲了古井衚衕的事,這幾日阮一鳴對她已冷淡許多,若是當衆再令他出醜,怕是日後更難和緩。橫豎不過是收個義妹,總強過納妾,姑且認下,看看他們還要做什麼?心中念頭電閃,已一手接過茶盞,含笑道,“妹妹請起!”身後丫頭上前,將月嬌扶起。
這片刻功夫,下邊被驚到的衆人已經回神,眼見禮成,便紛紛上前道賀,而在心裡卻又暗暗稱奇。這個女子,本是阮相的侍妾,後來又被程御史養成外室,如今重歸阮府,竟然一躍變成阮相的義妹,這些轉折,當真是神奇。
而更神奇的,還在後邊。
老夫人待人聲稍靜,便含笑道,“老身這個義女,孤身漂零,離府十年,如今回府,老身要爲她做主,許樁婚事!”
這話一出,頓時滿場皆寂,知情的官員便不自覺的瞧向席上的程御史和程夫人。古井衚衕一事,鬧的滿城風雨,阮府這麼做,自然是爲了平息程御史的怒火。但是……瞧一瞧一臉平靜的程夫人,又實在不知道,老夫人將話說完,這場壽宴還能不能進行?
果然,老夫人牽着月嬌的手,走下席向程夫人行去,說道,“老身這義女雖然身份低微,卻也算出自名門,給程御史做名妾室,料想不至於辱沒御史大人!程夫人可能答應?”月嬌雖是婢女,但從小跟着公孫氏,受的是靖安侯府的調教。
給程御史做妾,不問程御史,卻問程夫人,自然也是對一家主母敬重之意。一瞬間,全場的目光全部聚在程夫人身上,要看這位御史夫人是應,還是不應。
程夫人緩緩站起,目光與老夫人略略一對,便移到月嬌的臉上,含笑道,“妹妹能與我一同服侍老爺,我自然是求之不得!月嬌妹妹貴爲丞相義妹,哪裡敢委屈妹妹做一個侍妾,今日我便做主,迎妹妹做老爺的側夫人吧!”
一番話說的落落大方,絲毫不顯醋意,頓時贏得滿場的掌聲。月嬌眸中淚光盈然,款款拜倒,說道,“月嬌拜見姐姐!”
這一刻,纔有不少夫人恍然大悟。怪不得,在端王開府那天,阮家大小姐和程夫人能相談甚歡,原來,是這件事達成了共識。而阮相府以這種方式解決這段糾紛,姿態放的極低,給足程御史面子,也顯示出阮相胸懷大度,虛懷若谷。
另外,阮相此舉,不但和程御史冰釋前嫌,還藉此聯成姻親,又趁機令月嬌名正言順的嫁入御史府,那月嬌所生的兒子,自然也順理成章的認祖歸宗,當真是一舉數得,高明至極!
而衆官員雖然早知內情,但見月嬌落落大方,舉止有度,不知道底細的人,一定以爲是哪個大家的小姐,不由暗暗點頭,讚歎靖安侯府管教有方,連一個侍婢都調教的這般模樣。難怪有句話說,寧娶高門婢,不納寒門女,可見女子的出身雖然重要,受到的教養更是不能忽視。
見程夫人認下月嬌,此事也算圓滿解決,衆官當即紛紛向程御史道喜。連阮一鳴、阮雲歡也沒料到,程夫人竟然當衆給了月嬌一個側夫人的位置,雖然是因爲月嬌給程御史生了個兒子,但是自然也有阮府的面子在,當下也極爲欣慰。
秦氏眼瞧着這一幕,心裡說不出的憤恨。古井衚衕一場鬧劇,自己丟盡了顏面,卻頭來,卻成全了那個賤婢。側夫人?憑她也配!
阮雲歡瞧着月嬌感激的神情,心裡暗歎。瞧在生母的份上,自己對她已經盡力相助,日後到了御史府,能不能站穩腳跟,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淳于信到這個時候,纔將這些日子阮雲歡的舉動連在一起,心裡也是暗暗佩服。沒想到,就是這樣一個小小的少女,從古井衚衕那場鬧劇開始,一步一步,不但打壓了秦氏,還幫助了月嬌和程御史。而這件事雖然是老夫人出面,恐怕程御史夫婦和月嬌,都領的是她的情吧!
真是隻狡猾的小狐狸!
淳于信淡笑,見阮雲歡眸光望來,手中杯子向她一照,一仰而盡。雖然沒有隻言片語,也沒有多餘的動作,但祝賀之意表達無餘。阮雲歡淺淺一笑,微微點頭,也將杯中酒飲盡,垂眸之間,掩去眼底的一絲寒芒。
這一個月來,她步步爲營佈下棋局,如果要的只是打殺錦兒,打壓秦氏,相助月嬌,也未免顯的小家子氣。
有趣的還在後頭呢!
二人的情形落在五皇子淳于昌眼裡,眼底不由泛起一絲疑惑。阮大小姐回京,不過短短一個月,初次露面,似乎是在太子妃的生辰宴會上。可是,他怎麼感覺,這兩個人已經相識許久,而且他們之間,竟然有一種奇異的默契。
比如現在,他知道月嬌是什麼人,也親眼目睹古井衚衕的一場鬧劇,從那天淳于信和阮雲歡的對話,他也猜到那件事是阮雲歡一手主導,而今天的事,更是不難看出原委。可是……眼前兩人之間無聲的交流,令他有一種被摒棄於外的感覺。
恭賀聲慢慢靜下去之後,絲竹聲再次響起,場中空地,舞姬演起優美的歌舞,丫鬟、僕婦,也流水般送上宴席,整個宴會場中,一片笑語喧譁,賭酒爭鬥之聲。
阮一鳴見事情告一段落,輕籲一口氣,一顆心放在肚子裡,安安心心欣賞歌舞。而阮雲歡的目光,卻有意無意落在秦氏身上。
如果記得不錯,上一世,在老夫人的壽宴上,還有一齣戲,即將上演!
宴至中途,場中的歌舞也越來越是精彩。此刻,七名舞姬正手捧蟠桃,扮成仙子的模樣,且歌且舞,向主席行來,爲首舞姬清柔的歌聲唱道,“恭祝您福壽與天齊,恭賀您生辰快樂!年年都有今日,歲歲都有今朝,恭喜您……恭喜您……”
隨着她的聲音落下,另六名舞姬同聲道,“老夫人壽與天齊,生辰快樂!”聲音與動作整齊劃一,彩袖飛揚間,齊齊步上一個臺階,又齊齊的跪下,雙手捧着蟠桃高舉過頂,衣袖滑下,露出一條條白藕般的手臂。
秦氏在一旁笑道,“老夫人有福,連天上的仙子也來敬獻蟠桃!”
“好!好!”老夫人含笑點頭,說道,“將桃子分給諸位大人,與老身同樂吧!”
“多謝老夫人!”場下衆人齊聲笑應。
還有人湊趣的喊,“吃了老夫人的仙桃,我們也沾沾老夫人的福氣!”
“正是!正是!”下邊笑聲響起,氣氛頓時推向高潮。而宴席的最後一道菜,也正在魚貫送上,但見一色的蓋瓷青碗裡,奶白色的鮮湯隱隱現出湯裡透明的珍珠小粒,湯上紅綠相間,組成一個懸浮不定的“壽”字,顏色奪目,煞是好看。
給老夫人捧湯的丫頭越過阮雲歡,將湯送到老夫人面前的案上,笑道,“老夫人,飲了這碗壽祿雙全湯,祝老夫人福壽康寧,富貴永享!”